第73章 、規則之外

申姜迷迷糊糊, 聽到有悉悉索索的聲音,身上暖洋洋的,鼻端萦繞着既苦又甘甜的香味, 像是什麽藥正煮得沸騰,又不知道哪裏飄來一絲絲的臭味。

悉悉索索……

她猛地驚醒坐起來。

發現自己正在一個老舊的木梁屋內,睡在稻草紮成的床上,身上蓋的是什麽動物的皮毛,頭枕着一個猙獰的野獸頭顱。

是狼?也許是狗。搞不清楚。

自己為什麽在這裏完全陌生的地方?

有個高大的背影,坐在不遠處窗邊看守着小爐中的火, 時不時接起蓋子,探探爐上瓦罐裏的藥煮得怎麽樣了。

偶爾被火爐裏飄出來的火星燎一下, 立刻跳起來慌慌張張地撲打,可用手撲, 手又着火了, 用臉壓,臉又着火了,最後反應過來,就地打起滾來。

終于弄熄了火, 對方大大地松了口氣,嘴裏不知道嘀咕着什麽,小心地拿起爐上大一 些的那個藥罐子, 轉身倒進角落的木桶裏面。說是桶,或者更像是浴缸?

半米高, 兩米長。

大概是新搬過來的,木片簇新,地上還有拖拽弄出來的劃痕,從門口, 一直到桶邊。桶周圍的東西都亂七八糟的,木釘的小桌子,大概是用來書寫之類,胡亂被推到角落,上面的東西也落了一地。幾件髒呼呼的衣服堆在桶邊,散發着難聞的惡臭,蠅蟲萦繞。有幾只停在那人身上,那人也并不管。

申姜爬起來,走過去。

全程難免會弄出一些聲音,但對方似乎聽不見。或者聽見了只是沒有理會?

直到申姜走近,才看清,是紙人。

但不是她見過的那個了。這個紙人更加潦草,一張黃色的糙紙,紙漿大概并不精細,紙上到處都是草梗,邊緣也并不平整,像是随手撕出來的,耳朵也沒有,只有一個光禿禿的圓,充做腦袋。臉上正經的五官也沒有,非要說的話,兩個歪歪扭扭紅色的血點,和一條并不平整的線,大概就是它的眼睛和嘴巴。

申姜覺得,那條線大概是随便用手醮了什麽抹出來的。粗得很,開頭很重,末尾稀稀拉拉。

但這雖然是個紙人,卻并不是她認識的那個。

“你好?”她叫了一聲,但對方仍然做自己的事,有一罐藥已經煮好了,它雙手捧起來,搖搖晃晃地捧着往木桶那邊去。

申姜根着過去,才發現那裏面泡着一個不成人形的人。

她對這種東西,幾乎是下意識地感到警惕,猛然向後退了一步,但随後,她看到了随便丢棄在木桶邊的那些衣服。

熟悉大氅,深色的皮毛已經被血完全浸濕後又幹枯,使它又硬又臭。

還有那件袍子。

這是京半夏身上穿的。

她用顫抖的手,從桶中将沉在藥水中的人緩緩向上托那雙熟悉的骨節分明修長的手,已經內乎只有白骨和血管,腳、腿、手臂也是這樣。胸膛幾乎沒有皮膚和肌肉做為保護,內腑在白森森的助骨下,心髒幾乎幾分鐘才緩慢地跳動一次,跳動時也仿佛是一個行将就木的老人。

再往上是複雜血管包裹下的脖頸,他頭側向一邊,整半張臉都是骨骼。她小心地将他放置回去時,他的頭微微歪側,露出另一邊的臉龐。

這一側雖然也可怕,但卻大概是他身上保留最好的一個部分。

這小半張臉,對于申姜來說,卻并不陌生。

甚至可以說是,曾朝夕相對……

雖然說是保留得最好,也仍然受了很重的傷,可哪怕連眼睛都只剩下一個窟窿,她卻不會認錯這張臉。

這是鹿飲溪的臉。

她曾想過,京半夏總是遮蔽着自己的面容,會是因為什麽原因?

有懷疑是面目醜陋不想見人,或者受過什麽傷,以至于面容有損。卻從來沒有想過,這可能會是一個自己認識的人。

他口中那個所謂寫下了四海前紀的人,根本就是他自己。

他穿梭于時光之中想改變的過去,想救的人,也并不是別人。所以他才會,在那種情況之下,沖出了門的界限向自己而來。不顧一切帶她穿過了門。

他說過,他已經沒有餘力,再時光回溯,所以最後選擇了孤注一擲。

那,這裏是未來嗎?

申姜茫然看向四周。

京半夏在鹿飲溪掉入血海之前,帶着她進入了門。

可如果自己原本應該成功救下鹿飲溪,卻因為京半夏的介入,鹿飲溪就此死了,那就等于說,京半夏回到過去,間接害死了過去的他自己。

那就不會存在京半夏這個人了。

可如果他從來不存在,就從沒有人回溯過時光。

那一切,就應該照最初的原樣發展。

但最初的結果,就應該是京半夏活了下來。

于是,問題又回到了開始。

京半夏活了下來,就會阻止她救鹿飲溪,鹿飲溪也就死在了牢山……

像是一條自己銜尾蛇。

它即是自己的開始,也是自己的結束。

世界就好像一環扣着一環的機械。失去了某一個螺絲,以至于一切都變得不合邏輯,因果混亂,自相矛盾。自我吞噬又自我重建。

規則崩壞之後,會怎樣?

可能京半夏本人也不知道。

申姜跪坐在浸泡着京半夏的木桶前。

她即不知道,要如何回報這份,在她看來完全陌生的濃情厚意,也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別說是她一個活人,應該是即活着又死了。

甚至是這個看上去是京半夏長久居住之處,也都應該同時處在,即不存在又存在的虛無狀态。

她轉身拉開這木梁屋的大門,外面是一片黑暗。

那黑暗中,沒有半點星光,沒有風,沒有聲音。上不見頂,下不見底,屋子就這樣存在于虛空之中。

但是,正以什麽樣的姿态存在,她可無法判定。

也許這屋子正在瘋狂地旋轉,也說不好。

反正她無法察覺。

因為她即沒有屋外的東西可以做為參考,也沒有氣、風,甚至沒有任何其它的東西可以感受,甚至可能連基本的重力都不存在。可無重力也不存在。

這裏似乎是一切規則的終點。

又或者是被規則遺棄的地方。

她和這房子,和京半夏,和這個紙人,就是被遺棄物。

她站在窗前,從窗向外看,有一片荒原。

這風景有時候有,有時候又會被黑暗所取代。明明同排有兩個窗戶,可風景卻并不統一。有時候這個是黑的,有時候另一個是黑的。

但荒原這個景色并不會有改變。

只是,像是一個出了問題的燈泡,一閃一閃的。

她想,如果京半夏并沒有做出導致‘銜尾蛇’産生的舉動,那片荒原大概就是這屋子的所在地。

也是就京半夏在未來,一直生活的地方。

她看得久一些,甚至看到的日落。

有成群結隊的動物,走過高高的山坡,從火紅的落日前經過。

然後最後一絲光亮也散去,星空籠罩着大地。

紙人還在默默地煮藥。

它慢悠悠地看顧爐火,時不時被燎一下,便在地上亂滾,爬起來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

燒好後,便把這一罐,倒入‘桶’中。

或者,那更像個棺材。

哪怕‘棺材’已經裝滿溢出來,它也不管。只是繼續這麽做。

燒完一罐,它會打開屋內的水閥。

水閥應該是通住屋外某處的,明明外面是一片空虛,但在這屋中似乎還存在着一些規則的碎片。

這也是所有一切存在的根本。

而這個水閥,是一個應該有水或不應該有水的水閥。

所以它總斷斷續續,時有時無。

紙人反正也不着急,就拿着罐子等着,接滿了慢騰騰地關掉水閥,從屋子裏的大袋子中,抓一把黑色的籽放進罐子裏,又從角落的柴堆搬幾塊劈好的柴,塞到爐中。

有條不紊。

也許是在京半夏失去意識前,令它必須要做這些事。又或者,它身為京半夏的仆從,只是自動自發地像以往一樣,擔負着照顧他的責任。

只要它還活着,能夠繼續移動,就會盡職盡責用京半夏早就灌輸給它的、所有它知道的方式,來維護主人的健康。

申姜決定打起精神來,她不能連紙人都不如。

即然她還在,那就還沒有結束。

起碼,她不能放任一切就這樣結束。

京半夏這個傻狗,已經付出了這麽多。他不應該被辜負。

不論是他,還是整個世界,都不應該就這樣糊裏糊塗地完結。

她要殺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同志們,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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