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8

從榕樹下離開時,他擡手握住了傘柄中段。

孟江南微微一愣,爾後忙道:“我撐着便好。”

然而對方卻依舊抓着傘柄中段不放,孟江南抿了抿唇,這才把手松開。

向漠北把油紙傘上移,握到了傘柄下端。

那兒還留着些孟江南手心的溫度,向漠北在碰到的一瞬間手驀地顫了一顫,以免将傘摔了,他便将傘柄抓得更緊了些。

他目不斜視,直看着前邊的路。

孟江南因為昨日的事情有些心虛,不敢擡頭看他,即便共撐一把傘,她也盡可能與他保持着他們之間能拉開的最大距離。

雨水打在路兩旁的瓦頂上,打在油紙傘面上,發出啪啪嗒嗒的聲響,雨簾茫茫,路上行人寥寥且匆匆,孟江南垂着眼簾,本想對昨日自己謊稱他妹妹一事賠不是,可這好不容易有機會了,她張了還幾次嘴,卻不知自己該說什麽能說什麽。

說她不是有意的?但她偏偏就是有意的,她就是想以他妹妹的名義想岳家村的人打聽打聽他的事情。

跟他賠禮道歉?她拿什麽賠?誠意何在?

她愈想愈覺焦心,以致路已經到了向家門前,她都沒能說上一句話來。

向漠北把油紙傘交回到她手中時,她才發現已經到了向家門前。

只不過,這不是他這兩日所走的後門,而是向家的正門。

從徐記糖炒栗子那兒回來,的确是走正門這兒比較近,那他救那只小喜鵲那天為何不走這正門偏要走後門?

他沒有與她說話,與前兩回一樣,他看也未多看她一眼,只是朝她微微點頭以示感謝之外便轉身去敲門了。

孟江南打着傘從向家門前離開時,向漠北正跨進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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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幾步之後,腳步慢了下來,緊着便停了下來。

她回頭去看向家的大門,那扇門已經阖上。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門,握着傘柄的手收得愈來愈緊,呼吸也逐漸變得有些急促。

就好像她內心是在掙紮着做什麽決定似的,少頃,只見她将下唇一咬,重新朝向家大門走去,把油紙傘擱在旁,深吸了一口氣後握上門上的銜環,鼓起勇氣咚咚敲響了那道緊閉起的大門。

不稍時,她便聽到了門後傳來門闩拉開的聲音,她連忙往後退開一步。

她想着吳大娘說過這向宅有一個看門的老大爺,想必是他來開門,她已經想好了應該怎麽來說,然而門打開時,她卻發現開門的不是老大爺,而是

向漠北。

是以在看到向漠北的一瞬間,她愣住了,以致于這一時半會兒間她把她方才想好的說辭全都忘了,只定定愣愣地盯着他瞧。

向漠北沒有說話,也沒有被她盯得有任何不自在的反應,反倒是孟江南自己慌忙地低下了頭去。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她有些緊張,她很想拿起擱在身旁地上的油紙傘就跑,可她不能走,她目前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她必須試一試。

她必須在趙家來人上門提親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就算婚事操辦不了那麽快,先把婚事定下來也不是不可以。

如此一來,屆時趙家來納妾,孟家上下的主意也不會再打到她頭上來。

而她想要嫁的人家,太富貴的人家不可能要她一個家奴生的女兒,就算要,也只能是妾室,她已經給人做過一回妾,她這一世絕不會再與人為妾。

至于尋常百姓人家,她是想嫁,只要是妻,且夫家和睦,苦些累些都沒關系,可她爹那兒,卻絕對不會同意。

要是對方家沒有足夠的聘禮,她爹沒有得到足夠的利益,是不可能将她嫁出去的,他會送她去富貴人家當妾,以換來更多的銀錢,這就是她這個女兒存在的最大價值。

而她不僅想要嫁到一個能滿足得了她爹條件且還好相與的人家,還要這個人家能夠接受得了阿睿。

她不可能把阿睿留在孟家,她要離開孟家,就一定要帶着阿睿。

就算對方不能接受阿睿長久住下去,但至少能讓阿睿暫時住下,直到她能為阿睿找到一個好的去處。

她反複地思來想去,目前能想到的可以救她與阿睿的人,就只有眼前這位年輕的向大夫。

所以她才會向吳大娘打聽關于向家的事情,所以她才會厚着顏面謊稱他的妹妹到岳家村去打聽他的為人。

她從吳大娘那兒打聽到,這向家宅子除了看門的老大爺以及專門負責燒柴做飯的一人外,獨他一人居住,沒有爹娘,也沒有兄弟姐妹,還沒有成婚。

這樣的人家,就算她想要帶着阿睿,必然不會受到多少困阻,至少留阿睿暫住是絕不會成問題的。

再來便是雖然住在這城南的人都不會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但能有着一個和差不多大宅子的人家,定不會是貧苦之家,她爹想來是不會反對。

且他還未成婚,她若是能嫁過來,她便是發妻,而不是妾。

最重要的是,他是個好人,雖然他寡言少語待人冷漠,可一個能小心翼翼地給受傷的小喜鵲上藥并送它回家、往背上藤箱裏裝小貍奴、甚至下雨天往岳家村卻只為給一頭快生了的母牛接生的人,絕不會是黑心惡人,就算事成,她也絕不會再遇到上輩子那樣的事。

如今就看這事能不能成了。

若是不成,她就只能走最下策之路了。

“小女子姓孟,是隔壁孟府的第六女。”孟江南低着頭,緊抓着手裏那包糖炒栗子和糖葫蘆,因着緊張不安的緣故,她的聲音聽起來細聲細氣,“聽聞官人是家中獨子,還未成家,官人的身子骨瞧着不大好,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官人可要……”

向漠北面不改色地聽着孟江南說,既沒有問她什麽也沒有打斷她,但也正因如此,孟江南說到最後,已經緊張得不行,姣好的臉上已經滿是羞赧的漲紅之色。

畢竟一個本該待字閨中的姑娘家自個兒來和男人說這般話,讓人知道的話,是該讓人指着脊梁骨嘲笑一輩子的。

但孟江南既已這般選擇,就只能咬着牙走到底,是以她将牙一咬,把話說完:“可要娶小女子?”

說完這一句話,孟江南連氣都不敢喘,收緊的雙手幾乎都要将裹着糖炒栗子的油紙給摳破了。

她甚至覺得,這時間好像比平日裏慢了數十乃至上百倍,她更是已經做了被拒絕或是被罵走的準備。

只要聽到他說一個“不”字,她就可以轉身跑了。

就在孟江南心中把能想到的向漠北的拒絕之話都快想過一遍時,卻聽他道:“好。”

聲音仍舊是她每一次從他嘴裏聽到的醇厚好聽。

聽到他這一聲答應,孟江南不可置信地猛擡起頭,大睜着眼,卻又在對上他那雙璨若星辰般的眼眸時慌忙地低下頭來。

她雖然震驚,卻不敢多問,生怕自己再問些什麽對方就會出爾反爾,于是她厚着顏面繼續道:“小女子聽、聽說明日是個好日子。”

“嗯。”向漠北微微點頭,淡淡應了聲。

孟江南咬了咬下唇後又道:“我爹他……他比較嗜財……”

“嗯。”向漠北依舊是淡淡漠漠的語氣。

這讓孟江南有些茫然,還有些發懵。

這和她想過的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都不一樣,對方答應了,她很激動很高興不假,可她也很不知所措。

可她不敢說得太多,以免招人厭煩。

是以她簡單扼要地說完自己要說的話之外就不敢再吭聲,只等着向漠北發問。

然而等了半晌,都沒聽到他問上個一字半句,她再也忍不住,便慢慢、慢慢地擡了頭來。

這會兒,她眼前哪裏還有向漠北的影子,只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大爺正一臉笑呵呵地盯着她瞅,和她道:“放心回去吧小姑娘,你方才說的啊,我們家少爺都已經聽明白了也答應了。”

孟江南一張秀氣的臉登時紅得要冒煙兒,一句話都沒臉皮再說,緊緊忙忙抓起擱在地上的油紙傘就跑,踩着水坑全濕了鞋也沒有慢下速度來,可見是給緊張壞了。

她跑得着急,把手裏的那串糖葫蘆給落下了也不自知。

老廖頭本想叫她回來拿那串糖葫蘆,但看着她着急忙慌跑開的背影,便作罷,而是自個把那串糖葫蘆撿了起來,樂呵呵地把門關上了。

關上門後,他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向漠北,笑得一雙老眼都快眯成了一條縫兒,道:“小少爺,那個小姑娘怎麽就知道您沒有爹娘而且還是家中獨子啊?”

向漠北不說話,只是将背上的藤箱拿下來,塞到了老廖頭懷裏。

老廖頭抱着藤箱,話沒停:“呵呵呵,不過不管那小姑娘是從哪兒聽說的,小少爺您如今可算是要成家了,老爺夫人鐵定該高興壞了,小少爺您瞧這要不要給老爺夫人捎封信兒報喜?”

向漠北微垂着眼簾,不知心中在做何想,只淡淡道:“随意。”

老廖頭頓了一頓,才又笑道:“這信兒就不捎了,就等小少爺什麽時候想讓老爺夫人知道了,自己跟他們二位說。”

反正這信捎不捎的,老爺夫人那兒很快也就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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