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7
由岳家村回城的一路,孟江南一直想找機會與那待人淡漠的向大夫說上些話,至少能為自己假冒他妹妹這個事賠個不是,可除了在那老大爺家門外她有那麽一瞬間跟上他腳步之外,這一路上,她根本就個機會跟上他。
無論她走得多快,甚至她小跑起來,都追不上走在前邊的他,他始終都不遠不近地走在她前邊三丈餘的地方,她根本無法跟他說上一句話。
他們回到城南老街的時候,正值夜幕将攏未攏時。
孟江南從隔壁向家後門走過時,那向大夫已經進了去并且關上了門,就像他不知道他後邊跟着這麽個謊稱他妹妹的人似的。
孟江南看一眼那被雨水濺濕了半截的黑漆小門,道不上自己心裏是個什麽滋味,拖着自己早已走得發酸且還髒滿了泥污的雙腿朝孟家後門慢慢挪去。
可直到她走進自家門,她都只是發現無論她走多快都追不上對方的腳步,卻沒有發現,無論她走得多慢,他也仍保持着相同的距離走在她前邊,直到回到這條老街。
她更沒有發現,她在走過向家那道黑漆後門後,那本已閉起的小門又輕輕打開了來,直到瞧見她進了月家後門,那門才又重新阖上。
吳大娘乍一見到孟江南大半身子都濕透且還髒了滿鞋子的泥,也沒急着問什麽,趕緊去給她煮來一碗姜姜湯,順便給她燒上熱水好好泡個身子。
看着孟江南喝着姜湯,吳大娘這才問道:“六小姐,這大下雨天的,您這一個下午是到哪兒去了啊?”
孟江南被今個下午的事情打擊得蔫吧,什麽都不想說,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問吳大娘道:“吳大娘,隔壁那位向大夫……你覺得他是好人嗎?”
吳大娘不明白孟江南怎麽今兒個忽然想起來打聽隔壁人家的事情就罷,這還打聽上瘾了?白天洗衣裳那會兒已經問了不少了,這會兒還問?
“當大夫的人,咋能不是好人?雖然他是個獸醫,那也是個會救命的大夫啊不是?”吳大娘沒多想,既然孟江南問,她也就答了,“哦,白日裏還忘了跟六小姐說了,去年我在街口不小心摔了一跤,還是他攙的我一把,還給了我一瓶治跌打損傷的藥,要不是他啊,我當時摔到的腿可就要落下毛病了。”
“六小姐,熱水也已經燒好了,去洗洗去去寒氣,別看這天已經是春天了,這雨天可還寒涼得很,可別受了寒了。”吳大娘說完,拿過孟江南已經喝完了姜湯的空碗,轉身就走。
“吳大娘。”孟江南叫住她。
吳大娘回過頭,“六小姐是不是還有什麽事兒?”
“那個……”孟江南遲疑了會兒,才神色如常地問道,“隔壁向大夫家裏當真只有他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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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娘實在想不明白孟江南白日裏已經問過的問題為何還要再問一遍,“是啊,大家夥兒從來沒瞧見除了他自個兒還有什麽像他家裏人一樣的人出入,那不就是這意思了?這……六小姐,您今兒怎麽總問隔壁的事兒啊?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兒?”
“沒事兒。”孟江南笑笑,“我就是忽然想起來,問問,問問而已。”
吳大娘将信将疑地走了。
是夜,孟江南聽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又是輾轉反側難入眠。
她今夜想的事情,比昨夜想的更多。
她想,若是她今日沒有去那岳家村一趟就好了。
可她去都去了,事到如今,也改不了了。
時間不夠了,除了他,她還能找着什麽人?
孟江南覺得自己腦子裏好不容易穿連起來的東西如今又全都散亂開了,亂得她心躁。
直至後半夜,雨聲小了,她才在翻來覆去中慢慢睡過去。
卻又在天将明時的一道雷聲中驚醒。
她驚坐起身,同時慌忙擡起手摸向自己的臉。
在真真切切地摸到自己臉上的皮膚和眼口鼻時,她急促的呼吸才稍微緩和一點兒。
她又做噩夢了。
來自于趙家的噩夢。
驚醒後的她一動不動,就這麽在床上定定坐着直至天明。
她洗漱穿戴好,才走出房門,便見孟綠芹在丫鬟翠蓮的跟随下朝她走來。
孟江南本想扭頭就走,但轉念還是沒有走,停在了房門,平靜地看着她。
孟家無子,連着孟江南在內,當家人孟岩膝下只有六個女兒,包括孟江南的親娘在內,他一共有一妻兩妾,原配蔣氏,所出三女,大女兒孟橙芸,已嫁城東面商劉家為繼室,二女兒孟藍茜,早兩年與人私定終身并私奔,現不知所蹤,四女兒孟青桃,正待字閨中。
妾室潘氏所出三女兒孟紫蕪,現為城西玉器商楊家妾室,還有一女,便是眼前這孟綠芹,孟家的五女兒,僅比孟江南年長一個月。
孟綠芹長相随了她的母親潘氏,不僅明豔,更有些妩媚,所以她的眼光自小就高,甚至可以說,她有的是野心,她不會嫁一般人家為妻,也不會嫁給富貴商家為妾,她想要的
是嫁入官家門。
所以上一世去到趙家将阿睿的事情以及孟家的事情告訴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孟綠芹。
因為她知道趙家與知府大人交好。
不曾想,她最後真的做到了她想做的事情,成了知府的女人。
她是整個孟家最有手段的人,連比她年長一輩的潘氏以及蔣氏都不如她。
平日裏看着她和孟青桃不相上下,但事實卻是她的心思比孟青桃要深上無數倍。
否則依她一個小小商戶妾室所出之女,又怎可能攀得上一方知府?
至于孟青桃,若非有蔣氏幫着她,依她自己,又怎可能嫁得個如意郎君?
只不過,這孟綠芹從來都是叫丫鬟來差她到前邊院子聽吩咐,或是讓丫鬟直接帶着話兒來吩咐,像眼下這樣親自到這下人後院來的情況,屈指可數。
畢竟這親自到這下人院子來的事對她們這些真正的孟家小姐來說,是屈尊降貴。
然而孟江南只是看着她而已,既沒有行禮,也沒有要行禮的打算。
不需要裝模作樣的時候,她不會再像從前那樣見着這些個同為孟家女兒的“小姐”們卑躬屈膝。
孟綠芹在見到神色平靜看着她的孟江南時,心有詫異,卻又很快恢複如常。
她在孟江南面前停住腳,忽爾湊近孟江南耳畔,低聲淺笑道:“能讓孟青桃臉上留下一道疤,這事兒做得挺不錯的。”
孟江南面不改色,也是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五小姐在說什麽。”
孟綠芹輕笑一聲:“我不是孟青桃,我可不信翠荷會蠢到自己吃完了栗子還把栗子殼拿去給孟青桃自讨苦吃的。”
孟綠芹說完,離開了孟江南耳畔,随後轉頭看了身後的翠蓮一眼。
翠蓮當即上前來交給孟江南一只錢袋。
只聽孟綠芹這才又道:“去馨香閣把我訂的香膏領回來,然後去青翠軒将我讓他們新打的簪子領回來,回來的時候去買些糖炒栗子,我今兒個想吃糖炒栗子了,正午之前回來,我瞅了新的簪子好午睡會兒。”
孟江南只是抓着錢袋,并不應聲。
若照以往,孟綠芹已然一巴掌掴到了她面上來,但今兒她顯然心情好,并未生氣,而是說完了話便轉身走了。
孟江南将錢袋裏的錢倒在手心裏瞧,統共是十兩多的碎銀。
她由不住輕嘆一口氣,嘲諷地笑了笑。
十兩銀子,她一年到頭做着下人的活兒都得不到十兩銀子,孟綠芹這一盒香膏一根簪子就花去十兩餘銀子。
這個地方啊,她必須盡早離開的好。
孟江南本想帶着阿睿一塊兒出去,但想着馨香閣在城東,青翠軒在城西,路程不短,說來就是孟綠芹故意這般來使喚她的。
擔心阿睿吃不消,她便拿着油紙傘,獨自出了門。
雖然天放晴了,但這靜江府的春雨總是說來就來,帶着油紙傘,穩妥一些。
至于給孟綠芹跑腿這事,一是她的确比孟青桃聰明得多,不好糊弄,二是她也需要出來走走,說不定會有收獲,總比呆在家裏什麽都不做的強。
她去了城東領到了香膏,再去城西領到了簪子,一路一無所獲,以致她去徐記買糖炒栗子的時候完全沒了精神氣兒,看着又開始落雨的天,她覺得她的心就像這天色一樣陰郁。
她買了糖炒栗子後正巧看到有人賣糖葫蘆,她便上前給阿睿買了一串,想着那孩子見到了定高興極了。
就在她買糖葫蘆時,她瞟見不遠處老榕樹下站着一人。
正是那位向大夫,背上依舊背着藤箱,只是他身上沒有蓑衣,手中也沒有油紙傘,雨水從那繁茂的枝枝葉葉往下擠,已經濕了他的頭發與肩膀。
他顯然是在避雨,可雨勢卻愈來愈大,他的肩頭也被打得愈來愈濕。
他微微蹙了蹙眉,正打算跑着離開時,忽有一把傘撐到了他頭頂上來,伴着一道輕輕細細還有些小心翼翼的聲音:“雨愈來愈大了,向大夫你……要不要一起回去?”
孟江南話音才落,便見得他當即往旁退開一步,讓她覺得好像她是什麽洪水猛獸一般。
正當她以為他要拒絕時,只聽得他打鼻腔應了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