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7

阿睿正蹲在那只後腿受傷的橘色貍奴面前盯着它瞧,見孟江南過來,他難過地問她道:“阿姊,這只大貍奴貍奴是受傷了嗎?”

“嗯。”孟江南點點頭,“它的兩條後腿好像受傷了,不過向大夫已經給它上藥了,它會好起來的。”

這會兒阿睿瞧見向漠北也走了過來,連忙問他道:“大哥哥大哥哥,這只大貍奴會好起來的對嗎?”

“嗯。”向漠北從鼻腔裏應聲,聽不出鹹淡。

“那它有沒有名字呀?”阿睿又問。

“阿橘。”向漠北拿起了方才放在牆邊的藤箱,應道。

“……”孟江南看一眼那只正閉着眼懶洋洋睡覺了的橘色大貍奴,心想着敢情這貍奴是什麽顏色就取什麽名字?

“今日之事,多謝向大夫。”孟江南覺得這會兒正是說話好時候,趕緊抓住機會,否則遲遲都不能和向漠北好好說上一句話,“還有……”

還有今早間他請的媒人以及老廖頭到孟家提親議親以及下聘定親之事,她心中有無數疑惑,也有千恩萬謝要道,可她根本沒有往下說的機會。

因為老廖頭來了。

他一臉高興地跑過來,見到孟江南的時候有明顯的吃驚,很快又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道:“哎呀!孟小姑娘怎麽過來了?怎麽過來了也不到前邊去坐?”

“連這小娃兒也過來了?”老廖頭也發現了阿睿。

在阿睿乖乖巧巧地叫他一聲“爺爺”時,他更發現了阿睿臉上還留着的通紅巴掌印。

老廖頭心裏頭猜了個七八,卻未多問,反是孟江南拉起了阿睿的手,朝他與向漠北福了福身,感激道:“向大夫之恩,小女子感激不盡,不敢多加叨擾,只是……只是小女子還想求一張向大夫方才說的阿睿該用的藥的藥方。”

阿睿也學着孟江南的樣,朝向漠北深深躬下身,以示感激。

“向尋已經去抓藥了。”向漠北将視線落在阿睿身上,頓了頓,又道,“孩子可留在這兒做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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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能如此叨擾向大夫!?”孟江南一驚,連忙婉拒,“小女子——”

“阿睿。”向漠北打斷了她拒絕的話,叫了阿睿一聲。

阿睿對這個會給小鳥兒大貍奴治病的大哥哥印象好得不得了,聽他一叫自己,當即響亮應聲道:“嗯嗯!”

只見向漠北在他面前蹲下身來,随後附着他耳畔說了些話。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即便孟江南就站在阿睿身旁,也什麽都沒聽清。

少頃,阿睿揚起小臉來看她,歡歡喜喜道:“阿姊,阿睿在大哥哥這兒住着等阿姊過來哦!嗯……還可以幫阿姊照顧大哥哥哦!就不和阿姊回去了!”

“……!?”孟江南的臉瞬間紅透,這、這人究竟和阿睿說了什麽!?

偏還聽得阿睿一臉認真地掰着自己的指頭自言自語分析:“這裏是大哥哥家,阿姊過幾天就要嫁給大哥哥了,嗯,就是帶着到大哥哥家裏來和大哥哥一塊兒住,那阿睿就可以在大哥哥家裏等着阿姊過來住!”

阿睿說到這兒,又揚起臉來看她,還沖她咧嘴一笑,然後叮囑她道:“阿姊要快點兒過來住哦!”

“……!!”孟江南想找根地縫兒鑽進去,這孩子怎麽什麽都說!

其實,把阿睿留在向家就目前而言,的确是最好的辦法,畢竟她不知道孟青桃或是孟家宅子裏什麽人會再對阿睿不利。

在孟家她的确無法确定究竟能否護阿睿周全。

若是再發生像這次一般的事情……

女人的嫉恨之心可以使人扭曲,她不敢拿阿睿來玩笑。

但就這麽把阿睿留下,于情于理都不合,且她從他這兒已經索要得太多,多到她不知自己能不能還得起這份恩情,如今還要給他再添麻煩……

如此得寸進尺的事情,她不能做。

“阿睿,不得胡鬧。”孟江南定了決心,輕斥了阿睿一聲。

老廖頭此時卻在旁邊打岔,他盯着阿睿,揉揉他的腦袋,笑眯眯對他道:“小娃兒,你可不能再叫大哥哥做大哥哥咯,該改口咯!”

阿睿在這向家一點兒不拘謹,完全不像在孟家一樣總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聽了老廖頭的話後他好奇地眨巴眨巴大眼睛,不解道:“那我應該叫大哥哥做什麽呀?”

老廖頭正要回他應該叫做“姐夫”,只聽向漠北已經一本正經開口:“叫爹。”

“……!俊崩狹甕凡壞貌換騁勺約壕烤故遣皇欽娴哪昙痛罅耍耳朵不好使了。

“……!俊泵轄南差點一個沒站穩給栽到地上去。

總之,他們看向漠北的眼神已經驚到了天上去。

唯獨向漠北神色不變。

阿睿也驚了一跳,但與老廖頭以及孟江南不同,他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更多的是興奮,但只是轉瞬,他眼中的興奮便像火花一般消散去,他巴巴地看了孟江南一眼,然後低下頭去,搖了搖。

孟江南看阿睿這般小心又難過的模樣,感覺心被人狠狠擰了一下,疼得發酸。

她不知道向漠北對阿睿的事情知道得多少,但她知道阿睿心中在想什麽。

她緊了緊阿睿的手,用力抿了抿唇後輕聲惴惴問向漠北道:“向大夫你……當真不介意麽?”

她的聲音細又軟,極為好聽,和着緊張與不安,嬌嬌怯怯,入着向漠北的耳,致他的心神漾了漾。

他卻未予回答,甚至看也未看她一眼便将視線落到了阿睿面上,淡然道:“無妨。”

阿睿正仰着小臉看着他,乖巧得讓人心疼。

孟江南怔怔看着神色認真不似玩笑的向漠北,那本是緊握着阿睿的手不知不覺間慢慢地松了開來。

因向漠北仍蹲在地,是以她并未看見他此刻正對阿睿揚了揚嘴角,微微笑了起來,她只見前邊還搖着頭的阿睿忽地就撲到了向漠北的身上,抱着他的脖子,興奮得像只小鳥兒,開懷喚道:“爹爹!”

孟江南下意識想将阿睿扯回來,可看他歡快的模樣,她終是如何都伸不出手,心中對向漠北感激更甚,不禁哽咽道:“謝謝你,向大夫。”

入夜。

孟江南知道自己今夜若是再無法好好入睡的話,明天她走起路來時腦袋指該天旋地轉,可聽着屋頂滴滴答答的雨聲,她始終難入眠。

她在想阿睿在隔壁向家是否已經睡下了?會不會想她了正在偷偷哭?會不會後悔了想回來但是不敢說?

她又想到了四年多前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她從門外滿是雨水的冰冷地上抱起他時的模樣。

只有四個月大的他還在襁褓裏,整個襁褓連同他小小的身子都被雨水浸得濕漉漉的,他才丁點大的小臉被凍得通紅,小小的他連哭聲都是細細的,在那個大雨的夜晚根本聽不到他在哭。

若不是有人拍門,已經打算睡下的她根本不會打開門,也就不會發現被扔在門外的他。

只是她打開門時,除了嘤嘤哭着的他,黑漆漆的整條街上再無第二個人,顯然是被遺棄了。

初時她并不打算理會他,因為以她一個尚未出閣的卑微庶女,連自身活着都已顯得吃力,若是再帶着一個襁褓嬰孩,莫說這孩子她養不養得起,她的名聲也會因此給毀了。

可看着那個被大雨淋着浸着的孩子,她始終是過不了自己良心的那一關,上前抱起了他。

小小的他被抱起後登時不哭了,甚至還沖她笑了起來。

看着他沖自己笑,那個時候她就在想,無論多麽艱難,她都會養大這個孩子。

可是啊,在這個根本容不下她的孟家,養活一個孩子何其艱難。

她過得苦,阿睿也過得苦,可他卻又很懂事似的,直到她被迫嫁到趙家為妾之前,他都沒有生過一場病,從不胡亂哭鬧,省了她太多太多的心。

哪怕再苦再難,他都跟在她身邊活了下來。

也因為确是苦,是以她的阿睿雖已長到四歲将半,卻是生得瘦瘦小小,看起來才如旁人家三歲多些的孩子一般。

孟家上下都知道她撿了個孩子,除了吳大娘是真心勸她把孩子送給別人外,孟家所有人都是在看她笑話,看她為了個野孩子毀了自己本就不見得好的将來,蔣氏也不嫌阿睿多吃孟家一口飯,反正吃的都是她孟江南的那一份飯菜,孟家不過是多出一張床板而已。

這孩子養大了,還能給孟家當牛做馬的,也不算虧本生意。

至于孟岩,只要她不讓這孩子出去丢人現眼,他也懶得管。

而這孟家人心裏都明白的事情,外邊的人卻不會這麽想,若是看到她領着阿睿這麽個孩子,只該認定是她未婚先孕生下的野孩子。

所以,她從來不敢帶阿睿出門,也不敢讓他出門,她不僅僅是擔心自己被人說三道四,更多是害怕孟岩知道後會将阿睿趕出孟家。

就像阿睿一直想要叫她一聲“娘親”,她卻從來不讓一樣。

她是阿睿識人以來第一個見到并且認識的人,她是養大他的人,在阿睿的認知裏,她就是所有人口中說的“母親”,是生他養他的娘親,可偏偏,她不讓叫。

為着此事,小小的阿睿不知自己偷偷哭過多少回。

便是她自己,也為此抹過無數次眼淚。

她願意讓阿睿叫她一聲“娘親”,她願意自己養着阿睿一輩子不嫁,可她再清楚不過,孟家不會答應,若是讓她爹知道阿睿叫她“娘親”的話,肯定會把阿睿給打出去。

孟家還指着拿她去給人做妾拿個好價錢,是絕對不能夠壞了名聲的。

但從前的她,終究是沒能保住阿睿。

她甚至不敢想象阿睿病在床上的時候心裏是多麽的絕望。

他那個時候不過才是個不到五歲的孩子而已……

想着想着,孟江南覺得自己臉頰有些冰涼,她擡手來摸,摸到了眼淚。

想着阿睿的事情,她不知何時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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