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6

向漠北走去的地方是一家面館。

面館不大,且老舊,但卻都收拾得很是整齊幹淨,僅有的五張桌子擺放有序,桌面亦擦得幹幹淨淨。

正值飯點,面館裏坐着兩桌三位客人,其餘三張桌上皆擺放着大碗長筷,只見碗中餘着殘湯,一名頭裹青巾的老婦正在收拾碗筷,顯然是食客剛離去不久。

一位比老婦年長些的老人左腋下撐着一根長杖正在門邊置放的案臺前和面,一旁爐子上燒着的熱水熱氣不斷蒸在他面上,使得他熱汗直流。

他稍停下手上動作用挂在脖子上的棉巾揩一把臉上的汗水時瞧見了正朝面館走來的向漠北,頓時面露喜色,忙将手上活計完全停了下來,不停地朝他擡手比劃着什麽,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快擠成了堆,可見見着向漠北他心中之高興。

那正在收拾的老婦此時也瞧見了向漠北,如那老人一般也笑得高興不已,卻不說話,只是比劃着雙手将他們請進了館子裏,讓他們在她剛收拾好的一張桌上坐下。

“餃子。”向漠北邊坐下邊道,看了仍站着的宋豫書一眼後補充道,“兩碗。”

老婦點點頭,又擡手比劃了些什麽,便朝那老人走去。

“桌椅幹淨的。”已然坐下的向漠北兀自提了桌上的茶壺,拿了一只倒扣的粗陋茶杯倒了一杯茶推到宋豫書面前,語氣淡漠,“坐吧。”

“嘉安兄這是嘲諷我呢吧?”宋豫書不介意地笑笑,大大方方地落座,絲毫也無嫌棄之意,拿過向漠北推給他的茶水便喝。

茶水苦澀,一嘗便知是低劣陳茶,宋豫書卻面不改色,有如品茗,甚至笑得愈發欣喜,道:“尤記得我與嘉安兄初相識便是在一家面館,你我吃的也是餃子。”

俨然是想起了愉快的過往,宋豫書嘴角微揚,“那時我初到和天府,不想卻被賊人順走了錢袋子,若非嘉安兄相幫,我怕是就被店家扣在了那面館裏了。”

“不曾想嘉安兄還記得我喜吃餃子。”宋豫書說着,從桌上筷筒裏抽出了四支筷子來,遞了兩支與向漠北,一副迫不及待想要嘗一嘗這家面館餃子的模樣。

向漠北接過筷子卻久久不語,只是發怔似的看着手中筷子,思緒仿佛躍到了很遠的地方,直至那名老婦将兩碗熱騰騰的餃子端上來。

宋豫書當即嘗了一個,贊道:“不想在這靜江府竟能吃到如此地道的餃子,味道比和天府的絲毫不差。”

老婦笑得面上褶子看起來更深了,這才轉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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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漠北卻答非所問:“他們二人是啞夫妻,三十年前來從甘西府來的靜江府,膝下無兒女。”

說完,他将筷子朝桌上篤平,也吃了起來。

宋豫書則複看了正在竈臺以及案臺前忙碌的這對老夫妻一眼。

生活向來不易。

至餃子吃完,宋豫書這才又看向向漠北,似嘆似慨般道:“多年不見嘉安兄,不曾想能夠在這偏遠的靜江府遇到,可謂激動之至。”

“無甚好見的。”向漠北神色冷淡,若非宋豫書方才那席話,瞧着他這般模樣,若說他與宋豫書相識,怕是都無人相信。

宋豫書似是習慣了他這般态度一般,分毫不惱,反是又客氣笑問道:“嘉安兄可介意同我走走?權當消消食?”

向漠北沒應好,也未有拒絕,而是從腰間摸出一粒碎銀,擱在了桌上。

一如他們初識那般,由他請了宋豫書這碗餃子。

忙碌的老婦并未注意到向漠北離開,待她發現桌上那粒碎銀拿着它追出去時,外邊已經不見了他的身影。

老婦将碎銀放到自家那口子手裏,那老人攥着碎銀,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孩子總是這般。

向漠北讓向尋先行回去,自己則與宋豫書步行。

細雨更密,霧氣更濃。

向尋将一把油紙傘交給向漠北,這才駕着馬車先行回去。

宋豫書伸手虛接一把細雨,道:“這靜江府的天氣倒是和天府從未有過的,總是濕潤潤的,感覺不管走到哪兒都能掐出一把水來。”

“慣了就好。”向漠北頗為難得地接話。

“也是。”宋豫書點點頭,“這天下間确也沒什麽是習慣之後接受不了的事情。”

“對了,險些忘了一物。”宋豫書忽然想起什麽,當即朝一直不遠不近跟在他們身後的衛西招招手,衛西随即上前來,将一只方正的包袱交到他手裏來。

宋豫書接過之後便雙手遞給了向漠北,笑道:“前日去給嘉安兄道賀,嘉安兄不願見,其餘賀禮當時留下了,唯獨這一份我親自備的,想要親手送到嘉安兄手中。”

向漠北不想接。

只見宋豫書徑自抓起了他的手,将包袱塞到了他懷裏,鄭重道:“嘉安兄可以永不見我,但這一份禮,嘉安兄不得不收。”

向漠北的手僵了好一會兒,才接住宋豫書塞到他懷裏來的這一個看着不大卻頗為沉手的包袱。

他沒有反手扔掉。

宋豫書這才收回手來。

“這禮我已親手送到,嘉安兄若不介意,我就同嘉安兄再走走,若是嘉安兄介意——”

“若是我介意,你也會厚着臉皮繼續跟着我。”未待宋豫書把話說完,向漠北已先道。

宋豫書笑出了聲:“知我者,莫嘉安兄也!”

向漠北此時面上終是難得地露出了微微一笑,又很快消失不見,只聽他問道:“你來靜江府做什麽?”

“嘉安兄你太不地道,我如今與你說話,需得斟酌再開口,你倒好,一如從前,絲毫不變。”宋豫書佯裝無奈地深深嘆一口氣。

向漠北只是看他一眼,神色不變,亦沒有話。

宋豫書搖頭笑了笑,再擡眸時,面色凝重,語氣低沉且嚴肅,“奉太子殿下之命,來尋人。”

向漠北心有詫異:“何人重要如此竟需你親自來尋?”

宋豫書忽附至他耳畔,低聲耳語。

向漠北怔住,爾後微蹙着眉看他:“你倒是毫不避諱,竟就這麽與我說了。”

“你既是嘉安,又有何不能說的。”宋豫書笑笑,“人活在世,總要有個能讓自己實話相對的人,我可不想把自己活成草木皆兵的模樣。”

宋豫書說着,擡頭看向霧蒙蒙的天宇,自言自語般道:“若是嘉安你也不可信,這世上我還能信誰人?”

向來待人淡漠的向漠北此時扯了扯嘴角,嫌棄道:“別一副高處不勝寒的模樣,你這樣的人,肩上本就該挑起大擔子。”

宋豫書不惱,反是笑了,如同少年一般拿肩膀輕輕撞了撞向漠北,難得暢快又狎趣道:“我說嘉安兄,不知弟妹是何許人也,竟受得了你這般怪脾氣?”

向漠北瞪他一眼,也拿肩頭撞了他一番。

宋豫書也睨了他一眼。

少頃,他們雙雙笑出了聲,這一剎那,皆讓他們恍惚覺得回到了彼此初識那般時候的血氣方剛。

“還有一事想要請教嘉安兄。”斂了面上玩笑之色時,宋豫書神色又變得凝重,問向漠北道,“這靜江府城北趙家,嘉安兄可有了解?”

“趙家?”向漠北搖搖頭,“并不甚了解,知曉的也不過是他人所知而已,澤華何故忽打聽起趙家來?”

“發現了一樁怪異事。”宋豫書眸中凝重更甚,“到靜江府的這些日子,聽遍了街頭巷尾的雜談趣聞,發現這靜江府首富趙家不似眼見那般光鮮,似還與幾樁人口失蹤案子有關。”

“若非我此行并非公服在身,直接入那府衙查看卷宗便能快些理出頭緒來。”

向漠北則不再接他這番話,宋豫書便也不再道這事,而是道:“忘了嘉安兄向來不聞這些事。”

他們相對無言地繼續往向家宅子方向走,将近向家時,才聽得宋豫書感慨般道:“今番一見,不知日後嘉安兄可還願意再見我?”

向漠北駐足,答非所問:“你現落腳何處?何時回和天府?”

“迎來客棧。”宋豫書道。“留個十來日,附近也去走一走,屆時無論有無那人的消息,我都要回去複命了。”

向漠北點點頭,“我若有趙家消息,自讓向尋去告知你,到此即可,你回吧。”

向漠北說完,獨自往向家方向走去。

宋豫書不再往前,卻是喚住了他:“嘉安兄——”

“澤華你而今身份今非昔比,還是莫再與我相見的好,只會讓你遭人口舌。”向漠北再次停腳,頭也不回地把話說完,大步離開。

宋豫書還想要說什麽,但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終是作罷。

衛西走上前來,也盯着向漠北的背影,緊皺着眉,一臉的不解:“公子,這人當真是讓人看不透。”

宋豫書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輕嘆道:“走吧。”

罷了,他終究不是那個能幫他解開心結之人,唯有靜候。

孟江南不安地在前廳等着向漠北回來。

她今日在孟家所做之事,她須與他道明了才是。

雖然向雲珠說了沒必要告訴她小哥,孟江南還是覺得這事不能隐瞞。

向漠北一走進廳子便瞧見了那幾箱籠本該在孟家的東西,不由詫異,還不待問,向雲珠便先說書一般滔滔不絕起來,末了不忘問他一句:“小哥,你是不是也覺得小嫂嫂做得可對了?”

孟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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