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051

向漠北是不放心孟江南,是以還是跟了出來,正巧看到這一幕。

他未有理會宋豫書與向尋的關切,只是徑自走到了那翻倒在地的食盒旁,看着駭然失色的小秋,忽然問道:“怎麽死的?”

小秋內心慌極,因為地上慘死的雪兒,也因為向漠北那有如結了一層寒霜的蒼白面色,哆哆嗦嗦道:“大、大小姐一簪子給、給刺死的。”

向漠北聽罷,不再作聲,而是又低下頭看向地上的雪兒,慢慢蹲下了身來。

孟江南想喚他,可感覺他此刻一副拒所有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模樣,聲音卡在了喉嚨裏,遲遲發不出來,卻又擔心得別不開眼,唯能忍着胃裏翻湧,盡可能不去看那血肉模糊的貍奴,只看着向漠北。

只見他蹲下身後将翻倒在地的食盒放好,爾後竟徒手将那被扒了皮甚至露了骨的貍奴捧了起來!

他動作輕柔又小心,好似擔心會弄疼了它似的。

可它已然這般模樣,又怎會知疼?

他将雪兒的身輕輕放進了食盒裏,再又捧起它髒滿血污的皮毛,一并放進了食盒裏,末了将盒蓋蓋上。

他做這些的時候,在旁的所有人都在看着,神色各異,卻又沒有一人出上一聲。

不知是不敢、不想,還是不忍。

孟江南是不忍。

不知怎的,看着向漠北這一言不發将慘死的雪兒重新裝進食盒裏的模樣,她覺得有些難過。

向漠北提着食盒緩緩站起身來時對誠惶誠恐的小秋淡淡道:“東西我收下了,你回去複命吧。”

說着,他看向随他一道出來的宋豫書,道:“澤華你也回吧。”

宋豫書深知他脾性,未有多話,只不放心地拍拍他肩頭,道:“那我便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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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尋當即去往後院讓衛西将馬車趕到大門來,孟江南則是不安地緊跟在向漠北身後。

在她的視線與宋豫書的視線對上的一剎那,他們彼此愣了一愣。

是他?

是她?

孟江南此刻無暇分心多想宋豫書怎會出現在向家,一心只挂向漠北,追上了快步往裏走的向漠北。

宋豫書看着他二人一前一後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麽,目光變得恍惚又悠遠。

孟江南一心想要走到向漠北身側,可走到繞過前廳後時,她發現,即便她已然小跑了起來,依舊跟不上前邊的向漠北。

他是不想讓她跟上來,是以她快一步,他就快兩步。

不得已,孟江南放慢了腳步,輕輕喚他一聲:“嘉安。”

本是匆匆往後院走去的向漠北驀地停住腳。

他沒有回過頭來看孟江南,孟江南也沒有執意走到他身側。

她欲言又止,似有許多話想說,可張嘴時卻又不知自己此時究竟當說什麽才是好,終只是輕聲問他道:“嘉安你要去哪兒?”

向漠北不答,卻也沒有走開。

孟江南抿了抿唇,難過着細聲寬慰他道:“這不是嘉安的錯。”

她多少猜得到他心中在想着什麽。

心善如他,是見不得這些個性命有病有難的。

白日裏向尋說過,趙家大小姐是以最喜歡的貍奴雪兒瀕死為由将嘉安請去趙府的,方才聽小秋話裏意思,卻是這只貍奴本無恙,是被趙家大小姐給一簪子紮死的。

嘉安怕是将這貍奴的慘死之因歸到了他身上來。

“它本不該死。”向漠北的聲音低低沉沉,沉到孟江南幾乎聽不到,“就像懷曦一樣,本不會死的。”

“嘉安你說什麽?”孟江南聽不清,心中有股莫名驚慌。

“我去把它埋了,你不用跟着來了。”向漠北答非所問,兀自走進了愈下愈大的雨簾裏,喃喃道,“後門外的老樹下是個不錯之地。”

雨水瞬間将他單薄的肩淋透。

他的身子骨如何受得雨水澆淋?

“嘉安!”孟江南急急忙忙跑到了他身側,抓着他的胳膊将他往廊檐下拉回來,一邊道,“下着雨呢,待雨停了你再去也不遲。”

誰知向漠北卻毫不猶豫地拂開了她的手。

孟江南咬了咬唇,再一次扯住他胳膊的同時擋到了他面前。

這一剎,她怔住了。

只因站在雨裏的向漠北雙目無神,由面靥至脖根都慘白仿佛被抽去了渾身的血水似的,偏又有血水自他嘴角浸出,被雨水暈開,染紅了他整個下颔,更順着下颔往下蜿蜒。

方才孟江南心中的那股子莫名不安此刻盡數化作了真。

“嘉安你怎麽了!?”孟江南慌忙地擡手去捧向漠北的雙頰,驚慌失措地用拇指指腹去揩他嘴角的血,可怎麽都揩不幹淨,令她六神無主,聲音都帶了哭腔,“嘉安你莫吓我……”

向漠北無神的雙目此時才孟江南慌亂的小臉上重新彙聚成焦,方知自己吓到了她,張嘴想要同她說他沒事,無需擔心,可他喉頭盡是腥甜味,他張了嘴,什麽都未及說上,便先咯出了一口血,直直吐在孟江南的手心裏。

他只覺自己的心跳快如戰鼓擂擂,再不受他掌控。

他亦覺自己視線愈來愈昏暗,兩耳更是在嗡嗡作響,嘈嘈雜雜令他聽不清孟江南的聲音。

他只聽到她哭着喊他一聲“嘉安”,便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嘉安——!”孟江南抱着忽然靠到她身上失去意識的向漠北,哭出了聲來。

雨更大。

本是厚厚的綿綿細雨,此時如注而下。

趙家。

趙言新攬着一名婢子坐于自己腿上,婢子身上只着一件薄如蟬翼的紗衣,趙言新一手執着白玉酒盞,一手在她腰上流連不已。

只見這婢子胸前平坦,腰身緊窄,肩頭略寬,喉結明顯,雖着女子衣梳着女子髻,卻分明是個男人。

趙言新手中酒盞裏盛着紅玉葡萄酒,濃郁暗紅的酒水盛在剔透的白玉酒盞裏,乍看之下,有如血一般。

他自呷一口,後将酒盞遞到那男婢嘴邊,親自喂他飲一口。

而當那男婢唇正碰到酒水要含入嘴裏時,趙言新又忽将酒盞移開,以致那男婢将将抿入嘴裏的葡萄酒順着他嘴角流下了些來。

趙言新見狀,當即湊上他嘴角,伸舌舔去了他嘴角的那些微葡萄酒,爾後又舔了舔自己嘴角,如回甘一般滿意道:“好酒。”

男婢于他腿上坐得挺直,眸間驚惶不定,顯然是害怕得很。

趙言新輕輕笑了一笑,于他腰上流連的手倏地掐了他一把,掐得那男婢本是緊繃的腰身一軟,瞬時便靠進了他懷裏。

趙言新便這般按住他的腰,讓他不能再坐直起來。

坐在一旁的汪齊成看趙言新一眼,複仰頭将身旁男婢重新給他斟滿的葡萄酒一飲而盡。

他看趙言新與一名男婢如此親密絲毫不覺驚訝,可見已然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當他将第五杯葡萄酒再一次飲盡時,将空酒盞往手邊案幾上重重一擱,緊皺着眉看向依舊飲酒尋歡笑意吟吟的趙言新,沉聲道:“我是來找你說要緊事的,不是來看你作樂的!”

無論是趙言新懷裏的男婢還是汪齊成身旁的男婢,都被他這一舉動給吓到了,将頭垂得極低,大氣不敢出。

“你惱什麽?都吓壞了我的人。”趙言新非但不氣不惱,反是和和氣氣的模樣,在懷裏男婢腰上又掐了一把後咬着他耳朵道,“不過既然汪大人生氣了,你二人便先退下吧。”

兩名男婢忙行了禮,退了下去。

退出門外的他們相視一眼,眼中無不是憤恨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的絕望,就像被巨大沉重的鏈條鎖在不為人知的黑暗且肮髒之地一般,見不得一點光與亮,唯能茍延殘喘地活着。

風燈之下,只見其中一名男婢額心一枚蝴蝶狀花钿,斂了翅的蝴蝶,仿佛再也飛不起來。

趙言新此時這正兒八經地看向汪齊成,不緊不慢道:“什麽大事能讓您汪大人光臨敝舍而不是将趙某請去府衙?”

汪齊成也不拐彎抹角,肅着臉擰着眉開門見山便道:“城南那個向家,你知不知道是什麽來歷?”

“哦?汪大人覺得趙某應該知道嗎?”趙言新拿着酒來到了汪齊成身側坐下,笑吟吟地看着他,反問。

“你不是沒有去過京城,京城裏除了宮城裏的那些位之外,誰人最金貴你知不知道?”汪齊成一臉嚴肅。

趙言新卻笑:“怎麽?汪大人您屈尊來趙某府上,便是來考考趙某的?”

不待汪齊成動怒,只聽趙言新又道:“金湯匙銀湯匙,皆在宣小郡王手中握;莫惹天莫惹地,莫惹宣親王府小郡王。我雖不是和天府人,但時常往和天府走動,和天府中三歲小兒都知曉的事情,汪大人以為趙某不曉?”

趙言新語畢,笑容倏地凝在了嘴角。

顯然是想到了什麽。

汪齊成一瞬不瞬盯着他,“大公子是否想到了什麽?”

趙言新不答,笑容不再,面上漸漸結上霜色。

只聽汪齊成又道:“我曾遠遠見過宣小郡王一回,與那城南向家兒郎一般模樣,若他不是宣小郡王,那天下間當真有如此相像之人?”

“還有,太子的親信、大理寺左寺丞宋豫書今日忽然造訪府衙,與向家人離開府衙就是前後腳的事情,且聞這宋豫書與宣小郡王是知交,事情都出在同一天,若他不是小郡王,事情為何如此巧合?”

“再者,那宋豫書似乎查到了什麽,旁敲側擊地想要看卷宗,且還提到了你趙家。”

說到這最後,汪齊成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是一飲而盡。

他的手有些抖,顯然心中不安極了,似乎這一杯冰涼的酒能讓他冷靜下來。

可是,能嗎?

趙言新沒有急着回答,而是将自己杯中酒慢慢呷盡後才問汪齊成道:“你所說的大理寺左寺丞宋豫書可是生得芝蘭玉樹年輕有為的那一位?”

汪齊成驚道:“你如何知?難道……你見過他了!?”

“白日裏他已經同那姓向的到過敝府了。”趙言新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亦看不出內心所想,“不瞞汪大人說,趙某——瞧上他了。”

汪齊成驚得豁然站起身,雙目大睜,“你休要胡來!那可是朝廷命官!”

汪齊成再清楚不過趙言新說的“瞧上”意味着什麽。

“那汪大人你告訴趙某,有何辦法能讓這個一心為百姓的宋大人不插手管這靜江府的事?他既然已經心有懷疑,查到你我頭上來是早晚的事情,屆時莫說你我吃不了兜着走,你覺得那位‘大人’會放過你我嗎?”趙言新死死盯着汪齊成,字字珠玑。

汪齊成聽得頭皮發麻,不由得狠狠咽了一口唾沫,顫着聲道:“那小郡王那兒呢?今日之事本就得罪透了他,若是宋豫書再出事的話……”

汪齊成沒敢把話說完。

誰知趙言新非但不驚不慌,反是輕輕笑了一笑,道:“這靜江府遠離京城,很多事情朝廷都鞭長莫及,即便是再尊貴的人發生了些什麽,誰又能說不是意外?”

趙言新說到這兒,對着汪齊成的視線,笑意更濃:“汪大人你說呢?”

汪齊成吓得跌回圈椅裏,碰翻了案幾上的酒壺酒盞。

暗紅的酒灑在地上,如同血水灘了一地。

作者有話要說:端午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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