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054
這一場雨忽大忽小斷斷續續地下到申時才完全止住。
雨水止住時,那緊閉了整整五個時辰的房門終是有了動靜。
一直等在屋外屋廊下的孟江南聽得屋門打開的聲響,猛地站起了身來,緊張且焦灼。
樓明澈沉着臉從屋裏出來,不待誰人問上什麽,便先轉身将屋門關上,顯然不打算讓任何人進屋去的架勢。
向雲珠見狀,張口就要斥人,但旋即又想到昨夜老廖頭說過的話,只能生生壓下心中火氣,皺着眉道:“你這人怎麽這樣啊?我們都不知道我小哥怎麽樣呢!你既出來了,讓我們進去看看不行!?”
孟江南卻不似向雲珠這般急躁,因從老廖頭那兒知曉樓明澈診治患者時不喜身旁有任何一人在,也不可有吵鬧,是以昨夜至今她都安安靜靜地守在門外,哪怕心中再如何焦灼,她也不敢随意走動,更不敢擾上他分毫,今番終是見他從屋中出來,這才迫不及待地問:“樓先生,嘉安他可好些了?”
老廖頭亦是急不可耐地問:“樓先生,我家小少爺他可還好?”
“沒有性命之憂了,讓他自己躺些時辰,誰也先不許進屋。”樓明澈徹夜未眠又饑腸辘辘,此時疲憊得很,不願多說話,偏這些人又要在他耳邊嗡嗡,以致他的臉色完全黑了下來,瞪着向雲珠道,“你想進去看也可以,弄死了他別哭着來求我救。”
“……”向雲珠被咽得滿面漲紅,偏又不知該如何還嘴。
還是孟江南先觀察到樓明澈眼下的烏沉比昨夜重得多,心知他此刻定時又饑又乏,忙道:“飯菜早已備好,樓先生你且先到前廳稍坐,我這就去讓向尋将飯菜端到廳子去。”
“且慢。”樓明澈喚住了将轉身要走的孟江南,那雙美豔得女子都豔羨三分的眼眸瞥了他們一眼後,末了将目光定在向雲珠面上,用吩咐的口吻道,“你去叫向尋上菜。”
向雲珠瞠目結舌,怒道:“你叫我去我就得去?你憑什麽使喚我!?”
“因為你最吵,鬧得我耳朵疼。”樓明澈似乎并不知給人面子,尤其是對一個姑娘家。
是以當他話才說完時,向雲珠就面紅耳赤得恨不得撲上來撓他的嘴。
“你,你——!”向雲珠氣得直咬牙,“你”了半晌又未聽她怼上話,反是見她羞惱地用力跺跺腳,邊走邊憤憤地撂狠話道,“要不是看在你救了我小哥的份兒上,我非卸了你不可!你給我等着!”
樓明澈無動于衷,而是看向面有錯愕的孟江南,又道:“你跟我到前廳去,廖伯,你在這屋外守着。”
Advertisement
孟江南詫異更甚。
老廖頭亦覺很是詫異,樓先生何以要加上小少夫人?不由道:“樓先生,我家小少夫人她……”
“我還能吃了她不成?”樓明澈瞥他一眼,不等他把話說完就打斷了他,“讓她同我坐下一道吃頓飯怎麽了?還怕我撬向嘉安那小子的牆角不成?”
“……當然不是!”老廖頭一臉尴尬,樓先生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口無遮攔!
樓明澈此時又補了一句,還是帶着嫌棄的語氣:“也不看看這牆角值不值得我撬,瘦瘦巴巴的,什麽都沒有,怕就向嘉安那小子瞧得上而已。”
莫名中刀的孟江南:“……”
雖然在樓明澈從屋裏出來前老廖頭就已經與她說過這位樓先生的脾性,可真當他開口與自己說話時,孟江南還是有些懵。
她還從未見過誰人當着本人的面就道本人的不是的。
然即便樓明澈的話不中聽,領他前往前廳的孟江南還是不由自主地低下頭打量一番自己的身板,确實……如同樓先生所說,什麽都沒有。
她看過的話本子上都把裏邊的姑娘描述得豐腴婀娜又玲珑,莫不成男人都喜歡那般的女子?
嘉安……也是麽?
如是一想,孟江南把自己驚了一跳,忙搖搖頭把自己這亂七八糟的想法給從腦袋裏甩出去,緊着還拿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雖說樓先生說嘉安已無性命之憂,可他何時醒來卻是不曉,醒來之後身子會如何也是不曉,她卻在這兒想了這些烏七八糟的,太不該!
走在後邊的樓明澈看着前邊的孟江南兀自搖頭又打臉的,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樓明澈在所有認識他的人眼中,是個怪人,同時也是個神人。
他有一手賽扁鵲勝華佗的醫術,可他卻不願進太醫院,亦不願開堂坐診,更不願教授弟子,只喜好成日裏四處游蕩,四海為家。
他診治患者時不允許任何人在旁,亦不需要任何人協助,更不允許任何人在他診治時偷看,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救治的患者,見識過他醫術的人只知他施診時就只攜一只小藤箱而已,可那藤箱裏卻又沒有任何靈丹妙藥,不過是些尋常大夫都會在藥箱裏備着的物事而已。
孟江南從昨夜開始就一直在想手上什麽都沒有且不需要任何人幫忙的他究竟要如何救治向漠北,然她也僅僅是想,不敢去看,也不敢問,因為廖伯已說了他是這世上唯一能救向漠北的人,所以她就相信着。
哪怕他不似個大夫,但他确确是先生。
即便誰人也未與她提,她也知曉,曾經嘉安的命,便是他救回來的。
但這位樓先生,又确實……太有別于常人了。
向尋從天蒙蒙亮時便開始生火燒飯做菜,直做到方才向雲珠前去找他時才停手,整整二十道菜,雞鴨魚肉湯,一應俱全,端上桌來便是這宅子裏所有人都坐下來吃也都不完的量,樓明澈卻在短短半個時辰內将整整二十道菜一掃而空,除吐了一盤又一盤的骨頭外,桌上碟碗中連個渣都不剩,就連那湯,他都給喝了幹淨。
他這會兒就正在端起盛着魚湯的大瓷碗,将那大碗裏最後的湯水倒到自己碗裏,爾後如人飲酒般仰頭将其一飲而盡。
他喝得快,自有湯汁從他嘴角溢出,他連忙伸出舌頭把嘴角一舔,把那湯水給舔回去,生怕給浪費了似的。
早已看得瞠目結舌的孟江南:“……”
她還從來沒有見過誰如此能吃。
不,是聽都不曾聽過。
震驚歸震驚,然則她還是以待客之道象征性地問道:“樓先生可吃飽了?若覺不夠,向尋還在廚房裏炖了甜湯,也做了些甜點。”
樓明澈一聽,當即将面前吐滿了骨頭的盤碟往旁一推,道:“那就快讓他将甜湯甜點端上來啊,還等什麽?光說我能吃得到?”
孟江南:“……”
其實她就真的只是問問而已……
前邊叫向尋上菜後便同孟江南一道坐在樓明澈對面美其名曰陪着他一塊兒吃實則是全程都在看着他吃的向雲珠忍無可忍,瞪他道:“吃吃吃,吃了滿桌子了還不夠,還是個尋常人麽你!”
樓明澈不怒反笑:“小丫頭,你這就是嫉妒我了吧?能吃是福,有本事你也像我這樣吃啊,沒事兒,我受得起你的嫉妒。”
“……”向雲珠拍案而起,去叫向尋上甜湯去了。
倒不是她計較一份甜湯,而是她看不得那明明是一副她滿意得不得了的男人樣,誰知竟是個粗俗的無禮之徒!
他是向漠北的救命恩人,莫說一碗甜湯,便是他要天上的月亮,向家人都會想方設法給他摘下來。
被使喚使喚而已,向雲珠并未真往心裏去。
向雲珠離開後,柳兒從昨夜起就在後院陪着阿睿以及照看三黃兄弟他們,并未在旁,孟江南看着一桌子的糟亂,自然而然站起身來将碗筷先行收拾,好讓待會兒甜湯以及甜點無處可放。
樓明澈理所當然地看着孟江南忙活,将手肘撐在桌子邊沿,托着腮,漫不經心地問她道:“我說小丫頭,你是向嘉安那小子的媳婦兒?什麽時候嫁進來的?”
“樓先生,江南年已二八,将近十七,不是小丫頭了。”樓明澈雖叫了她做陪同,但從上菜開始他就一直在吃,嘴上不曾停過,自也沒有空閑來說話,現下忽然對她發問,她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客氣地回他道,“江南嫁進向家,是半月餘前的事情了。”
樓明澈歪了歪頭,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自己臉頰,又道:“你沒到向家之前,向嘉安小子沒鬧過這忽然咯血的毛病吧?”
孟江南怔了一怔,愈發不明白樓明澈何意,她細思了一番,回道:“照廖伯所言,嘉安自來到靜江府不曾咯過血。”
樓明澈點點頭,“我去年來的時候,他确實把他這副紙片一樣的身子骨養得比此前好了不少,在我離開之後,他應該也沒出什麽大問題的,畢竟他來到這靜江府後的日子天天都一個樣兒,自然就整不出來什麽事了,如今唯一與前些年不同的事,就是——”
樓明澈将目光鎖在孟江南面上,伸出食指直直指着她,薄薄的唇不帶多少情感地吐出一個字:“你。”
孟江南正收拾着碗的手猛地一抖,瓷碗從她手中掉落,砸回桌上,砸到一只碟子上,将彼此都砸出了一個缺角。
孟江南怔怔地看着神色淡淡的樓明澈,蒼白驀地漫上她面靥。
她接不上樓明澈的話。
抑或說,她不敢接。
只聽樓明澈又道:“我和他們所有人說過,向嘉安和我們正常人不同,他胸腔裏的那顆心脆弱得很,依他目前的情況,是受不得一丁點刺激的,他今次之所以會咯血昏迷,顯然是受了刺激導致,我想聽你告訴我,他究竟是受了什麽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