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066
為向漠北這幾名不速之客帶路意味着什麽,孫曉心中再清楚不過。
而于向漠北幾人而言,即便不知趙家究竟藏着怎樣的秘密,但也深知孫曉此舉必是做好了豁出性命的準備。
身為奴,他此般行徑已然是叛主,是斷斷不會有好下場的。
可若能好好活着,又會有誰人一心向死?
不過是絕境在前,無路可走,不得不懷抱一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心罷了。
此刻的孫曉,已然将他們當成溺于水中的他的一根救命稻草,與其繼續茍延殘喘,不若将性命豁出去,拼上這一回,無論死生,都是他今生命數了。
向漠北只是看着他,并不回答。
他并非心中沒有主意,也并非疑孫曉,而是他想要聽孟江南的回答。
他信她,可他亦有困惑,他面上平靜,心中卻已做了無數猜想。
她顯然對趙家的事情很熟悉,可對這趙府裏的路,她卻又似毫不熟悉,她若熟悉這府中路的話,必然會領着他走,而不會由着她帶着她走。
此間矛盾,緣由何在?
孟江南雖知趙家事,可她自入趙家後便一直住在後院,這前院從不是她們這些“物件”能夠踏足之地,是以的确如同向漠北所想,她并不識這趙府前院的路。
而向漠北雖是來過趙府,即便他能夠将他在趙府裏行過的路記于頭腦之中,但趙府之大,他所行過之路不過是其中角隅而已,若要去到那處,還是有熟悉趙府之人領路為好。
但看他遲遲不予回答,孟江南以為他是猜忌孫曉,不由與他道:“嘉安,此人可信。”
一心想着回到妻兒身旁的他,是不會欺騙他們的。
至于他們如何想她,眼下都顧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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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着向漠北颔首,孟江南尋思這趙府事情他也不知曉,便又與孫曉道:“那就有勞帶我們到鏡苑去。”
鏡苑是趙言新的別院,位于趙府西北側,各種府中月牙湖與後院相望,若他此時在府內,必是在鏡苑,在那個明亮得恍若白晝天境卻又陰暗得有如暗夜地府的地方。
只是,她只知那處叫鏡苑,卻不知如何去往,他是曾帶她去過,但那回她是由後院乘舟渡湖過去的,現下并不宜走那一條路,太過耽擱時間,畢竟去往鏡苑也并非只有後院渡湖而過一條路而已,不過是她沒有走過罷了。
入了趙家後院的女人,從沒有資格走過通往鏡苑的正路,就連入鏡苑的資格與機會,也僅一次而已。
那是個比毒蛇之穴虎狼之地可怕上千百倍的地方,是他們這些“物件”進去了就再也無法離開的地方。
她從前便是入了那兒,然後就
就在這時,孟江南覺着自己手上傳來一絲痛感,以及聽到向漠北喚她的聲音。
她有些讷讷地側過頭來看他,聽得他沉聲道:“我讓向尋先送你回去。”
他說話時,正緩緩将緊握着她手的力道松開些。
孟江南這才發現自己的手顫抖得厲害,而她方才在提到“鏡苑”時,心神竟全陷進了曾經的恐懼中而不自知。
衛西緊皺着眉,依舊猜疑的目光死死鎖在言行舉止皆怪異的她身上,心急如焚。
樓明澈亦覺好奇,愈發去猜想她與趙家之間究竟是何關系或是有何關聯。
卻見孟江南搖了搖頭,慚愧道:“我沒事,繼續走吧,我不會再像方才這般耽誤時間的。”
她是來幫忙的,不是來添亂的,她必須往前走。
她本以為嫁了他人便不會再受趙家的噩夢纏繞,可趙家卻還是纏了過來,令她根本無法完全逃開。
既逃不開,那便是終究都要面對,或早或晚罷了。
且她如今不再是獨自一人,嘉安就在她身旁,她無須再害怕。
向漠北原已心有決定讓向尋送她回向家,可此刻看着她并無退避打算的毅然模樣,終是沒有再開這個口,而是握牢她的手,道:“我會握牢你的手,無須擔心。”
孟江南癡癡地看着神色淡漠偏又溫柔的他,爾後別過頭來,用力點了點頭,同時也握緊了他的手。
就當她貪心這最後一回吧。
她如今是将她藏在心中最深處更是打算永遠藏着的秘密剖出來放到了衆人眼前,今次事情之後,向家怕再不是她能久留的地方了。
屆時,她會再見不到冷漠又溫柔、脾性怪異的嘉安了。
在向漠北低頭看向孟江南與他緊緊交握着的手時,只聽孟江南又對孫曉道:“汪知府這般晚還來趙府做什麽?是不是……為了今日被帶進府中那人的事情?”
“如我等這般奴人是沒有資格知曉這府中事的,這府邸裏光明正大進來的人沒幾個,其餘法子進來的,是不會讓我等知道的。”孫曉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趙府今日究竟有沒有帶過誰人進來,他并不知道,不過,“汪知府确是在府中,就在鏡苑內。”
本與此事八竿子打不着像極了是來湊熱鬧的樓明澈此刻漫不經心地插了一句嘴:“喲,那豈不是說我們這般走過去極有可能會與那狗官碰個正着?”
他人:“……”
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将一方知府稱為“狗官”的,這天下間怕是除了這位特立獨行的樓先生再無第二人了。
只聽他又道:“若是碰上了那狗官,是打還是不打?”
旁人再次無言以對時,只見他們此刻正身處的兩側怪石嶙峋的通幽曲徑前方有風燈出現。
顯然是有人過來了,細聽腳步聲,只有一人。
此處唯此一條小徑,再無他路,他們與對方碰上是必然之事。
孫曉走在最前方,雖說他做好了生死一搏的決心,卻也難免不安,是以在看到前方出現的風燈時他停了下來。
他這一停,走在他後邊的向漠北等人自然也就停了下來。
不過,卻無人催他既走,只是衛西從後走到了最前頭來而已。
對面的人愈來愈近。
離得近了,他們也就瞧見了對方的容貌。
微胖身材,不惑年紀,下巴蓄一小撮胡子,一雙小眼細又短,不是知府汪齊成還能是誰?
他獨自一人,手持風燈,低着頭,腳步匆匆,一對稀疏的眉毛因為緊皺的眉心幾乎擰到了一起,一臉擔憂之色,顯然是在憂慮煩心,以致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前邊有人。
或是說,他根本沒有想到這通往鏡苑的路上竟還會有他人。
畢竟,沒有趙言新的許可,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靠近鏡苑,便是與趙言新同乘一舟的他都不能輕易入內,否則……以趙言新那性子,用“死無葬身之地”來形容後果都不足為過。
今夜若非趙言新不願離開鏡苑,他也沒有機會進得去。
因此待得走到了向漠北等人跟前,他才發現這條曲徑上除了他竟還有他人,這才擡起頭來。
他還未看清對面究竟是何人,便先聽得樓明澈笑道:“啧啧,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這不就是那汪汪狗官?”
汪知府乍聽有人竟敢膽大包天明着罵他,登時火冒三丈,正要将這無禮狂徒揪過來看個究竟,看看這趙府裏竟是誰人吃了熊心豹子膽。
然當他就着風燈瞧請對方的容貌時,頓時一股寒意自他腳底直沖腦門,驚慌失措之餘險些摔了手裏的風燈。
他睜大着眼惶恐地看着向漠北,若非有在官場上摸爬滾打的一番練就讓他這會兒尚能保持一絲冷靜,他怕是這會兒就已經給向漠北跪下了。
雖然他無法确認眼前的向漠北就是宣親王府裏那個尊貴無比的小郡王,也打聽不到任何與其有關的消息,以及給那位“大人”的去信也還未收到回函,可他始終覺得這個向漠北就是那個誰也惹不起的小郡王。
若非如此,向家那次在府衙“大鬧”了一場後他絕不會就此放過向家,更不會為此而讓趙言新整垮了孟家的生意,誰教孟家險些害了他,害他得罪了小郡王,好在的是這小郡王事後并沒有找他問罪,否則他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但此刻,向漠北就出現在他面前,這如何不令他驚惶?
況且眼下他足以肯定,這個說來讓人不齒的獸醫向漠北,真真就是那宣小郡王!
他既與宋豫書交情甚好,宋豫書的侍從不可能不去找他,将宋豫書失蹤一事相告,而他一旦知曉宋豫書失蹤,必不會袖手旁觀,定是要出手相助的。
由此可見,他定是宣小郡王無疑。
而他此時出現在趙府裏,是——知曉了宋豫書失蹤一事乃趙家所為!?
趙言新說了此事做得天衣無縫,他也清楚趙言新辦事向來滴水不漏,即便他是小郡王,可這兒不是京城,他絕不可能查到蛛絲馬跡,那他究竟是如何在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內就知道了這事!?
那關于他與趙家還有那位“大人”的事情,他又知道了多少!?
不對,小郡王他只是來到趙府而已,并不表示他是為了宋豫書的事情而已,他怎麽可能
不待汪齊成心下道完自我寬慰的話,衛西便已忍不住揪住了他的衣襟,怒目質問:“我家公子是不是被你和姓趙的何某擄了!?是不是就将他藏在了這路徑盡頭的鏡苑裏!?”
汪齊成心中大駭,面上卻仍努力維持着冷靜,推不開衛西的手他便也不堅持,而是反聲也質問衛西道:“無禮之徒!說話做事要有憑有據,你如此來指證本官,證據何在!?”
汪齊成雖然驚駭至心亂如麻,可他理智仍在,并非窮途末路的絕望之人,除非有真憑實據。
但觀他言行,可見他們想要拿到他所說的“證據”是絕無可能的。
衛西面色驟變。
的确,他們手中沒有證據,一切不過都是聽那孟家六女一人之言而已。
而她究竟可不可信,他完全不知。
汪齊成看他愣愣地松開揪着他衣襟的手,心中不免少去幾分不安。
沒有證據,一切都不足為懼,而這證據,除了趙言新自己,無人能夠找到。
莫說是他汪齊成,便是那位“大人”來了,也找不到那個地方。
至于這位小郡王,他既有心隐藏身份,那他大可裝作不知。
畢竟,不知者無罪。
正當汪齊成想當然時,只聽孟江南道:“以證據說話是自然之事,不知知府大人可願随小民等人前去拿取證據?”
帶着隐隐輕顫的女子聲音,細細軟軟的感覺,卻是令汪齊成心驚。
他當即循聲看去,這才發現對方幾人之中竟有一嬌小女子,就緊挨在向漠北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