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068

鏡苑裏安靜得只聞雨聲以及他們幾人輕重深淺不一的腳步聲。

院牆上垂挂而下的重重綠植在夜風中不停搖晃,自院中映出的火光将其投在地上的影子撕扯得細碎。

向漠北率先走進的月洞門。

與他并肩的孟江南面色青白,死死咬着下唇,緊緊反握着他的手,雖心中畏懼,卻未生逃離的念頭,始終跟在向漠北身側。

她為幫他而來,也因他而堅定。

向尋則是當即沖到他們前頭來,手中的長劍已然出鞘。

衛西不再揪着汪齊成的衣襟,而是将他用力往前一推,握緊着腰間佩劍緊跟在後。

汪齊成被推得一個狠狠踉跄,險些栽倒在地,本是死死盯在前邊的向漠北身上的雙眼此刻盡是驚恐萬狀。

這鏡苑入不得!他若再往前一步,就會被暗箭射穿喉嚨!

可他此刻卻是被衛西狠推一把險些栽倒,讓本欲撲上前去阻攔向漠北的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向漠北往鏡苑裏跨出第七步,驚駭之下使得他連呼吸都忘了,更莫說發出丁點聲音。

汪齊成滿面灰敗之色,心道着完了,全完了,尊貴的小郡王死在這兒,他這個靜江知府這輩子全完了。

然而,向漠北已跨出了第九步, 第十步,第十一步……

他還在繼續往鏡苑裏走。

安然無恙。

他們所有人都安然無恙。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汪齊成瞪大了眼,惶然的同時是極度的震驚。

這鏡苑對于擅闖者而言可謂是天羅地網,能讓所有擅闖者都有來無回,他亦曾親眼見過其可怕程度以及擅闖者的下場,可、可眼下這

他方才離開時這鏡苑的“羅網”分明布得比往日更甚,此刻卻是為何能讓這些不速之客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入內!?

這短短的時間內,鏡苑裏究竟發生過什麽!?

看着前邊依舊好端端的向漠北,汪齊成此刻不知自己究竟是該慶幸還是該着急?

慶幸的是向漠北還活着,着急的是他此時無法再篤定他們絕不會找得到宋豫書,畢竟那是連他都不知曉更尋不到的地方。

可在此前一刻,他也篤定着他們根本入不了這鏡苑。

但這一刻,他們卻是人人無恙地走在這鏡苑裏。

汪齊成慌了。

至于心有震驚的,又豈止是汪齊成一人而已。

孟江南心中的震驚比之更甚。

修建得富麗堂皇的鏡苑靜寂得可怕,沒有刀光,不見劍影,唯有一盞盞風燈在夜雨中不停地搖晃。

那些“看不見的人”仿佛真的看不見、不存在了,誰人也沒有出現,那與他們緊密相連的危險亦沒有發生。

即便如此,愈往前走,孟江南的手仍不由自控地顫得更厲害。

忽然,她的雙腳踩在一汪積水上。

然而雨點雖大,卻不密集,更未成傾盆之勢,如何就形成了積水?

孟江南低頭往下看。

只見她一雙繡鞋前端染上了一小片腥紅。

她的腳下,是一灘黏稠的血水。

她渾身猛地一抖,怔在了那兒,瞠目定定看着腳下的血水。

向漠北覺到她的異樣,也瞧見了她腳下的血水,正當要說上什麽,孟江南卻先擡起了頭來,緊握着他的手繼續往前。

有嘉安在,她不怕,不怕。

她相信他。

走在最後的衛西亦是難以置信地看着前邊的向漠北。

衛西已猜想得到向漠北此行前來趙家已做了萬全的準備,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向漠北的這一“準備”,不僅能将事情辦得利落,更是辦得幹淨。

否則這院子裏怎會連一個影衛都見不着?

唯有一身本事已至出類拔萃之境的人,方能在不足一盞茶的短短時間內既悄聲無息地将這院中影衛一個不剩誅殺幹淨,還能将其屍體盡數掩藏。

這位病恹恹的小郡王,手下竟有此等高手!

且能把此事辦得如此利落幹淨,必然不止一人,小郡王也絕不會只安排了一人。

身手了得卻甘願為此随時都有可能撒手人寰的人當影衛,是因權?還是因小郡王這個人?

可無論如何,這個遠離了京城的小郡王深藏不露是事實。

如此,定能救回公子!

一幢雕梁畫棟的樓閣不多時便出現在他們視線之中。

汪齊成被衛西推着走進燈火通明的樓閣裏時已然心亂如麻,不止是因為他以為全都會死在這鏡苑之中的向漠北等所有人此刻皆好端端地活着,更是因為孟江南與正要四處去尋宋豫書的衛西道的一句話。

“不用找。”孟江南看着着急忙慌的衛西,道,“你找不到的,趙大公子與宋大官人都不在這幢樓閣裏。”

“前邊不是你自己說的這兒就是了!?”衛西情急,語氣自然不見得好,“你究竟——”

然他話還未說完,便被向漠北看向他的一記冰冷眼神給打斷了。

向漠北的眼神就像一把鋒利的刀,由不得任何人對他的小妻子不敬。

明明只是一記眼神而已,衛西卻覺自己脊背生寒,生生把質問的話斷在了喉嚨裏。

孟江南不曾在意過衛西對她的态度,此刻更不在意,她與他道完話後只是定定看着北面牆上占了整整一面牆的扇形畫屏。

畫屏上繪就着五名婀娜多姿的仕女正在花園裏嬉戲,每一人都如真人般大小,每一仕女的五官都刻畫得極為細致,如此給人的感覺就愈發惟妙惟肖。

孟江南走到這畫屏前停住腳,自進入趙府便一直牢握着她的手不曾離她半步的向漠北自然而然也就站在了這畫屏之前。

與畫屏離得近了,向漠北忽然發現這畫屏上邊瞧着生動逼真的仕女竟非繪畫而成,而是五個被嵌于畫屏之中的——絹人!

向漠北不知怎的,倏地便想到了前些日子他送給孟江南的那個小絹人,心中忽生一股莫名的沉悶感。

孟江南則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為首那個絹人仕女的眼睛瞧。

“她”的眼睛,除了比尋常人的眼睛少了一分明亮之外,與常人之眼幾乎無異。

“啧啧。”樓明澈此刻也來到了畫屏前,一邊細細打量嵌在屏中的仕女一邊贊嘆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做得這麽逼真的絹人,這手藝當真了得。”

孟江南聽着樓明澈的贊嘆,顫抖的手不由自主地将向漠北的手抓得更緊。

只聽她喃喃道:“所有人都知道趙家是靜江府最富有的人家,所有人也都知道趙家早些年是做廉價布匹生意起的家,可其實在趙家做布匹生意之前還做了很長時間的另一樣生意,不過如今整個靜江府除了知府大人之外,怕是再無人知曉這個事了。”

“您說是麽?”孟江南邊說邊轉過身來,看向心慌如麻的汪齊成,“知府大人?”

“哦?”樓明澈挑了挑眉,饒有興致地追問,“小丫頭,聽你這語氣,似乎是知道這趙家當初究竟是做的什麽生意發的家?”

“就在眼前了不是麽?”孟江南沒有再看汪齊成,亦沒有看樓明澈,而是轉回頭重新看向畫屏中的絹人仕女,閉起眼深吸了一口氣後從擡手摸向屏中為首那一絹人的雙眼,爾後勾出兩指,将其一對眼珠子從眼眶中摳了出來!

饒是一路而來都漫不經心的樓明澈此刻看着她這一突然的舉動也都驚愣住了。

唯獨孟江南此時比任何人都要冷靜鎮定,可明明她又是比任何人都要心有恐懼。

只見她将由向漠北緊握着的手亦擡了起來,将從第一絹人眼眶中摳出的一對眼珠子分別放于第二個絹人的雙手之中。

緊着又見她将第二個絹人的眼珠子取下放于第三絹人頭上的珠花之中,将第三絹人的眼珠置于第四絹人的眼眶之中,将第四絹人的眼珠放進正圍在她們腳邊的兩只黃耳口中,最後拿着第五個絹人的一對眼珠轉過身來看向畫屏前長案上的一套白玉酒具,将其投進了其中一只玉盞中。

盞中盛着如血一般的葡萄酒,然而外物投進其中,卻不見酒水濺出一星半點。

看似酒,卻又不是酒。

樓明澈好奇不已,正當上前來瞧個究竟,只聽“咯嚓”一道輪軸轉動的聲響自畫屏後傳來,只見那仕女嬉鬧的畫屏忽地往下旋去,換了一幅雅致的遠山圖上來!

這一畫屏之中,遠山巍峨入雲,近處小橋流水,幾處茅舍掩映于竹林之後,一條彎折小道上,一書生正騎在一頭毛驢背上,往竹林後的茅舍方向去。

若在尋日,向漠北定會細細品賞這麽一幅意境深遠的畫作,但此時此刻,他無心賞畫,只鎖着眉頭注意着畫中毛驢背上的書生。

“他”并非筆墨繪成,而是同被換下的那幅畫中仕女一般,乃絹人,不過是大小小去許多而已。

孟江南緊咬着下唇,伸出手,将本是背對着畫屏方向的絹人書生轉了過來,讓“他”面向着他們。

就在所有人都驚詫不已時,這畫屏忽從中間分做兩半,緩緩往兩側移開了去,露出後邊一條通往地下的暗道來!

看到那一暗道的一瞬間,目瞪口呆的汪齊成渾身一軟,跌坐在地,一雙眼猶自大睜着,不敢置信。

這——這如何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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