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079

孟江南沒有在趙家門外見到孟岩,回到向家時老廖頭也說隔壁孟家再無人來過,她本想到隔壁去知會一聲,道是她已經到趙家見過了孟青桃,但想着趙家今夜之變以及她在霓閣之所見,便作罷。

依孟家上下的性子,即便她不過去,他們也定會再過來找她,她又何必費這一份心。

只是她沒有想到,她再聽到任何與孟家有關的消息,會是死訊。

就在趙家被巡撫大人親自率人嚴查的那一夜,孟家宅子裏統共七口人皆被一刀割喉斃命,上至一家之主孟岩,下至後廚專做粗活的大娘,無一幸免。

巡撫大人在審查趙家種種的同時已将此案破了,此系趙家大小姐趙慧馨買。兇。殺。人,只因她覺低賤的孟家人污了她的眼與清聽,僅此而已。

孟江南聞此訊時,久久回不過神來。

道不上悲恸,卻也不是全無感覺,雖然孟家将她算計得不餘分毫,可他們終究是活生生的人命,也并非他們人人的所作所為都已至死有餘辜的地步,卻只因為趙家小姐的不順眼而全丢了性命。

可悲。

可曾經的她以及那些被趙家殘害迫害的所有人又何嘗不是因為趙家人眼裏所謂的“原因”而丢了性命?

孟家更可悲的是,嫁做城東劉家做繼室的大女與嫁做城西楊家做妾室的三女在聞此訊後既不是想着上官府求公道,更不是想着為死于非命的爹娘處理後事,而是争相來搶孟岩留下的財物,以致其屍身置于官府屍房中數日都無人前去收殓。

最終是孟江南這個已與孟家毫不相幹的“女兒”為橫死的孟家人辦了後事,然而孟家宅子已經被大女孟橙芸低價賣了出去,屍體無法再擡回孟家,唯有直接擡去下葬。

可嘆孟岩這一生人都精于算計,到頭來卻險些落得個曝屍荒野的結局。

孟江南看着眼前的新墳,爾後慢慢地跪下身來,将臂彎的挎籃擱到地上,拿了挎籃裏的線香來點上,再将紙錢于墳前焚燒。

孟家一直将她視作死不足惜的貨物,但終究也算是給了她一個遮風避雨的住處,她今做此事,便算是還了孟家這些年的“恩”,從今往後,她便真真是與孟家再無瓜葛。

“呂大人今日堂審已定了趙家兄妹二人及汪齊成之罪,民憤民怨震天,其惡昭昭,雖非十惡之罪,卻有更甚,皆處淩遲之刑,只待三司會審,今上勾決。”向漠北不知何時來到了孟江南身側,看着眼前的新墳,緩緩道。

馬車停在不遠處,向尋立在馬車旁。

他是特意自府衙來告訴她這一消息。

孟江南正将紙錢投入火中的手猛地一顫。

“趙家府邸裏的無辜之人,也會待查明後一一還其自由之身。”向漠北又道。

孟江南用力點點頭,再點了點。

跟前的火刺得她眼眶滾燙。

她沒有擡頭,也沒有說話,卻已滿面熱淚。

太好了……太好了——!

直到所有的紙錢都化作灰燼,灰燼又被拂過的風吹飛,孟江南才慢慢站起身,看向向漠北,彎了眉眼與嘴角,笑道:“一起回吧,嘉安。”

她眼眶通紅,面上卻早已沒有淚痕,唯見笑顏。

向漠北微微颔首:“嗯。”

向尋在駕着馬車載向漠北與孟江南離開時看了孟家的墳冢一眼,心想今次之後,怕是這些座墳冢要永成荒墳了,小少夫人待其,仁至義盡了。

馬車行至城中時,向尋忽然緊勒缰繩,使得車內孟江南的腦袋在車壁上重重磕了一下。

向漠北擡手掀開車簾,向尋忙擡手比劃解釋:“忽有一瘋婦從旁沖出來,險些撞到她,可有驚着小少爺?”

孟江南雖看不明白向尋的手語,但她看見了那所謂的瘋婦。

只見那瘋婦蓬頭垢面,然身上的衣裙卻是綢緞料子,此刻正站在馬車前,一邊甩着衣袖一邊哼着曲兒,兀自笑着,對周遭路人投來的目光與指點毫不在意。

忽地,那瘋婦朝馬車方向轉過了身來,沖着馬車上的孟江南咧開嘴“嘻”地一笑。

孟江南怔住,雙目大睜。

只聽周遭路人指着那笑嘻嘻唱着曲兒的瘋婦道:“聽說這女人是那姓汪的狗官的小妾,才入了他帳中沒多久的。”

“好像是那個一夜慘死的孟家的女兒。”

“那怎麽說瘋就瘋了?”有人問。

“誰知道呢,聽說是在汪狗官城郊的宅子被查封的那日,這女人就瘋了。”

“啧,這瘋了也有瘋了的好,汪狗官犯了那麽大的事,其家室的下場可不見得會好。”

“惡有惡報!該,該啊!”

……

周遭人議論紛紛,那瘋婦如不見不聞,笑着唱着跑開了。

孟江南的視線一直跟在瘋婦身上,直到再看不見。

她曾在尋思,素來與知府沒有深交的孟家如何能夠令其派人到向家來拿她與小滿小姑,且只為孟家家事而已。

現下她終是明白了。

是孟綠芹入了姓汪的帳子,姓汪的對其很是滿意,又有趙慧馨想強占嘉安在前,是以才會幫孟家那一回。

于一心想要飛上枝頭不擇手段甚至連自己的清白都能出賣的孟綠芹而言,汪齊成的死罪無疑是她的天塌了,被牽連獲罪的她再無翻身的可能,又有孟家上下一夜橫死在後

街市嘈雜,孟江南卻隐隐總覺還能聽到孟綠芹的歌聲。

孟綠芹有着如同黃鹂般的好嗓子,還彈得一手好琵琶,她聽過她撫琵琶唱曲子。

她方才唱的是《千金鳳》吧。

孟江南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坐在她身旁的向漠北将一只小紙包遞到她面前。

孟江南小心打開。

是蜜餞。

她當即拈了一顆放進嘴裏,含着滿嘴甜味的同時在數着小紙包裏的蜜餞還有多少顆。

她不再嘆氣,心思全被蜜餞占了去。

向漠北看她認認真真數蜜餞的模樣,不着痕跡地朝她挪了挪身子,靠近她。

陽光一路撒在馬車上,馬車裏開始有些微熱。

太陽比前些日子炎了不少,嫩綠的草木芽兒不知何時已成了翠綠,成了夏季才有的顏色。

夏日在不知不覺間悄然近了。

靜江府地處南方,入夏入得早,日子還未至立夏,日頭卻已先熱了起來。

當伸展進向宅後院的老榕樹上的蟬發出今年的第一聲鳴叫時,宋豫書正将手裏的白棋子落到棋盤上,聽着這乍然而起的蟬鳴,他笑了起來,道:“這靜江府的夏日來得可真早。”

向漠北淡淡“嗯”了一聲,只盯着面前棋盤,垂眸沉思着,爾後才将手裏的黑棋子落于棋盤上。

只聽棋子落盤發出的輕輕一聲“嗒”響,宋豫書愣了一愣,随即苦笑道:“嘉安兄,你總能走出令人不備的一着棋,剿得我無路可走,當真是不想認輸都不行。”

向漠北不做聲,伸手拿過宋豫書面前的棋盒,将棋盤上勝負已分的黑白棋子分別收進棋盒裏。

宋豫書本想将白子棋盒再拿過來與向漠北一道收拾,但看向漠北眼也不擡的模樣,便作罷,只端起手邊的茶盞來呷了一口。

茶味香酽,入口清新,極為潤脾,茶湯入喉後更有一股淡淡的甜味留于唇齒之間,不是甘甜,而是如糖般的那一種甜。

宋豫書忍不住又再呷了一口,贊道:“好獨特的茶,好茶!”

贊着又笑向漠北道:“不想嘉安兄手上竟有此等好茶,卻是藏着到今日才舍予我喝,這茶味香酽獨特,嘗着不似以往喝的那些個茶葉,不知這是甚茶?”

“野甜茶,今春新茶,昨日剛得。”向漠北道。

“野甜茶?”宋豫書頗為好奇,“我還從未聽過此等茶名。”

“靜江府的無名野茶,藥農于山中采藥時采摘的野茶,自炒自曬後自家帶到城中來兜售,乃靜江府尋常人家平日裏慣喝的茶。”向漠北不疾不徐收放棋子,話亦道得不疾不徐,“富貴之家向來瞧不上此等山間野茶,是以此茶只有靜江府百姓飲,你遠在和天府,自是不會嘗到。”

若換做旁人,聽得向漠北這番話定要覺得他這是在譏諷自己,然而宋豫書清楚他的脾性,因此只是搖頭笑道:“瞧嘉安兄說得好似我身居官位便瞧不起這山間野茶似的,莫不成嘉安兄忘了我亦出身尋常人家?”

向漠北此時已将棋子分別都收進了棋盒裏,這才擡眸看向宋豫書,答非所問道:“你若稀罕,稍後你離開時自捎些帶回和天府去。”

宋豫書微怔,只轉瞬又恢複了如常神色,看着向漠北,道:“看來嘉安兄知我今日前來是來與你辭行的。”

“趙氏一案不僅牽涉一方知府,還牽涉到京中權貴,幹系重大,依澤華性子定是要親自将與此案相關的一幹證物及案宗帶回京,且此事還要辦得愈快愈好,才可避免枝節橫生。”向漠北邊說邊站起身,走到旁處矮櫃前,從中拿了一只陶罐。

“前兩日該案已堂審定罪,後續事宜這兩日定已處理妥帖,加之你離京已經有一段時日,遠超了原計劃回還日子,今番來敝宅,自是來與我辭行的。”向漠北說着,将手中陶罐遞給宋豫書。

宋豫書接過陶罐,打開嚴實的蓋子,頓時一陣草木清香撲鼻。

是茶葉。

宋豫書笑笑,感慨般道:“這天下間果真只有嘉安兄最知我也。”

向漠北充耳不聞,将棋盤連同棋盒一道收進了櫃中,爾後轉身去拎靠在牆邊的藤箱。

作者有話要說:趙家的事情到此結束!

小魚的秘密嘉安兄已經知道了,接下來就該是讓小魚知道嘉安兄的秘密和心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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