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0

“嘉安兄可有打開前些日子我予你的那只包袱來瞧過?”宋豫書将手中陶罐蓋上,轉了話題。

向漠北依舊不答,只淡漠道:“你若無他事,便走吧。”

宋豫書仍道:“嘉安兄若是打開瞧過,即可知那些文章作得遠不及你。”

宋豫書語氣着急,眸中還有些殷切之意。

向漠北卻是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宋豫書終是輕嘆一聲,不再就此事多言,而是将手中茶葉陶罐朝向漠北晃了晃,笑道:“既是嘉安兄所贈,我便收下了。”

說着,他站起身來,邊往外走邊道:“好了,将到啓程之時,我當走了。”

向漠北背着藤箱走在他身側,雖不言語,但宋豫書知曉他這是在送他出門。

宋豫書不禁搖頭苦笑,嘉安兄的表相比從前冷硬得實在太多。

“你要尋的人,尋得如何了?”将行至向家大門時,向漠北忽然問道。

宋豫書搖搖頭:“只查到其曾到過靜江府,再往下便甚也查不到了,再無線索。”

說及此事,宋豫書的面色不由得凝重起來,便是眉心都緊蹙而起,以極低的聲音道:“太子殿下的狀況不容樂觀……”

向漠北的腳步倏地停住,一瞬不瞬盯着宋豫書的同時擡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宋豫書不得已也停下腳步,并未因向漠北此舉而詫異,只平靜地看着他,又沉聲道:“殿下病況目前只有今上、齊太醫、太子妃以及我知曉,若再往後,便不可知了。”

向漠北的神色亦變得凝重起來。

正當此時,阿睿自門外蹦蹦跳跳跑來,沒注意到正從照壁後走出來的向漠北二人,一個不小心便直直撞到了宋豫書身上去,險些撞掉了他手裏拿着的糖葫蘆。

宋豫書下意識地伸出手來扶住兩腳往後踉跄的阿睿。

阿睿這才瞧見眼前的向漠北,雙手各拿着一串糖葫蘆的他懵了懵神後忙道:“爹、爹爹。”

宋豫書這些日子雖然沒少來向家,但呆的時間都不長,且阿睿大多時間都是在後院玩耍,是以他這是第一次見到阿睿,忽聽得阿睿喚向漠北的這一聲“爹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難以置信道:“竟是不知嘉安兄已為人父了。”

同阿睿一般左右手各拿一串糖葫蘆的向雲珠跟在他後邊跑過來,見着向漠北及宋豫書毫不驚訝,而是催阿睿道:“走啊阿睿,別理他倆,他倆可無趣,咱去找你娘親去!”

向雲珠說完,朝向漠北呲牙一笑,爾後将其中一串糖葫蘆往嘴裏一叼,空出的手将阿睿一扯,作勢就要拉着他走,誰知阿睿卻不動,而是将手裏的其中一串糖葫蘆舉着遞給向漠北,乖巧道:“小滿姑姑給阿睿買糖葫蘆,這一串給爹爹。”

向漠北本欲道自己不吃,可看着阿睿那雙亮盈盈的眼眸,他還是伸出手将糖葫蘆接了過來。

阿睿盯着自己手裏還剩下的一串糖葫蘆,用力抿了抿唇,一副很是不舍的模樣,然他卻将這一串糖葫蘆遞給了宋豫書,道:“這一串是給叔叔的。”

對于不過丁點大的阿睿的懂禮,宋豫書很是詫異,他愣了愣後一邊接過阿睿手裏的糖葫蘆一邊笑問他道:“這串糖葫蘆給我了,那你還吃什麽?”

阿睿的目光難以從已被宋豫書拿在手中的糖葫蘆上移開,偏又很是認真道:“阿睿不吃也可以的,爹爹說過要待客有道,叔叔是客人,阿睿不能自己吃糖葫蘆而不給叔叔吃的。”

“你又如何知道我是客人而不是你們家的親戚?”宋豫書覺得這個小家夥有意思得緊,忍不住又笑問他道,“還有,你爹爹不是客人,你為何還要給他一串糖葫蘆?”

“因為叔叔沒有像小滿姑姑和樓先生那樣住在家裏呀。”阿睿眨巴眨巴眼,給人一種“叔叔你問的問題是不是有點傻”的感覺,“爹爹不是客人,可是娘親說過阿睿一定要對爹爹好,所以阿睿是一定要給爹爹糖葫蘆的!”

就算他只有一串糖葫蘆,他也一定要先給爹爹的!

向漠北倒是想不到阿睿會這般來回答,一時間有些錯愕。

宋豫書聽罷,笑意微濃,“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多謝你的款待,不過我呢牙口不大好,吃不了這般酸酸甜甜的東西,所以啊……”

“這糖葫蘆還是你來替我吃好了。”宋豫書說着,将手中的糖葫蘆遞回了阿睿手裏。

在将阿睿的小小右手打開來重新拿住糖葫蘆的時候,宋豫書怔了神,在阿睿拿穩糖葫蘆後仍盯着他的右手瞧。

向雲珠這會兒重新扯上他的小胳膊,帶着他往後院方向找孟江南去了。

阿睿看到向漠北朝他點點頭,他這才歡歡喜喜地拿着他“失而複得”的糖葫蘆跟着向雲珠蹦跶着朝後院去。

向漠北看着阿睿手裏搖搖晃晃的糖葫蘆,再看向自己手裏的那一串,忽然想起孟江南當初落在大門外的那一串糖葫蘆。

酸酸甜甜的味道。

這一串糖葫蘆,阿睿原本是要帶去給她的吧?

他再拿過去給她好了。

向漠北如是想着,然他的反應卻是将糖葫蘆拿到嘴邊,咬了一口,嘗一嘗她喜愛的味道。

當他舌尖嘗到那酸中帶甜的味道,他才發覺過來自己在做什麽。

忙收神時,卻發現宋豫書還未離開,且一副怔愣的模樣,不知在想着些什麽。

“澤華?”向漠北喚他。

宋豫書回神,卻未理會向漠北,而是看向正同向雲珠拐了個彎再瞧不見身影的阿睿,忽問道:“嘉安兄,那孩子何許人也?”

向漠北微微蹙眉,面色亦沉了下來,不答反問:“澤華意欲何為?”

宋豫書将目光移至向漠北面上,同他一般并未回答,而是反問道:“嘉安兄可還記得我是為何而來靜江府?”

向漠北神色陡變,一瞬不瞬地看着宋豫書。

“我雖不知那孩子是誰,但只要是一丁點的線索,我都不能放過不是?”宋豫書的心自方才瞧見阿睿的右手掌心時已然驚濤駭浪,然而此刻他卻是分毫不形于色,只平靜道,“不是嘉安兄的親生子吧?若我沒有猜錯,他是随弟妹一同過來的可對?看着像個三歲的孩子,其實應當四歲又半?”

向漠北不語,眉心愈蹙愈緊。

只聽宋豫書重重嘆了口氣,将目光從向漠北面上移開,慚愧般道:“我口口聲聲道嘉安兄是這天下間自己最信得過的人,然而我卻還是有事隐瞞了嘉安兄。”

向漠北盯着別開目光的宋豫書久久,才語氣淡漠道:“澤華怕是我這副随時都有可能一命嗚呼的身子骨受不住真相,所以才有意隐瞞的吧。”

不是疑惑的口吻,而是肯定的語氣。

宋豫書只有一瞬間的驚訝,随即便是笑了起來,感慨地笑嘆:“在嘉安兄面前,真是什麽心思都瞞不住,也不知這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向漠北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糖葫蘆,又是淡漠道:“說吧,我現在還不想死,沒什麽事情是聽不得受不住的。”

話雖如此,可當宋豫書重新看向他時還是生了遲疑,少頃才試探性地問道:“即便事關秦王殿下?”

向漠北的手猛然一顫,險些掉了手中的糖葫蘆,幸而他及時緊了五指。

宋豫書見狀,緘了口,不再往下說,只定睛觀察着向漠北的反應。

過了好一會兒,才見向漠北擡眸,對上他的視線,道:“說吧。”

面色看似冷靜,語氣聽似平靜,然而他的雙手卻是緊緊捏握成拳。

宋豫書看他模樣,心有猶豫。

只聽向漠北又一次肯定道:“說吧,我受得住。”

宋豫書默了默,這才低沉着聲道:“那個名為阿睿的孩子,右手掌心裏可是有一塊火焰形狀的朱砂色胎記?”

向漠北點點頭。

阿睿右手掌心确實是有一塊火焰形狀的朱砂色胎記。

不待宋豫書再說什麽,向漠北已先道:“內子與我說過,阿睿是她四年前于孟家後門外撿到的棄嬰。”

阿睿也曾說過他再過半年就五歲了。

他的确是四歲又半。

宋豫書看着向漠北,數次張嘴,卻又欲言又止,但想着他方才肯定的話,終是低聲道:“太子殿下身有頑疾,太子妃嫁入東宮已近十年,至今未能懷上一兒半女,嘉安兄覺得太子殿下當年微服南巡時的一夜甚至數夜恩澤便能留下子嗣的可能性有多大?”

宋豫書停了停,觀察着向漠北的反應,才又道:“還有,嘉安兄可有覺得那個名為阿睿的孩子……模樣像誰?”

向漠北的瞳仁驟然緊縮。

他的身子亦忽地晃了晃。

宋豫書慌忙扶住他的肩,緊鎖着眉心,面上滿是擔憂。

周遭忽然之間靜得只聞向漠北愈來愈急促的鼻息聲。

宋豫書終是不放心,着急道:“我扶嘉安兄回屋,然後去将樓先生請來。”

卻見向漠北搖搖頭,按住了他扶着自己的手,道:“不必,我沒事。”

“可是——”宋豫書還是不放心。

“澤華無需為我擔憂,我的身子我自己知曉。”向漠北打斷了他的話。

宋豫書将他上上下下認認真真地打量過一遍,确定他的确無恙,這才将他松開,松了眉心,道:“今番回京,我且先不會與殿下提及此事。”

向漠北有些怔怔地看着宋豫書。

宋豫書笑笑:“還未經過查證的事情,還是先不與殿下說的好,嘉安說對也不對?”

“嘉安兄将我送到這兒足矣,就此別過,他日再會。”宋豫書說着,朝向漠北拱了拱手,不再聽他說什麽,轉身便朝大門方向闊步走去。

若是在此之前,聽得他說“他日再會”,向漠北定會出聲打斷,但此時,他卻甚話都說不出口。

他只覺今日的日頭有些熱辣,有些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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