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Tomato.33

>>>[請閉上吧，眼睛。]

15歲生日那天我收到了黃濑給我的禮物，不再是五彩缤紛的發帶，而是一個方正的盒子，用亮金色的彩紙細心包裝，握在手中沉甸甸的，有種充實而富足的感覺。我用力晃了晃這盒子，放在耳邊，想側耳傾聽這其中的古怪玄機。

“生日快樂哦。禮物，要回家之後才能拆哦。”黃濑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有點調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當然知道。”這神秘的盒子吊足了我的胃口，我不高興地撇撇嘴，把盒子放進了書包裏，“最好不要是俄羅斯套娃一樣的盒子套盒子。”

“噗，怎麽可能啦，我像是那種人嗎？”黃濑輕笑了一聲，卻又很快斂起笑意，琥珀色的眼中莫名升騰起了一些憂心，視線落在了我膝蓋上的紗布之上，“小丸子的腳怎麽了？”

“昨天想當勇士翻窗，一不小心就……”我故作不屑地聳聳肩，将真實的情況說了一半，隐了一半。

黃濑也沒多想，倍感同情地點了點頭，笑意便又重新攀上了他的眼角。

沿着坡道而上的櫻花早已凋落，等她們再一次盛開時，便是我們那漫長的奇跡歲月真正落下帷幕的時刻了。站在15歲的起點，我的心卻仿佛被蒙上了一層擦洗不去的灰塵，不再是14歲時的透明澄亮，莫名……多了些惴惴不安和患得患失。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漏下，斑斑駁駁的光點灑落滿地。陽光在他金色的發梢間追逐嬉戲，明明滅滅。我擡頭望向他的側臉，心中的褶皺加深了一些，再一些。

“小丸子，怎麽了？我的臉上有什麽嗎？”黃濑顫了顫睫毛，扭過頭來看我。

我朝他揚起了嘴角：“嗯……想了很久，還是有些事想和涼太說。”

眼睛，有眼睛。像《愛德華大夫》中那圍繞了整個世界的眼睛一樣，我仿佛置身于黑暗之中，與我作伴的，只有一雙雙寫滿惡毒與猜忌的眼睛。我的背後有眼睛，長谷川的眼睛，我的身邊有眼睛，長谷川的眼睛，我的面前有眼睛，也是長谷川的眼睛。一雙又一雙的眼睛，一個又一個長谷川，她們監視着我，譏笑着我，咒罵着我。那些眼睛嫉妒着我所擁有的一切，那些眼睛猜忌着我所付出的一切，那些眼睛最後都會幻化成空氣中浮動的油膩的流言蜚語，粘住了蝴蝶撲綻的雙翼。

“如果涼太最近覺得很累的話……籃球訓練，就不用來了。”

“赤司很早就說過涼太不用來了，都是我不好，明明你都這麽忙了，還一直叫你過來。”

“最近……涼太很累吧？好好休息啊，籃球隊的事就……不要再……那麽操心了吧。”

我嘴角的笑意加深些，再一些，直到連我自己都覺得酸澀。聲音變得越來越微弱飄渺，心裏的疼痛與自卑也正以幾何倍數增長。

眼睛，你們說我從來都沒有對他好過，從來都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那麽現在，你們看。

眼睛，你們說我從來都只會束縛住他自由的腳步，從來都只會讓他覺得困窘，那麽現在，你們看。

我也會給他自由，給他溫柔，給他一切他所想要的——

所以，請閉上吧，眼睛。

黃濑站在原地，怔忡片刻，仿佛不敢相信似的。然後，有一些笑意浮現在他的嘴角，他伸出手，輕輕揉了揉我的頭發。

我朝他仰起臉，已經盈滿了淚水的眼睛強撐着，卻又莫名抱了點希望——希望他拒絕我，希望他對我說他來籃球隊不是為了我，希望他對籃球的愛依舊是這樣，從來都沒有改變。

可是，他卻開口道：“嗯，好。謝謝啦，小丸子。最近該怎麽說，小丸子意外地貼心呢！”

我怔在了原地，勾起嘴角，随即拉扯出一個潦草的笑容：“那是當然的啦，我可是要成為宇宙第一溫柔賢惠貼心可愛的女朋友呢。”

“噗——那還真是任重而道遠！”

原來，他也改變了。

>>>[我可以相信你。]

從教師辦公室裏走出來的時候，桃井捧着一疊作業站在門口，有些憂心忡忡地凝望着我。

“喲，五月。”我有氣無力地朝她伸手，潦草地笑了起來，“剛剛的話都聽到了吧？”

“聽到了一點點，”桃井垂下她長長的睫毛，有些心虛地望着手中的那疊寫得密密麻麻的作業，卻又很快擡起頭，換上了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不過我說，小丸子你們班主任用詞也太過分了吧？”

“嗯，是啊，那個女人……”我聳聳肩，“誰讓A班都是赤司這樣的好學生，我本來就是學渣，拖着班級的後腿，現在又擔上了早戀的罪名，更加十惡不赦了。”故作輕松地聳肩，其實我的內心，也飽漲在苦澀的海水之中。

班主任帶着嚴肅的表情，指責着我令人沮喪的成績，指責着我不被看好的戀愛，指責着我所做的一切，所說的一切，所寫下的一切。

她說，像我這樣成日無所事事渾渾噩噩，終有一天會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她說，我和黃濑稚嫩的愛情從開始便是個錯誤，終有一天會勞燕分飛，就像她這麽多年來見證的那些所謂的愛情；她說，黃濑有着體育特長色的本事和資格自然可以這樣潇灑地揮灑青春，而一無所有的我又憑什麽能夠與他并肩？

她的話語是那樣一針見血，讓我一切的擔憂與不安無處遁形。我站在她的面前，不知所措地傻笑着，眼淚卻不聽話地在眼眶裏打着轉。她的視線犀利地捕捉到了我眼中的淚光，于是她仿佛一個驕傲的贏家，趁勝追擊，落井下石：“你看，哭了吧？要是現在不分開，以後要哭的時候更多。”

我忽然想起了黃濑送給我的15歲生日禮物——那，是一個漂亮的水晶球。旋開開關，會有漫天飛揚的白雪簌簌落下，七彩的燈光在兩個小人兒的臉龐上流光溢彩，伴随着《聖誕快樂》的音樂，宛如童話般精致美好。可是，令人有些難過的是，縱使是童話，那兩個可愛的小人卻終究是被一輩子囚禁在透明的水晶球之中，像被判了無期徒刑那般，今生今世都不得脫身，只能受着球外人惡毒的觀摩與品評，卻永遠都沒有辦法開口，讨得一些可憐的屬于自己的自由。

走過灑滿陽光的透明甬道，桃井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不過，也沒關系啦，小丸子。小黃可是跟你從小一起長大的，誰能比你們彼此更了解對方呢？那種話就當耳旁風一聽而過吧！我相信你們可以走到最後的。到時候我可是要來當你們的伴娘的啊！”

“嗯！”我朝身旁的櫻發少女揚起了嘴角，“嘿嘿，到時候伴郎可就是小黑子咯？”

身旁的少女微微一愣，臉羞得通紅：“小丸子——！”

我剛想開口繼續調侃她幾句，迎面卻看見了黃濑。桃井連忙伸手向走廊盡頭的黃濑揚了揚手臂，而看到我們的黃濑也加快了步伐走到我們面前。

“小丸子，小桃子——剛剛還一直在找你們吶，一起吃午飯嗎？”

“哼，小黃你找的明明是小丸子，我只是一句附帶上的吧？”桃井有些不滿地鼓起了臉，側過了頭，“我才不打擾你們二人世界，再見！”

“五月當然要去找小黑子啦，我們怎麽可以破壞他們的二人世界呢？對吧，涼太！”我望着桃井離去的背影一邊笑着一邊這麽說道。沒走幾步遠的桃井立刻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紅着臉朝我們大聲嚷嚷了起來。

笑夠了，鬧夠了，桃井這才真的朝我們揮揮手走開了。“沒想到小丸子除了欺負我之外還這麽喜歡欺負小桃子，”黃濑強忍住笑意，道，“真是超級過分啊。”

“哪有欺負，這明明是滿滿的愛意好吧？”我朝他揚了揚下巴，不屑一顧。

“對了，說點正經的，剛剛你們班主任找你了？”忽然，黃濑話鋒一轉，臉上的笑容也消弭得無影無蹤。

我怔忡一瞬，心中剛剛平複過來的心情又難免褶皺了起來。

“嗯，是啊，上一次數學又挂了，59分。”我讪讪地笑了起來，“真是……超級丢人啊，明明坐在赤司旁邊還這樣……然後就光榮地被老師找了。”

“我覺得59分又不算差，就1分而已嘛。”黃濑鼓起了嘴，也替我義憤填膺了起來，“而且上次年級平均也就71分，老師們還真是小題大做。”

“嗯，不光小題大做，還一直在說你成績好，被海常招了去。”我擡起頭，天光被隐沒在厚重的雲層背後，他的臉龐一半陰影，一半光亮，看不清輪廓。

他微微一怔，繼而垂下了眼睑：“啊……是啊。”

“桐皇，秀德，不是都很好嗎？為什麽要去神奈川啊？”從東京到神奈川，步行一個小時，車程三十分鐘，看起來似乎并不那麽遙遠，可是與如今一個坡道的距離相比，卻仿佛滄海。

“唔……媽媽沒有跟小丸子說麽？”黃濑有些頭疼地伸出手撓了撓頭發，“明年大姐要結婚了，要搬到神奈川去住。媽媽不放心姐姐，就叫爸爸在姐姐家附近找了套房子，我們年底就要搬過去了。”

“哎？搬家？”我瞬間怔忡在原地，心中有什麽，纏繞着交織着一起嘶吼了起來——是感慨，那個從小陪我們一起長大的長發姐姐竟然也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是悲傷，一同維系了十年的羁絆竟然在彈指瞬間就要消失不見，分崩離析，“總覺得……太倉促了吧——”我拖長了尾音，委屈地皺起了臉。

“是啊，我們也這麽覺得，不過媽媽去意已決啊。”黃濑無奈地聳聳肩，“而且我們家那套房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各種年久失修，基本上已經不能住了。不過，小丸子你放心好了，我會每天回來看你的哦。”

“每天回來看我？籃球不打模特不做就來看我？”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下了頭凝視着自己被午後陽光打落在臺階上的影子。在這片臺階之上，我的影子被分割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卻怎麽都無法同身旁的他并肩。

他怔了怔，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想法的不切實際，便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嘛……我的意思就是，不管考到哪裏去，我們都是不會變的，相信我！”

“嗯……大概吧。”我故作輕松地回答着，單腳踩着臺階，蹦蹦跳跳地下了樓。他跟在我身後，不徐不緩，微笑着看着我孩子氣的背影。

我跳下最後一級臺階，擡頭望向他。陽光正好，微風不噪，滿世界的天光襯亮了他年輕的臉龐。我揚起臉，朝他微笑，可是心，卻癟起了臉，泫然欲泣。

我忽然想起我曾經看過的一本小說裏的那句話，不願意相信，卻也不得不強迫着自己去相信——“我可以相信你，可是卻無法相信未來。”

你，會改變嗎？在我所無法看見的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唔，第一輪考試考完了，回來後慢吞吞地碼完了這一章。

感覺已經到12萬字了呢，不過應該40章之內就能完結了。結局大家不用擔心。

一回家就查到了分數，心情瞬間跌落到了谷底，偏科是越來越厲害了，而且最要命的是偏的還是數學。

這一章其實包含了自己挺多的心情的，包括考試沒考好的壓抑，包括被人暗地裏用惡毒的眼神揣測的恐懼，包括對于變化的擔憂……很多很多事情。

小丸子面對的壓力比我多多了啊……我不能再這麽消沉下去了，即使是強顏歡笑也要和小丸子一樣堅強起來QAQ

糟心事就不多說了也影響大家的心情，接下來還有四場決定未來大學的考試啊，大家祝我好運QUQ

下一次更新大概是在29號以後啦，大家請等着我哦【揮】

【注】文中提到的那句話，也就是內容提要裏的那句話，來自夏茗悠的《愛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