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怎麽樣?你就算喊破喉嚨,也沒用

比起手術後的那天,顧慨棠的精神狀況好了很多。他搖搖頭,說:“不用。”

然後不緊不慢的用一只手繼續清理自己的上半身。

醫院的病號服大多寬松、短小,不太适合顧慨棠的身材。他除了剛被推出手術室後蓋了一件病號服以外,很快就被換上了家裏的睡衣。此時,顧慨棠就穿着一件白藍條紋的系扣睡衣。

窦争看得有些發愣。他放下錢包,到洗漱間倒了盆溫水,打濕毛巾後,遞給顧慨棠,說:“來,擦一擦。”

顧慨棠接過來,仔細擦洗,動作慢條斯理,也不着急。

窦争已經習慣了顧慨棠的清洗方式,不催促,任由顧慨棠在自己的前胸擦了三遍,脖子擦了兩遍。

一只手解開衣服扣子還是比較容易的,但要系上就麻煩了。顧慨棠的右手還在輸液,因此沒用他說,窦争就走上前,幫顧慨棠穿好衣服。

正是用餐時間,他們在醫院訂好飯,護士送過來後,窦争打算用勺子喂顧慨棠。

顧慨棠拒絕了,說:

“我可以用左手。”

“那多不方便。”

顧慨棠非常自然的用左手拿起筷子,精準的夾了一塊看起來很滑的土豆丸子,解釋着說:“不會。我小時候是左撇子。”

窦争看着有趣,笑眯眯地說:“小野也是。我看見過他在幼兒園畫畫,用左手。”

可是小野現在畫畫是用右手。

果然,窦争繼續說:“老師就要求他改正過來。”

顧慨棠把米飯吞下,确定嘴裏沒有東西後,慢慢說:“左撇子也不是什麽毛病,為什麽一定要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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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媽媽當初可是用巴掌威脅顧慨棠一定要改用右手,想來小野的遭遇應該和自己相似。

窦争回答道:“改了也好,兩手都會用,多方便。”

顧慨棠看看自己拿着筷子的左手,覺得窦争說的很有道理。

顧慨棠手術前就打電話給導師,劉導師一開始不知道手術後的恢複周期這樣長,勸他多休息。後來顧慨棠問他自己這種情況要不要辦理休學時,導師的語氣就有些僵硬:“這個學期過去了四分之一了。”

“嗯。”顧慨棠說,“不過現在……”

導師打斷他的話,說:“你現在休息了,之後也是要補上的。不是說休學後可以繼續讀下去,耽誤的課時,你打算怎麽辦?”

顧慨棠當然知道,可是導師态度如此,讓他也無話可說。和他同期的一位女研究生即将臨盆,會休長時間的産假,因此課室勞動力短缺,如果再少了個顧慨棠,确實夠劉導師頭疼的。

于是只好暫時先将問題擱置起來。

挂了電話後,顧慨棠拿了本書繼續看。窦争洗好碗筷後,坐到顧慨棠身邊,問:“你在看什麽?”

顧慨棠給他亮了一下封面,他看的是《自然科學》,一本外行人看的科普雜志。名字起的很大,內容也廣涵生物、天文、物理、化學等多門學科。

窦争對書不感興趣,但顧慨棠看書時,他就可以光明正大、不用遮掩的看顧慨棠的臉。

喜歡一個人,會下意識的用目光鎖定他、追逐他,窦争心不在焉的用手剝桔子,大部分的注意力,還是放在顧慨棠身上。

他是個相貌堂堂的男人。潛意識裏,窦争總覺得顧慨棠皮膚很白,可是奇怪的是,他仔細打量,發現顧慨棠的膚色是很正常的那種。大概是他給窦争留下‘幹淨’的印象太過深刻吧。

房間裏安靜了許久,窦争問顧慨棠要不要吃桔子,顧慨棠拒絕了,在窦争幾乎把謝冕拿來探望病人的一兜桔子吃完時,他道:“好無聊啊,海棠,跟我說說話。”

顧慨棠‘嗯’的一聲,說:“等我把這一篇看完。”

“有什麽好看的。”窦争湊上前,像是怕顧慨棠不給他看一樣,湊得很近,臉頰幾乎貼上他的。

顧慨棠微微躲了躲,攤開書給他看。

那是一篇講熱帶雨林生态系統的文章,窦争看的無趣,爬到床上後,他貼着顧慨棠的肩膀坐下。

顧慨棠心裏也有些不好意思。窦争白天要去車行工作,晚上還要照看他,愧疚之餘,也就不在意他離自己這麽近了。

等顧慨棠再翻了一頁後,窦争不耐寂寞,催促道:“看好了吧。”

顧慨棠無奈,只好将雜志放到桌子上,說:

“……好吧。”

窦争有心要和顧慨棠聊天,可一時間想不出什麽好的話題。他仰着頭,問:“楚薇知道你住院了嗎?”

顧慨棠點點頭:“她說,後天來看我。”

“怎麽過來?”

“不知道。”

窦争直白地感嘆道:“她也不是那麽愛你啊,追的那麽使勁……哼,知道你出車禍,還能忍得住。”

窦争選擇性忘記學生有考試任務這回事。要知道,如果照他說的,楚薇放棄考試來看顧慨棠,會惹麻煩。

窦争說不定不是誤會,而是故意和顧慨棠說楚薇的壞話。這也沒什麽,顧慨棠懶得解釋。

窦争今天莫名的興奮。大概是因為顧慨棠軟化的态度讓他沉淪,窦争轉過頭看着他,突然伸手拉住顧慨棠的手指。

他是個心思并不細膩的男人,想要表達就絕不憋着。要說他有多坦蕩,其實也不是這樣。

顧慨棠出車禍的消息通知到窦争那邊,窦争一個人趕往醫院時,他在想,萬一,萬一自己再也見不到顧慨棠,那該怎麽辦?

最後悔的,莫過于沒有和他好好相處,親密的,哪怕是一天。

顧慨棠感謝于窦争的照顧,雖然被拉住手感覺很奇怪,也努力克制沒有太強烈的反應,只是輕輕縮了回來。

窦争說:

“今晚……,我來給你擦身體吧。”

顧慨棠道:“不用了。我媽走時給我洗過。”

正是擔心太過麻煩窦争,顧媽媽不僅給顧慨棠擦了身體,還給他洗了頭,最後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窦争眨眨眼,說:

“再洗一遍。”

“……?”

窦争找準位置,脫了鞋子後,避開顧慨棠的傷口,小心翼翼的跨坐在他的腰上。

因為顧慨棠是坐着的姿勢,兩人面對着面,距離很近,有些詭異。

顧慨棠就覺得不對勁了,他用左手推着窦争的胸口,低聲說:“不要鬧了……”

話說的既沙啞又無奈,聽得窦争耳朵癢癢的。他玩心大起,固定住顧慨棠的後腦,說:“怎麽樣?你就算喊破喉嚨,也沒用。”

顧慨棠臉色一變,偏着頭垂下眼簾,好看的眉皺了起來。

但是看上去沒有生氣,他輕輕嘆了口氣,道:“……,你還真是什麽都敢說。”

第二卷:酸秋

第29章 很熟悉,像是自己童年走丢寵物,突然有一天重回他的世界。

顧慨棠自我感覺自己的脾氣不算很好,可能還是修養不夠,有些事情會讓他感到非常氣憤。只是顧慨棠能夠控制,不用言語暴力來獲得精神上的優越。

窦争之前和他告白時,顧慨棠就很生氣,他覺得窦争是在捉弄他。

可是現在,顧慨棠可以很清楚的辨別,自己的情緒絕對和憤怒沒有關系。除了尴尬外,更多的感覺是不知所措。

這種轉變并不是突如其來,也不是因為顧慨棠人在病中能容忍欺辱。

顧慨棠頓了頓,看看自己的左手。

窦争哼了一聲,從顧慨棠身上下來,道:

“我可不是開玩笑,你以後就知道了。”

窦争一邊說一邊将顧慨棠手中的雜志抽出來,說:“不要看書了,眼睛會壞的。”

顧慨棠沒有防備,雜志果然被搶了過去,被放到旁邊的矮桌上。窦争大概是擔心顧慨棠說他,奪走書後迅速起身,走進洗漱間,關上了門。聽着聲音,窦争似乎是在洗澡。

這間雙人病房二十四小時提供熱水,因為單天價格比較貴,所以直到現在,顧慨棠旁邊的病床都沒有人入住。昨天晚上顧慨梅在這裏陪護,就是在租的彈簧床上休息的。

十幾分鐘後,窦争洗完澡從洗漱間出來,手裏還端着一個裝着熱水的臉盆。

他一邊擦着頭發一邊走過來,顧慨棠閉上眼睛時,窦争就拿着還有些燙的毛巾敷在他的臉上。

顧慨棠用左手拿住毛巾,有些模糊地說:

“我自己來。”

窦争說:“別動。我一會兒給你擦擦你的右手。”

肌肉拉傷不是什麽很嚴重的問題,不過還是會痛,醫生說平時可以用熱毛巾多擦擦,緩解疼痛。

顧慨棠的手當然也痛,不過跟右腿的傷口比起來就很輕了,所以沒受到應有的重視。實際上,顧慨棠的右手連拿一本書都很費力。

顧慨棠‘嗯’了一聲,不再拒絕。

窦争給自己洗臉時,總是像打仗一樣,非常匆忙,也不仔細。可給顧慨棠洗就全然不同了,此刻窦争很細致地擦他的眼睛、鼻梁、唇角,連耳朵都擦得幹幹淨淨。

毛巾有些熱,顧慨棠的耳朵被搓的發熱、發紅。窦争看着看着,坐到他身邊,輕聲說:“海棠……”

顧慨棠睜開眼睛,長長的睫毛被燈光照出影子。

窦争心中一動,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他的眼睛。

顧慨棠擋住了,他握住窦争的手,猶豫了一下,在他手心上寫了個字。

因為沒有筆,顧慨棠是用指尖畫的。他寫得很輕,如同清風拂過手心。窦争感到了一股強烈的麻癢,很想向後躲。他沒想到自己的手心,竟然這樣敏感。

窦争忍住了,可他完全分辨不出顧慨棠在手心上寫了什麽。實際上,他什麽都想不起來。

十月底,北京變得幹燥而寒冷。顧慨棠剛洗過臉,此時年輕的皮膚緊緊繃着。他的手指停在勾起的動作,頓了頓,說:“慨棠,是慨棠,慷慨的慨。”

像是怕窦争聽不懂一樣,他耐心的說了三次。

窦争點點頭,說:“我知道。”

“……”

“你還記得不?”窦争說,“我們……,還是高中同學呢。”

因為那時候窦争經常翹課,所以說起來,有些不太自在。

顧慨棠點點頭。

“所以我知道你的名字。也會寫。”窦争想了想,繼續說,“我記得他們當時都叫你海棠。”

顧慨棠不太愛說話。可從小學到研究生,他的人緣都是最好的,只要是深入接觸,很少有人會真的讨厭他。

除了他良好的教養外,也是因為他很會為其他人考慮。

所以顧慨棠的高中同學和他沒有什麽隔閡,也像是所有經歷過那個階段的孩子一樣,給顧慨棠起外號。

顧慨棠的外號比較女氣,取了名字的諧音。這樣叫他的也大多是女孩子。

顧慨棠想到那段日子,張張口,剛想說什麽,窦争就有些不好意思的走開,他端着臉盆,到浴室重新打熱水。看樣子是要給顧慨棠擦右手。

顧慨棠便不說話了。

剛剛燒開的熱水,只放了一小會兒,窦争就下手去泡毛巾,然後拉上來擰幹。碰到熱水的指尖很快被燙得通紅,窦争也意識到這水太熱,他‘嘶’的一聲,晾了一會兒,覺得溫度差不多了,才輕輕擡起顧慨棠的手臂,給他擦。

顧慨棠是那種很能忍痛的人,窦争不用那麽小心翼翼,顧慨棠也不會喊痛。

只是窦争這樣神經粗大的男人,能想到這樣小心的擡顧慨棠的手,毛巾避開輸液的留置針,也挺不容易了。

顧慨棠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他想起了那天——

在手術結束後的六小時期間,麻醉劑的作用消失,有那麽幾個小時簡直是煎熬,讓顧慨棠咬緊牙關,不想說話。

他其實醒了,可不想睜開眼睛,和周圍的人說話。顧慨棠不想在狀态這樣差的時候,還顧及其他人的情緒。

留在床邊的人很多,但很快只剩下顧慨梅、她的男朋友,還有窦争。

顧慨梅兩人似乎有什麽話要說,從病房離開,終于只剩窦争一人陪着他。

顧慨棠明明醒了,卻還是閉着眼睛。他不想打起精神和窦争說話。他右腳開刀的地方一陣陣的痛,要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想其他事情。通過跟窦争聊天來轉移注意力,肯定不是個好的選擇。

他痛得要命,就在這時,顧慨棠突然感覺自己的左手被人擡起來。

病房裏只有一個人,不用說也知道是誰。

剛剛顧慨棠在裝睡,此時睜開眼睛也太過突然。他放松左手的手指,不讓窦争發現異狀。

顧慨棠的手心因為疼痛而遍布汗水,窦争毫不顧慮的雙手握住,聽聲音,應該是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不知為何,顧慨棠就是覺得,那時的窦争好像非常非常的疲憊。

窦争把顧慨棠的左手拉到自己的臉邊。顧慨棠之所以知道那是窦争的臉,是因為他呼吸時的氣吹在自己的手背上。

窦争那樣握着顧慨棠的手很長時間,長到他差點真的睡着,然後窦争輕輕親了一下顧慨棠的手背。因為觸感太過鮮明,所以顧慨棠一下子就分辨出來。

窦争用很輕的、仿佛自言自語的聲音呢喃着:“我的海棠……這要什麽時候才能好……”

顧慨棠震驚着。他還以為只有至親之人會用這種……這種語氣。

那種無措,那種心疼,比什麽争辯都要有用。

窦争用臉頰碰着顧慨棠的手背。他一天沒有刮胡子,臉頰上冒出了短短的胡茬,有些紮人。

那一刻,顧慨棠真切的感受到了什麽。

也許窦争,真的是認真的。

顧慨棠的五根手指被窦争分開,然後細致的擦指尖的部分。因為毛巾很軟,所以有些癢。顧慨棠的回憶被拉回來,他轉頭看着窦争。

窦争有些緊張,立刻放松力道,問:

“碰到傷口了?”

“沒有,”顧慨棠連忙解釋,想了想,說,“只是有些癢。”

窦争松了口氣。他清洗一下毛巾,重新擦顧慨棠的指尖。

顧慨棠的甲床飽滿,因為年輕身體好,呈現有活力的紅色,不處理也顯得很幹淨。

窦争有些偏執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像是擦藝術品一樣,弄得一塵不染。

顧慨棠覺得很癢,但還可以忍耐。擦完手指後,窦争又提出要幫他擦洗身體,顧慨棠用自己已經洗過為借口拒絕了他,窦争便說,那好,我們睡覺吧。

看看時間,現在也不過是晚上九點鐘。顧慨棠很少這樣早入睡,不過想想窦争忙了一天,說不定已經很累了,便點點頭。

窦争才有時間打理自己洗完澡後還有些濕的頭發,他猶豫了一會兒,問:“我可不可以和你睡在一起?”

“……?”

“那張床實在是太小了,你妹妹睡還差不多。”

這話說的很是奇怪,根本算不上理由。因為顧慨棠的床也并不大,想睡兩個男人,不可能。

顧慨棠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立刻回答,他怕理解錯窦争的意思,顯得自己蠢笨,過了一會兒,才委婉地說:“這張床也比較小。”

他個子高大,右腿有固定的位置還好,左腿卻需要蜷縮起來,不然很難放下。

窦争卻說:

“沒關系,我可以抱住你。”

顧慨棠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覺得窦争實在是太……呃……

那種思維,和幼兒有什麽區別?

他不由回憶起高中時的窦争。那個氣勢洶洶,兇名赫赫的男人,顧慨棠之所以防備他,也是擔心窦争的城府太深。

現在想想,他是思慮太過了。

顧慨棠看了看自己這點狹窄的地方,道:

“你覺得可以的話,随便你。”

窦争有些驚訝,猛地擡起頭看着顧慨棠。他有些搞不明白,顧慨棠的态度怎麽突然軟成這樣。

雖然是好事,不過窦争只是嘴上說說。他不可能和顧慨棠睡在一起,因為窦争一旦睡着,很可能會碰到顧慨棠的傷腿。

這麽危險的事情,他還是不要嘗試了。

窦争放好彈簧床,就在顧慨棠的左邊。

關燈之前,窦争看着顧慨棠閉上的眼睛,明知他沒睡着,卻還是說:“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我想一輩子跟你睡。”

在顧慨棠身邊躺着,有一種讓人麻痹的心安。那是倦鳥歸巢的安全感,如果能屬于他……

顧慨棠正在吸氣,一聽這話猛然卡住,一口氣哽在胸膛,不上不下。他睜開眼睛,古怪的看着窦争。

窦争裝作沒看見,‘啪’的一聲關上了燈。

黑暗中,顧慨棠清了清嗓子,問:

“你為什麽,總是這樣說話。”

顧慨棠說的不清不楚,但在當時那個氣氛,窦争就是聽懂了。他說:“沒什麽好隐瞞的。”

“……”

“我不表露出來,你會知道我的愛意嗎?”窦争也有點不好意思了,他越說聲音越小,“啊,對了,如果和別人比對你的愛,我肯定不會輸,這點要告訴你……”

窦争的性格,說得好聽點,是坦誠、直率;說得不好聽,就是幼稚、沒腦。

顧慨棠心說拜托你不要告訴我了,他有些窘迫,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幹脆不說話。

很快,窦争的呼吸就變得均勻而綿長。

聽着窦争的呼吸聲,顧慨棠的眼皮越來越重,也沉沉的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顧媽媽沒有工作,因此白天都是她來照顧顧慨棠。第二天顧媽媽早早過來換班,讓窦争有時間趕去上班。

顧媽媽推開房門時,窦争還沒醒,聽到動靜,猛地朝這邊看,看清來人後才放松了。

顧慨棠也沒醒,很安靜的躺在那裏。因為右腿被固定住,他能挪動的範圍大大縮小,所以顧慨棠昨晚怎麽躺下的,現在還是什麽樣。他睡覺很少亂動。

而窦争和他正相反,他四處亂動,頭發亂糟糟的。

顧媽媽走到顧慨棠床邊,仔細看了看兒子的臉,輕聲對窦争說:“麻煩你了……,你趕緊上班去吧,別耽誤了。”

窦争‘嗯’的一聲,從床上爬起來,迷迷糊糊地往洗漱間走。

顧媽媽開門的聲音沒吵醒顧慨棠,窦争走路的聲音倒是喚醒了他。顧慨棠睜開眼,就看見媽媽提着保溫桶,正往桌子上放。她有些奇怪顧慨棠會把雜志随便扔到桌子上,要知道她的大兒子是個非常有條理的人,書從哪裏拿的,就要放回哪裏去。

顧媽媽拿着書準備放回顧慨棠的書包裏,一回頭就看見大兒子的臉,她笑了起來,溫和地問:“慨棠,燕麥粥,要不要喝?”

“……”

窦争走後,顧慨棠用左手一勺一勺的喝粥。顧媽媽給他洗了個蘋果,然後坐在顧慨棠身邊。

顧媽媽像是漫不經心地說:

“我在想,要不要請個護工。”

顧慨棠問:“怎麽了?”

“你要是回家的話,也方便照顧你。我們都是外行,萬一二次斷裂,可怎麽辦?”

顧慨棠說:“沒有必要。我可以用拐杖。”

“可是我怕你摔倒啊,”顧媽媽憂心忡忡地說,“也想把你爸叫回來。請保姆請護工,畢竟是外人,沒有家裏人貼心。”

顧慨棠的父親常年在國外工作,賺的工資是國內的三倍。

說起來,母親之所以提出要請護工,不是嫌累,而是男女之間總有那麽些不方便的事情。讓顧媽媽給二十三歲的大兒子洗澡?

她願意,顧慨棠也不願意。

浴室那麽滑,用拐杖,萬一摔倒了怎麽辦?顧媽媽連想都不敢想。

顧慨棠卻說:“我查了一些資料。這種手術,一個人完全可以應付。”

顧媽媽欲言又止。

哪裏是一個手術那麽簡單?其他不說,慨棠的右手短時間內就沒辦法動啊。

她太愛自己的兒子了,處處為他考慮,卻也要維護顧慨棠的自尊心。她深知自己這個兒子自立習慣了,除了顧慨梅,讓他短時間內學會依靠別人,簡直是妄想。

顧媽媽又說:

“要不然……,我跟你舅舅說,讓他辭了工作,來照顧你?我按照市場價格給他報酬,肯定比他在車廠工資高……”

顧慨棠沒想到母親會提出這個建議,聽得一直皺眉,強忍着沒打斷顧媽媽說話。

顧媽媽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沒戲,猶豫着停下了。

顧慨棠便說道:“這真的不行。我舅舅願意嗎?他還得照顧小野。”

顧媽媽說:“小野那麽乖!而且他白天在幼兒園,也不怎麽忙啊。”

顧慨棠找不到理由來反駁,幹脆保持沉默。

其實他當然有方法讓顧媽媽放棄這個想法。別的不說,單挑窦争對顧慨棠那點擺不上臺面的小心思說說,顧媽媽絕對會後悔自己提出這個建議。

可是顧慨棠不能講。除了顧慨梅,即使是對自己的母親,他也不願意說三道四。

顧慨棠道:“這事不用提了,我不同意。”

态度是非常強硬。

顧媽媽欲言又止,最終化為一聲嘆息。

對于顧家母子的争執,窦争毫不知情。他有小野要照顧,所以不能每天去看顧慨棠,只知道他再觀察幾天就能回家。

小野的手肘和膝蓋在那場交通事故中磕破了,但骨頭沒有傷到,并無大礙,小孩子的恢複能力又好,按時換藥,幾天就能正常行動了。

窦争下班後就跑到廚房給小野做飯。窦争非常讨厭吃青椒、胡蘿蔔,但有機會就把兩種菜混在一起給小野炒着吃。

小野慢慢走到廚房,在門口看着自己的父親。

窦争說:

“餓了嗎?等一下啊,馬上就好。”

小野點點頭,問:“爸爸,你今天要去照顧叔父嗎?”

窦争說:“對呀,所以一會兒要把你送到奶奶家。要聽奶奶的話,到那邊洗洗澡就睡覺。奶奶年紀大了,沒精力照顧你。”

小野說:“我也要去。”

“什麽?”窦争沒聽清。

小野重複道:“我也想去看叔父。”

這次窦争聽清楚了,他在鍋上蓋了蓋子,然後走到小野面前,蹲下來,平時着兒子的眼睛,問:“……你想去看叔父?”

“嗯。”

“那好,”窦争有些高興的抱起小野,單手摟着他,道,“我們一起去。”

吃了飯,窦争就領着小野到地鐵站。剛一上車,就有一位年輕的女性給小野讓了座。那女孩個子矮小,占的位置不大,窦争坐比較困難,所以把小野抱上去後,自己站在小野前面。

做完這些事,他突然想到什麽,扭過頭看着給小野讓座的女生。

那女孩穿着白色的長袖毛衣,紅色的長裙,戴着一副眼鏡,看上去文文靜靜的。

窦争看她時,對方也看了窦争一眼,然後女孩有些驚喜地說:“啊,你是師兄的……”

聽到女孩的聲音,窦争就知道這人是誰了。

那是曾經和顧慨棠告白過的,名叫楚薇的女孩。窦争還因為種種機緣巧合和楚薇一起去游樂園玩過一天。

要不是楚薇今天戴了一副眼鏡,把頭發散下來,窦争不會現在才認出她。

窦争問:

“你怎麽在這?”

楚薇老實回答:“我去看師兄。他恢複的怎麽樣?”

窦争一聽,頓時面色不善,哼了一聲,沒回答。

楚薇沒感覺到窦争的冷淡,很高興地說:“您也是去醫院的吧,真巧。啊,這是令公子?今年多大了?”

小野眨眨眼,看着楚薇,又看看爸爸,頓了頓,才回答:“三歲了。”

楚薇沒想到三歲的小孩能說話這樣清晰,有些驚喜的和小野對答幾句。她這個年齡的女生大多對這樣乖巧的小孩子抱有憐愛之心,楚薇本來在地鐵上看一本有點厚的專業書,此時又把書收回背包裏,打算專心和窦争父子倆談話。

窦争其實不太想搭理她,然而楚薇說着說着,就把話題往顧慨棠那邊引,窦争聽得入神,忍不住多問幾句,兩人就聊了起來。

楚薇道:

“我本來想早點來的。但一直有考試,只有周五下午有空。結果聽說那天劉浩然要去看師兄,我就沒去。我可不想被他看見。”

窦争問:“劉浩然是誰?”

“是師兄的導師啊。”楚薇道,“研究生導師,很厲害的一個人,不過對學生太嚴了。”

窦争‘哦’了一聲,道:“我倒是不知道。他沒和我說過。”

“應該是不想說吧,”楚薇說,“師兄那樣性格的人,肯定是不願意四處抱怨、發牢騷的。”

窦争聽出楚薇語氣中的驕傲,有點氣憤的:“那還用你說。”

楚薇遲鈍的笑了,回答:“對。”

窦争猶豫了一下,問:“你們老師對海棠很嚴格嗎?”

“不是我的老師,我只是上過劉浩然的課,是本科生的課。”楚薇說,“劉浩然對本科生蠻好的,但是聽說會每天早上打電話給自己的研究生,催他們起床工作。”

窦争一愣,問:“真的假的?”

“好像是的。”楚薇道,“不過,我師兄那麽勤勉,憑借意志力,根本不用打電話啊。劉浩然只是控制欲太強了吧。”

窦争聽得有些郁悶。他插不上話,也不喜歡和楚薇聊天,但想繼續聽聽有關顧慨棠的事情。

楚薇對顧慨棠的感情,說是愛意,倒也不是那麽明顯。更準确的說,應該是尊敬,崇拜。

她是個誠懇的實心眼姑娘,見窦争願意聽,很快就從剛開始的羞澀變成了滔滔不絕。

“……我剛考上大學,輔導員強制要求我們班去聽師兄有關保研的講座。當時師兄已經大四了,因為我家離他家近,後來慢慢認識。”

“師兄大四也很忙,讀研後更忙,課餘時間幾乎都在自習室度過。我跟他的交集除了自習室就是食堂。以前我在班級排名大概是二十多,認識了他,排名就保持在前五了。”

“師兄真的是非常厲害,他有常人沒有的忍耐力。那個劉浩然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給他,可如果師兄想,總有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生物,天文,德語,都是在大學和研究生期間學的。”

楚薇感慨地說:“他是天才。”

小野仰頭聽着楚薇說話,幾次想問窦争幾句話,但張張口,還是沒打斷楚薇。

窦争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也沒說話。

楚薇感覺有些尴尬了。她是被顧慨棠拒絕過的女生,這樣毫不保留的跟窦争說顧慨棠的好話,似乎有些刻意的讨好。其實她不用擔心,因為窦争是絕不會把車上的這番話告訴顧慨棠的,他覺得楚薇這麽崇拜顧慨棠這件事一點都不能讓他知道。

楚薇想了想,又問:

“師兄的傷怎麽樣?跟腱斷了,應該可以保守治療,但我聽說最後做了手術。”

窦争本來不想和她說話,但看在楚薇自顧自說了那麽多有關顧慨棠消息的份上,窦争不好再冷落她,只好道:“我怎麽知道,你去問醫生。”

語氣不可謂不糟,然而楚薇只是點點頭,道:“也是,你也不知道啊。”她想了想,換個詢問方式:“師兄能走路了嗎?”

窦争道:“馬上就到了,你自己去看。”

楚薇笑了起來:“你說得對。”

窦争看着楚薇,覺得這個女孩脾氣真是古怪。

他剛想說什麽,就看楚薇有些擔憂地說:

“我希望師兄不能走路,這樣,還能找個理由請人照顧。他這種性格的人,怎麽會同意讓人幫他。顧阿姨說本來想請您照顧師兄,但是被師兄一口回絕了。哎……”

窦争一愣:“什麽?我怎麽沒聽說?”

“嗯?”楚薇想了想,道,“顧阿姨還沒來得及跟您說吧。”

哪裏是來不及,明明都來得及和楚薇這個外人說,卻來不及和他這個當事人說,這是什麽道理?

窦争略微一想,就想清楚了。

是顧慨棠拒絕的态度太強硬,顧媽媽根本沒辦法和窦争說吧。

因為楚薇一句沒過腦子的話,窦争了解到了一些顧慨棠絕不會當面和他說的事情。難以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窦争的臉因為情緒激動而漲紅,脖子上的血管都能清楚看見。他強行忍耐着,沒繼續問楚薇會讓自己難堪的問題。在地鐵的車廂裏,窦争緊緊握住扶手。

他感到憤怒。并非毫無道理,其實是窦争無法忍受顧慨棠的疏遠。

為什麽不讓他照顧?因為窦争已經在這裏住一個多月,顧慨棠不想再見到他嗎?

可是窦争想見到顧慨棠啊,每天每天,在那邊等着,只要能聽到對方的聲音,他就興奮地翻來覆去,絞盡腦汁琢磨顧慨棠言語中的深層次意思。

恨不能背下來兩人相處以來說的每一句話。

這樣的對比讓窦争難以接受。

顧慨棠按照醫生的囑咐,每天定時讓右腿做運動,按照自己能承受的限度恢複。他的傷口慢慢愈合,再過幾天就可以拆線。如果不動的話,疼痛感比較微弱。

顧慨棠嘗試活動腳趾,然後是腿部的肌肉。

坐在他旁邊的母親嘆了口氣。顧慨棠說:

“媽,你不要總是嘆氣。”

顧媽媽用筷子輕輕敲顧慨棠的頭,道:“我能不嘆氣?你說你這孩子,這麽倔。讓你舅舅來照顧你有什麽不好?”

顧慨棠:“……”

顧媽媽試探着問:“真的一點可能性都沒有?”

“沒有,”顧慨棠幹脆道,“當初他來北京,顧慨梅跟我說他只在這裏住一段時間,找到工作就走。後來又說找到工作後發了工資再走。”

“慨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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