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什麽都可以不拿,但這個東西,他要帶走
棠發了幾百塊錢的補貼,讓他到處去逛逛。
顧慨棠不想出去,其他幾個平時和他感情好的研究生就把他抓了過來,一群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到華僑城、茶溪谷、世界之窗……有趣的地方去了不少。
坐在回程的高鐵上,平日鮮見陽光、白白嫩嫩的研究生都曬黑了一個度。
顧慨棠換回原本的厚衣服,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劉浩然慢慢從前車廂走到顧慨棠那邊,見他閉着眼睛,低聲說:“小顧。”
顧慨棠睜開眼睛,問:“老師?”
“你心情好點了嗎?”
“……”顧慨棠頓了頓,點點頭,“我很好。”
劉浩然沒吭聲,上前摸了摸顧慨棠的頭。
顧慨棠怔了怔,鼻子一酸。真的是沒辦法了。
是啊,他的心情一點都沒變好。如果可以,他甚至不願意回京。顧慨棠從來不是個喜歡逃避的人,但現在他才知道,不逃避也許不是足夠勇敢,只是因為選擇的痛苦不夠厲害。
痛得太厲害了,以至于哪怕他是做出了選擇,再讓他回頭,顧慨棠都屏息逃避,難以面對。
他只是第一次想要去喜歡別人,可是結果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不想傷害任何人,卻不得不硬着心腸,冷面對待想愛的人。
……他得不到他。
劉浩然安慰道:“小顧,不管怎麽樣,別太難過。人還是要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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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慨棠緊咬牙關說:“老師,我沒事。”
劉浩然拍拍顧慨棠的肩膀,看着自己一向得意到不行的大弟子,此刻身體微微發抖,雙眉蹙起,目中含淚的模樣。
直到這時,劉浩然才深切的意識到,顧慨棠他……只有二十幾歲啊。
第69章 那是一種陷入絕望深淵時被人拉了起來的激動,是一種冰天雪地被火焰沐浴的熱情。
顧慨棠沒讓母親和妹妹來火車站接自己,因為學校開了專車接送,直接把他們導師、研究生一起送回學校,顧慨棠給家裏人打電話時說:“我在學校還有事情要處理,就不回家了。”
離開北京那天下了場小雪,現在回來,天還是灰蒙蒙的,沒有一點陽光,讓人莫名覺得冷。
在火車站等了一會兒,學校的車就來了。那是一輛能承載二十幾人的小巴士,顧慨棠将行李放在下方後,就上了車。
車裏暖氣開得很足,沒過一會兒,顧慨棠就解開圍巾。
旁邊的女研究生叽叽喳喳,給男朋友和家裏人打電話,說她這次帶了什麽回來。
——“我好想你。”
女生這樣說着。
顧慨棠猛地僵了一下。他好像聽見了幻覺,聽到了窦争的聲音。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麽,女生笑了起來,伸手朝前方抱怨地一揮,撒嬌道:“讨厭,我真的很想你啦!”
顧慨棠翻來覆去的琢磨女研究生說的話,眉眼溫和,也輕輕勾起嘴角。
直到他的手機震動,才把顧慨棠的思路帶了回來。給他打電話的是楚薇,她問:“師兄,您到北京了嗎?”
“嗯。”顧慨棠說,“再過半個小時到學校了。”
“那……”楚薇咽了口口水,“我能請您吃飯嗎?”
顧慨棠頓了頓,說:“我要寫東西。”
“啊,“楚薇沮喪地垂下頭,“那算了。我是想問您,您畢業的事……”
“嗯,問吧。”
“您畢業困難嗎?”
顧慨棠說:“……這個,因為我還沒有準備畢業的事,所以我也說不清楚。”
想了想,顧慨棠補充道:“當然,你要重視這個問題,提前做點準備。”
楚薇心裏有點涼,也不好意思問顧慨棠是不是真被劉浩然給訓哭了,扭扭捏捏四處敲打,也沒問出個所以然。
等了十幾分鐘,所有人的行李都安排妥當,眼看就要發車了。
顧慨棠對楚薇說:“要開車了,沒有事的話,我就挂了。”
“……嗯。”
挂掉電話,顧慨棠将手機放回背包裏,抽回手時,摸到了什麽,顧慨棠猶豫了一下,将那個袋子抽出來。
那是一個很小的袋子,大約只能用來裝U盤,平時就靜靜地躺在顧慨棠的背包裏。顧慨棠把拉鏈拉開,拿出裏面細長的手鏈,和白色的圓環。
顧慨棠把這兩樣東西攤開放在手心,看了一會兒,将那圓環穿在手鏈內側,然後用單手艱難的把手鏈戴在手腕上。
沒有關系的,因為現在是冬天,穿很厚的衣服,在學校裏,沒人會看見。
顧慨棠心裏這樣想。
他戴那條手鏈時沒有很大的動靜,周圍的人還在說笑,似乎沒人發現顧慨棠這個微小的舉動。
做完這件事後,顧慨棠心情開始放松,他松了口氣,轉過頭靠在車窗上,看不遠處拖家帶口的忙碌旅客。
顧慨棠目光平靜。
“最後清點一下人數。”回來時的另外一名研究生領隊提高嗓音,說,“人數對了就發車了!”
因為他已經來回來去清點了三次,其他研究生有些不耐煩,調侃道:“快點吧,等你數完天都黑了。”
現在是下午兩點左右,再怎麽慢也不可能等到天黑。其他人被這句話逗笑了,領隊也跟着傻笑,偷偷看了顧慨棠一眼。
車內的歡樂氣氛沒有感染到顧慨棠,他的目光一直在火車站擁擠的人頭中。
……是的,就是北京南站。
不遠處沒有來得及修理、顯得有些破舊的候車站。那年夏天,顧慨棠接了窦争和小野來自己家,那時候顧慨棠尚且不知道,讓他有些排斥的窦争,日後會打開他的心門,讓他想和他們兩個一起生活。
就是這裏。顧慨棠又熟悉,又悲傷的地方。
車子緩緩發動,司機有些急躁,車子猛地抖了一下。
顧慨棠身體向前傾,視線中擁擠的人群都亂了,背包在慣性的作用力下掉在地上。他默默撿起地上的背包,平靜地撣了撣。
就在顧慨棠一邊清理書包上看不見的灰塵,一邊不甚在意地朝外看時,他突然發現了什麽,目光瞬間擊中到了某個點上。
顧慨棠一下子‘醒’了,他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右面的玻璃,仔細地分辨,等看清楚後,臉上勃然變色。
顧慨棠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先動了,他從座位上站起身,提着書包喊:“師傅!麻煩停一下車。”
車子剛剛起步,司機以為是落下了什麽人,猛踩一腳剎車,問:“怎麽了?”
顧慨棠勉強保持平衡,說:“我自己回去,不用等我了。”
司機莫名其妙地看着顧慨棠,就見他急匆匆地跳下臺階,說:“開門。”
司機道:“你行李還在後面,要拿嗎?”
顧慨棠皺着眉,看向遠方,又突然跨了上來,大步走到離自己最近的楊秉治面前,把身上的背包扔到楊秉治腳下。
楊秉治本來在低頭玩手機,聞聲吓了一跳,害怕得縮起身子,吼:“你幹嘛啊?”
顧慨棠道:“幫我把東西放回寝室,我先走了。”
楊秉治:“……”
顧慨棠連圍巾都沒拿,很快從車上跳下來,站在那裏分辨了一下方向,他倒吸一口涼氣,快步朝一邊跑去。
一開始,他只是看見了一個軍綠色的旅行包。
那個旅行包鼓鼓囊囊,和顧慨棠之前在窦争手裏見到的一模一樣。
也不是什麽很特別的包,按理說不會太吸引人的注意力。
顧慨棠也沒怎麽樣。但當他向上看,就看見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背對着自己,似乎在買票。男人一手拿着旅行包,一手抱着一個小孩。
小孩頭上戴着小老虎形狀的棉帽。
看到那帽子,顧慨棠心都抖了一下。
那是顧媽媽親手給小野做的帽子……
顧慨棠向前大步奔跑着,一邊跑,一邊懷疑那兩人是不是他想的那個。當他跑到一定距離時,答案就變得清晰、明朗。顧慨棠加快了速度,他跑得那麽快,像是一頭從森林裏急于逃命的鹿,步伐輕盈,被時間催得緊迫。
窦争抱着小野,仰頭看售票的時間和票價。他沒有看到顧慨棠留在景觀盆外的卡,現在窦争手裏只有不到一千塊。
窦争看好時間後,也正好輪到他排隊的位置,他放下小野,叮囑道:“不許亂跑,在這裏等我。”
說完,窦争翻箱倒櫃地在背包裏找現金,還沒找到,就聽到一陣急促而壓抑的喘息聲。
從喘息的間隙中,窦争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他回頭一看,就看到那張自己朝思暮想的臉。
顧慨棠跑得面色蒼白,他深深吸氣,用一種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窦争,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小野驚喜的聲音:“叔父?”
顧慨棠低下頭,輕輕拉住小野的手。
窦争的心髒不可遏制地狂跳,他呆呆地看着顧慨棠,手中翻找的動作一停,那巨大的軍綠色背包終于不堪重負,‘刺!’的一聲,裂了一條口子。
窦争連忙前去挽救,顧慨棠上前一步,替窦争拿起那沉重的手提包。
身後的旅人不耐煩地催:“還買不買啊?不買一邊去,別占地。”
窦争用力瞪了那人一眼,罵:“滾!”
顧慨棠連忙對後面等待的旅客露出個歉意的笑容,牽着小野的手,挪了個地方。
窦争無聲地跟在顧慨棠身後,當顧慨棠轉過身時,就發現窦争正用那種旁人無法理解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是一種陷入絕望深淵時被人拉了起來的激動,是一種冰天雪地被火焰沐浴的熱情。
窦争喉嚨做出吞咽的動作,用顫抖、微弱的聲音問:“……你是來接我們的嗎?”
顧慨棠說:“我剛從深圳回來。”
窦争的臉色一變,他自嘲地笑笑,說:“他媽的,我又自作多情。”
顧慨棠皺着眉頭,問:“你來買票?你要去哪兒?”
說着,顧慨棠握着小野的左手手腕處,手鏈向下滑了滑。他連忙松開手,擔心那條手鏈露出來。
誰知他一松手,小孩就急急抓住顧慨棠的褲子,整個人都挂在他的小腿上,小野急切地說:“叔父,叔父,跟我們走吧。”
顧慨棠只好單手把小野抱起來。那個旅行袋真的很沉,小野也不輕,看窦争抱了那麽久,顧慨棠還以為很輕松,可是實際上真不是這樣的。
窦争哽了哽,看着顧慨棠,道:
“……你不是不想養孩子,也不想看見我了嗎?”
顧慨棠明白了,他問:“你想回老家?”
“嗯。”
“你……不要回去了,”顧慨棠說,“小野在這裏能受到更好的教育。”
窦争說:“我沒錢了。”
顧慨棠有點驚訝,頓了頓,道:“我可以負責。”
“你不是不管了嗎?”窦争突然提高聲調。顧慨棠有一種想捂住耳朵的沖動。
窦争緊緊閉着嘴巴,十分氣憤,上前一步抓起自己的手提包。
顧慨棠還抱着小野,所以沒搶過去,窦争提着包,對顧慨棠說:“把小野給我。”
顧慨棠道:“不給,真的,你不要走了,我的意思是……”
“是什麽?”窦争罵了一句很粗俗的話,說,“你不願意見我,我還留在這裏做什麽?我來這裏,就是,就是為了找你啊!”
顧慨棠聽了那句話後,抿着唇,有些生氣了。
小野睜着渾圓清澈的眼睛,驚恐地看着他們倆,小手緊緊抱着顧慨棠的脖子。
顧慨棠嚴厲而認真地說:
“你為什麽留在這裏?你的老家,位于兩省交界處,旁邊是垃圾填埋場,定期有人用火焚燒垃圾。被污染的空氣飄到附近,灰塵落在水裏,喝了那裏的水,近些年來,患癌症的人越來越多。你到底為什麽留在這裏?”
顧慨棠深深吸了口氣,說:“你想讓小野也變成這樣嗎?”
第70章 兩人的情感都在一個微妙的臨界線。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結果就沒控制住。
窦争憤怒地看着顧慨棠。兩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看不出一點溫情脈脈,眼看就要吵起來。
顧慨棠用那種淩厲的聲音責問:“為什麽你總想走?你覺得逃避能解決問題……”
說到這裏,顧慨棠突然說不下去了,他猛地反應過來,自己有什麽資格質問他?
窦争的情況和自己不是一樣嗎。之前顧慨棠還因為不想面對家人而考慮出國交流的事情,輪到窦争,他怎麽就能硬起心腸,冷起面孔,說這樣的話?
就在這時,顧慨棠的手機響了。
一開始,他都不知道是自己的手機,因為顧慨棠以為手機在背包裏,被留在車上。
所以過了兩三秒,顧慨棠才摸摸右邊的口袋,從裏面掏出震個不停的手機。
——什麽時候放到裏面的不重要,顧慨棠看見妹妹的來電顯示,皺着眉,接通了電話。
“哥,”顧慨梅的聲音有些焦急,她語速很快地說,“就是你回國前,有一次小……小野跑來跟我說你給他養的那蟲子,我記得你之前養到成蟲階段後沒活過三個月,所以——”
顧慨棠正在跟窦争說話,哪裏忍得了妹妹的碎碎念,反正跟自家妹妹也不用客氣,他打斷道:“說重點。”
“……”顧慨梅更急了,“所以我抱了一只狗到明珠小區!結果發現舅舅和小野都不在了,還有一張紙條。你現在是不是在火車站?趕緊幫忙找找,我和媽馬上過去。”
顧慨棠道:“我現在就和窦争在一起,你們不要過來了。”
“去——”話音未落,就聽顧慨棠這樣說,妹妹十分震驚,‘啊’了一聲,啞口無言。
顧慨棠也沒多說,只道:“先挂了,回家再跟你說。”
打完這一通電話,兩人之間的氣氛更加尴尬。窦争眼圈都紅了,他站在那邊,也不主動和顧慨棠說話。
是,他确實是窮。因為擔心別人覺得自己是怪物,不得不在高中畢業時回到窮村僻壤的地方。
然後有了小野,窦争以一種近似投奔的方式回到了這人身邊。
窦争用一種很是微弱的聲音,認命一樣,他主動和顧慨棠說:“……可是我留在這裏又能怎麽樣呢?”
顧慨棠那種居高臨下的态度刺傷了他。
顧慨棠沉默了。
他的內心并不像表面那樣平靜,反而如同海洋般洶湧,他心髒跳得厲害,連手都在抖。
有一種強烈的沖動——想告訴他,即使不能在一起,也想看見他,想讓小野接受更好的教育。
“……你覺得我能眼睜睜看着你和別人牽手嗎?”窦争絕望地看着顧慨棠。他情緒太過激動,眼看就要情緒崩潰,他連忙轉過視線,看到了顧慨棠懷裏的小野。
小野眼淚巴巴,眼淚挂在睫毛上,都不敢掉下來。
窦争就很茫然。
他一點都看不到自己未來的方向。一直以來,他的目标都是奮起向上,然後和顧慨棠一起。
如果沒有顧慨棠呢?
這樣的生活,他只是稍微想一下,就有一股酸意從心房蔓延到口鼻,眼眶,激得他渾身發抖,腰部劇痛。
顧慨棠的眼神變得無奈,他內心激烈掙紮,痛苦難耐,最後,他擡起手,牽住了窦争。
窦争看起來像是憤怒的氣球,然而顧慨棠碰他時,他連躲都沒躲。
顧慨棠拉着他向前走了兩步,他也很乖地跟着。
剛剛的争吵宛若過眼雲煙。
顧慨棠領先窦争兩步,背對着他,聲音很輕的:“因為你這麽喜歡我,害的我也愛上了你。”
那聲音輕得好像風吹過就能弄斷,比蚊子聲大不了多少,可以說除了顧慨棠誰都沒聽見。
顧慨棠繼續道:
“我該怎麽辦……”
校車已經走遠了,因為人很多,也打不到出租車。顧慨棠抱着小野,在旁邊的地鐵站買了三張票。
最近一次乘坐地鐵也是顧慨棠大學時的事情了,他不太确定,用手機查了很長時間。
窦争也不說話,默默地站在顧慨棠面前,他臉色陰郁,可情緒平穩,也沒再像剛剛那樣吵着要走。
剛剛兩人吵架時,小野吓呆了,也沒哭鬧。現在敏感地感受到兩人之間氣氛緩和,就抽抽泣泣地抹着眼淚。
顧慨棠輕聲嘆了口氣,給小野用紙擦眼淚,又和工作人員要了杯熱水,一點一點喂給小野。
小野吸着氣,問:“叔父,我們不走了嗎?”
“……”顧慨棠讓小野坐在自己膝蓋上,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不走了,小野。”
因為不是地鐵高峰時段,兩人上了車後還有不少空位。但誰都沒有坐下。
顧慨棠摟着小野,站在車廂前部,窦争猶豫了一下,安靜地站在顧慨棠面前。
再過了幾站,人才慢慢變多,窦争低着頭,貼着顧慨棠,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顧慨棠有一種沖動,希望這列車能一直開下去。
下了地鐵,顧慨棠把他們送到家裏。
如果沒有小野,那麽氣氛肯定非常尴尬。幸好小野拉着顧慨棠看景觀盆裏的獨角仙,主動跟他說話,才沒讓氣氛冷下來。
窦争坐在沙發上,一句話都沒說。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走進廚房。
顧慨棠看起來在聽小野講話,實際上注意力一直放在窦争身上。窦争一動,顧慨棠就忍不住皺眉。
他不着邊際、心不在焉地和小野說了幾句,就道:“小野,我先回去了。”
小野一呆,仰着頭,小聲說:“……我不要你走。”
眼看又要哭了。顧慨棠抱着小野,從景觀盆那邊摸了一會兒,抽出一張卡。
怪不得窦争沒看見,這張卡在外力的作用下改變了方向,掉在不容易發現的地方。
顧慨棠說:“小野,這張卡交給你保管。”
小野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盯着顧慨棠的手。
“你爸爸要用錢的時候,把這個給他。”
“用錢?”小野仰頭思考了一下,“買……買菜的時候嗎?”
“……不是,”顧慨棠頓了頓,道,“比如,要交你的學費,或者……或者你爸爸想搬走住。”
小野泫然欲泣:“還要走?叔父,你不是說不走了嗎?”
顧慨棠摸着小野的頭發,溫柔地看着他,沒有再說什麽。
顧慨棠離開前,覺得有必要和窦争說一聲。他推開廚房的門,發現窦争站在那邊,燒着熱水,熱水已經沸騰了,他還沒有動作。
顧慨棠推門的聲音把窦争從沉思中打斷,他猛地抖了一下,四處尋找,放了一大把挂面到水裏。
“……”顧慨棠問,“你在做飯嗎?”
“……嗯,”窦争換了個站姿,不敢看顧慨棠的眼,帶着點示好意味,說,“做了你的份,吃完再走吧。”
顧慨棠覺得不應該再逗留下去。
兩人的情感都在一個微妙的臨界線。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結果就沒控制住,顧慨棠一字一頓,說:
“……那我先給家裏打個電話。”
要斷就斷得幹淨,斷不幹淨也要盡量幹淨。
顧慨棠走到陽臺上,翻來覆去想這句話,內心十分煎熬。
家裏的電話很快打通了,來接電話的是媽媽,她有點着急地問:“你舅舅和小野回家了嗎?”
“嗯。”顧慨棠應了一聲,遲疑着,說,“我們現在在明珠小區。他……我想留在這裏吃飯。”
顧媽媽愣了一下。
“我今天從深圳回來,剛好在火車站裏看見窦争。這是巧合,我沒有提前和他約好。”
“啊……是這樣啊。”
顧慨棠頓了頓,強調道:“是真的。”
顧媽媽長長嘆了口氣。
母子倆的通話沉默了好一會兒,顧媽媽說:
“媽媽怎麽會不信你,你不用解釋,慨棠,你根本不用和我解釋啊……”
顧慨棠一怔,不明白顧媽媽怎麽會說這樣的話。
顧媽媽說:“那天我看見小野哭,而且,你回來的消息,我也沒告訴過小争。”
她全心全意的信任顧慨棠,反而傷感于顧慨棠以為她不信任他。
“你爸再過一段時間就從古巴回來了。他跟領導申請,調回來。賺得少點也沒關系,家裏其實用不了那麽多。”
顧慨棠喉嚨哽了哽,“媽……”
顧家書香門第,如果沒有那次拆遷,也不會突然變成這樣富裕的家庭。
也正是如此,顧爸爸一直改不掉拼命工作、賺錢養家的觀念。
“我們倆一直在談,你們這算怎麽回事。”顧媽媽帶着鼻音,想到什麽說什麽,“之前——之前催你相親。其實那時候我倆就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了……”
顧慨棠安靜地聽着。
顧媽媽說:
“我早就有準備。可你爸爸脾氣比較倔,跟你鬧了很長時間,把心髒都給氣壞了。”
“……是我不好。”顧慨棠說,“我太混賬了。”
“你要是混賬,你爸早打斷你腿了。”顧媽媽哭了起來。“你是非小争不可了嗎?”
顧慨棠‘嗯’了一聲,因為實在是太艱難,所以再也說不出話來。
顧媽媽泣不可仰,說:“你爸出國,你也不送他。你是再也不想見你爸了?”
“……不是。”
“你還要出國,以後定居在國外,讓我們管不了你是嗎?”
顧慨棠噎了一下,說:“不是。”
“他是你爸爸,他怎麽可能不愛你,你也要給他點時間啊。”
顧慨棠聽出了點東西,他問:“什麽?”
顧媽媽說:“你爸為什麽回國,我問問你。”
顧慨棠也想不明白,他皺着眉,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但顧媽媽說的是:
“說好了你們兄妹倆有孩子,他就回國來幫忙接送。小野明年就上小學了,是不是?”
顧慨棠怔住。
顧媽媽反應過來,連忙道:“不過你爸還沒想說,你就裝作不知道好了。”
第71章 然而鑰匙還沒對準,窦争就伸手拽住顧慨棠的領子,把他拽到了自己面前。
時值冬末,寒風刺骨。
站在陽臺上的顧慨棠全身冰涼,聽了這話,卻心髒一緊,熱血湧到臉上,他的體溫明顯的升高了。顧慨棠疑惑地問:“什麽?”
“哎,你怎麽這麽傻,”顧媽媽說,“你爸不也是沒辦法了嗎?”
顧慨棠也聽出來了這層意思。但實在是不敢相信。為什麽呢?因為之前顧爸爸抗拒的态度就像是要以命相拼,顧慨棠還以為是要窦争就永遠別想再要爸這種情況。
所以剛聽到顧媽媽的話,顧慨棠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他在和顧媽媽通話時,手機一直在震動,這是有其他人再給顧慨棠打電話的标志,可他并不想挂斷母親的來電,他想一次性問個清楚。
顧慨棠深深呼吸,委婉地問:
“爸……這是同意了?”
顧媽媽‘嗯’了一聲。
顧慨棠手都在發抖,他迷茫地問:“為什麽?”
顧媽媽道:“你應該去問你爸爸。”
顧爸爸是個比較古板的老頭,性格強硬,和兒子缺少溝通,有的時候,顧慨棠覺得自己沒辦法融入父親的世界,他不理解父親到底在想什麽。
“我在學校有些事要處理,今晚沒有時間。”顧慨棠看了下時間,現在已經五點十分了,六點鐘學校的總結會議選定他當發言人,顧慨棠不能再拖了,他想了想,說:“明天,我找機會和爸視頻……爸什麽時候回國?”
“下個月。”
“那好……”顧慨棠說,“下個月我跟爸好好談談。”
顧媽媽吸吸鼻子:“早應該這樣了。”
“媽,”顧慨棠猶豫着,問,“您沒騙我吧?”
“我騙你幹什麽。”顧媽媽嗔道。
“……爸當時抗拒的那麽厲害,所以我和窦争分開。但是我們分開了,又突然說可以妥協,讓我怎麽相信?”顧慨棠閉了閉眼睛,他說,“媽,我沒辦法理解爸是怎麽想的。”
顧媽媽聽出顧慨棠聲音裏的傷感,急忙說,“可是,你讓他怎麽辦?誰能那麽快接受自己兒子……,除非不是親生的。我和你爸都覺得,不能再給你介紹其他姑娘了,可又不忍心讓你一直一個人。”
顧媽媽長長嘆了口氣。
顧慨棠默然。他的手機一直在震,震了這麽長時間,應該是有重要的事。他不得不對母親說:“有人找我,媽,我待會兒再給您打過去。”
“不用啦,我也沒什麽事兒,”顧媽媽想了想,卻又啰啰嗦嗦地補充道,“你……你和小争也要注意點。你爸要是找你攤牌,雖然我估摸着是會妥協,但也要循序漸進,別氣着你爸。”
“好。”
“你是個聽話的孩子,媽放心你。”
“……媽,”顧慨棠胸口熱熱的,他低着頭,小聲說:“對不起。”
“?”
“我……對不起你,和爸。”
顧媽媽終于笑出了聲,她溫柔地說:“你去忙吧。”
挂了母親的電話,顧慨棠才看到從剛才起就一直呼叫他的人,手機屏幕上清晰地顯示着【劉浩然】三個字。
顧慨棠神情一肅,接聽電話,‘喂’了一聲。
“小顧啊,”劉浩然問,“你在哪兒?”
“我……遇到點急事,現在在家裏。”
“那就好,剛剛在校車裏沒看見你的人,我以為把你落在火車站了。”
“不好意思。老師,我可能晚點到學校,能不能把我的發言往後挪挪?”
“嗯?”劉浩然十分為難,“不行,因為……”
“……”
顧慨棠沒辦法,他看看時間,最多只能再待十幾分鐘,他迅速結束和劉浩然的通話。
顧慨棠有話要對窦争說。
他打開陽臺門,就要往廚房走,但開門的一瞬間,顧慨棠發現窦争就站在門口。
“……”
窦争斜靠在門框上,挪開眼神,不與顧慨棠對視,同時擡起手摸摸鼻子,掩飾了一下。
他問:“……你要走了嗎?”
顧慨棠說:“我導師有事交給我做,我必須趕過去。”
“……哦。”窦争悶悶的。
顧慨棠:“什麽?”
“沒什麽。”窦争甩甩手,“你走吧。”
顧慨棠說:“我爸下個月從古巴回來,他申請調回中國工作。”
“……”窦争臉上的表情變得頹喪,他焦躁地拿起一根香煙,夾在手裏,問,“怎麽,回來監視你嗎?”
“監視我?”
“對,監視你有沒有在地下和我偷情。”窦争兇巴巴地說,“監視我有沒有勾引他兒子上床!”
窦争盡量壓低聲音,而且關上了門,以免兩人的對話內容傳出去。他冷靜了一會兒,哼的一聲,把煙叼在口中。
顧慨棠頓了頓,道:“……以後小野在家,你就不要吸煙了。”
窦争笑了笑,說:“你媽都不管我,你管我?我不是你舅舅嗎。”
顧慨棠伸手把他口中的煙揪下來,扔到垃圾桶裏。
“我媽不管你,但我以後一定會管你。”顧慨棠認真地看着窦争,說,“我爸他,好像同意我們兩個的關系了。”
“……”
窦争驚愕地看着顧慨棠,一時間說不出話。
顧慨棠道:“我趕時間,等處理好學校的事情,……今晚我來找你。”
顧慨棠運氣不錯,剛到公交車站就來了車。到學校時是五點四十分,提前了将近二十分鐘。
他可以在明珠小區再待幾分鐘,和窦争好好說清楚。
可顧慨棠沒有,他覺得當時的氣氛太尴尬了,有些事他自己都不清楚,怎麽能和窦争解釋呢?
車裏暖風吹得人胸膛滾燙,顧慨棠疾步朝教學樓走去。
那天的會議一直持續到晚間十一點,中間還沒休息,終于散會時研究生怨氣沖天,一邊罵一邊往宿舍走。
顧慨棠更無奈。他沒開車來學校,因為車在顧家,現在公交車肯定沒有了,還不知道這個時間段能不能碰見出租車。
大冬天,顧慨棠站在路邊等了一個小時,才終于碰到一輛出租車。因為沒帶手套,他的手指都是僵硬的。
在車裏吹了一會兒暖風,顧慨棠拿出手機,想給窦争打電話,但猶豫了一下,還是發了短信。
幾乎是下一秒,窦争的短信就回了,他問:
【你到哪兒了?】
顧慨棠說:【馬上就到。】
【好,那我等你。】
因為夜太深,小區保安拒絕司機開車進入。顧慨棠在小區門口下了車,然後步行回家。
遙遙看十樓客廳裏微弱的燈光,顧慨棠想,盡管現在已經是深夜淩晨,可那個人還在等他。
顧慨棠走進樓道裏,乘着電梯到十樓,他剛出電梯門,聲控燈應聲而響。因為燈突然亮起,顧慨棠一眼就看到站在角落裏的那個男人。
“……”顧慨棠故作鎮定地走了過去。
窦争擡眼看他。
窦争沒穿外套,只穿一件不算太厚的毛衣,站在樓道。
顧慨棠開口和他主動說話,來緩解氣氛,他輕聲問:“你不怕冷嗎。”
一邊說,一邊拿出鑰匙,準備開門。
然而鑰匙還沒對準,窦争就伸手拽住顧慨棠的領子,把他拽到了自己面前。
手裏拿着的鑰匙失去準頭,猛地劃到旁邊的防盜門,發出讓人齒寒的聲音。
顧慨棠被揪着領子。這樣的姿勢并不太好,可以說有點難堪,但他沒有反抗。
因為他聽到了窦争急促的呼吸。
窦争清了清嗓子,開口時,聲音卻還是啞的,他低聲問:“……你下午,說你爸同意了,是真的嗎?”
顧慨棠點點頭。
“所以你……”窦争錯開眼神,忐忑地看着顧慨棠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