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什麽都可以不拿,但這個東西,他要帶走
顧慨棠擡手用掌心抹着窦争的眼睛,摸了一手心的眼淚,剛沾上去是滾燙的,但很快就變得冰涼。
窦争臉色陰郁,也不哭出音,只發出很細微的吸氣聲。
顧慨棠低頭看着窦争,很想把他耳邊的碎發撫平,可忍住了。顧慨棠輕輕說:“我走了。”
窦争沒說話,眼睛一直盯在顧慨棠的身上。
顧慨棠拿起背包,手裏握着窦争送給他的手鏈。
什麽都可以不拿,但這個東西,他要帶走。
顧慨棠走到玄關處,窦争跟着出來。
顧慨棠說:“你不要送了。”
窦争當做沒聽見,他道:“已經十二點半了,這麽晚,你住下吧。”
顧慨棠搖搖頭。
窦争提高聲調,但還是怕吵醒小野,用一種恰當的聲調說:“你怕留下來嗎?”
“……”
“你對我硬的起來。你回國那天,要是我再主動一回,你不會拒絕我。”窦争了然的點點頭,說,“可你從來沒摸過我,海棠,你早就知道跟你家裏人坦白會是什麽樣的後果……所以你不動我,覺得這樣就沒欠我的,對嗎?”
窦争說得很慢,但帶着點力度,聽不出來有沒有怒意,甚至還頗為平靜地站在顧慨棠身後。
顧慨棠竟然點點頭,贊同道:“你說得對。”
窦争突然就憤怒了,他說:“我……寧願你一開始就不給我希望,也好過現在,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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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争的聲音低沉了,憤怒被難過澆滅,他頓了頓,哽咽着說:“……這麽絕望。”
顧慨棠沒有回頭,他站得筆直,背影看起來如一棵筆直的樹。決然,認真。
顧慨棠拼命忍住喉嚨裏難耐的癢,沒有咳出來。他右手握得更緊了些,盡量輕松地說:“就是不想再給你沒用的希望,所以我才會來。對不起窦争,幸好沒耽誤你更多時間。”
窦争還不死心,他扶住門框,眼睛死死盯着顧慨棠的後背。
“……那小野呢?”
顧慨棠手指一抖,打開客廳的門,樓道裏的冷氣包圍過來,聲控燈亮了。
他的喉結滑動一下,想了想,聲音嘶啞地說:“……我也不想養孩子。”
開學後,顧慨棠又恢複了忙碌的狀态。數不清的文獻等着他去翻閱。
二月底的法律競賽結束後,顧慨棠生了一場病,他咽喉發炎,一直咳嗽,還有些發燒,斷斷續續兩個星期都沒好利索。
到了導師辦公室談他都在咳嗽,劉浩然說:“你要不要去醫院?給你放半天假。”
顧慨棠擺擺手道:“沒事。”
劉浩然知道他有分寸,也沒多說。上網查看郵箱時,他冷不丁問了句:“你認識楚薇不?”
顧慨棠一怔,回答道:“認識。她是咱們學校的本科生。”
“明年她說要來我這裏讀研。”
“跨專業?”
“是的。你休學一學期,所以下半年還得在學校裏待着,我看你和楚薇關系不錯,帶帶學妹怎麽樣?”
顧慨棠說:“可以——,不過,我想申請出國交流。”
“嗯?你不是說不去了嗎?”研究生階段只有一次交流機會,一般都選擇在研二出去,顧慨棠和劉浩然出國學習那次不算在交流裏。
劉浩然在美國時問顧慨棠明年要不要申請交流,那時他還說想留在國內。
顧慨棠回答道:“……還是想出去看看。”
“也行,申請得上就出去。”劉浩然說,“晚上楚薇過來給我看資料,一起吃個飯吧。”
顧慨棠點點頭。
顧慨棠明确告訴楚薇自己有對象後,兩人就沒再單獨聯系過。這會兒楚薇報考了劉浩然的研究生,他們終于要當一次真正的師兄妹了。
顧慨棠還沒告訴楚薇自己晚上要跟劉浩然一起去見她,楚薇就主動給顧慨棠打了電話,問第一次見面要給導師送什麽禮物。
顧慨棠說:“茶葉吧,我以前送的就是茶葉。”
“多少錢一斤的合适啊?”
“這個……看你情況吧。”
楚薇說:“我錢包落在家裏了,師兄您能不能先借我點錢?我周末還給您。”
顧慨棠剛想說好,又突然想到自己卡裏餘額只剩下這個月補貼的七百塊,猶豫了一下,道:“我手裏錢不夠了,不好意思。”
“嗯?”楚薇愣了,她知道顧慨棠是個相當大方的人,如果不是手裏真的沒錢,一定不會拒絕。可顧慨棠家世很好,他本人善于理財,不應該月初就沒錢啊。
楚薇問:“您手裏還有多少錢?”
“……”顧慨棠說,“七百多點。”
楚薇咋舌:“這……那我就先買一斤茶吧,還是麻煩師兄借給我錢……”
晚上師生三人聚在一起吃飯,劉浩然喝了酒。盡管顧慨棠咳嗽還沒好利落,但也陪着劉浩然喝了不少。
他喝了酒之後很安靜,不會多說,只是臉紅得厲害。
楚薇扶着顧慨棠到研究生宿舍樓底下,打電話給楊秉治,讓他下來接顧慨棠。
顧慨棠劇烈咳嗽着,說:“……我可以走。”
楚薇道:“師兄您別亂動,啊……大痣!大痣在這邊!”
楊秉治穿着拖鞋就跑出來,凍得腳趾都僵了,他看着顧慨棠,抱怨道:“喝這麽多。”
“是啊,大痣你借我八百塊,我下個星期還你。”
楊秉治一愣:“你不早說,我沒帶錢包下來。”
“不用給我,給顧師兄,我欠他錢,你幫我還了。”
楊秉治‘哦’的一聲,竟然有些高興。
他從楚薇手中接過顧慨棠,就聽楚薇長長舒了口氣:“好,那我回去了。”
“等等!”楊秉治急道,“我送你啊。”
“不用了。”楚薇揮揮手,“你好好照顧師兄。”
顧慨棠難得喝醉一次,第二天醒來頭痛欲裂,下定決心再也不喝酒。他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看見桌上八張百元鈔票,不由慶幸自己今天不用去劉浩然那裏蹭飯了。
同樣是醉酒,劉浩然的恢複能力比他好得多,顧慨棠八點鐘到了導師辦公室,看到他已經開始工作了。
“小顧啊,下星期我要去深圳開會,你跟着一起去吧。”
顧慨棠問:“星期幾?”
下周顧爸爸要回古巴,說公司的事情不能耽誤了。
劉浩然道:“周二。”
顧爸爸也是下周二走,這個時間點不妥。如果同樣是周二走,他就沒法去機場送父親了。但顧慨棠想了想,說的是:“好。”
顧慨棠回家的次數大幅度降低。以前他也不是每天回家,但最少一周一次。
現在顧慨棠開學半個月了,也沒回家一回。
顧慨梅給他打電話,顧慨棠就說:“我感冒了,不想傳染給爸。”
“你是不想傳染給爸,還是不想見爸?”
顧慨棠道:“沒那回事。”
考慮到顧爸爸下個星期就要出國,顧慨棠周五回了家,順便收拾自己的行李。
這才半個月的時間,顧慨棠很明顯的瘦下來。顧慨梅打開門,看見哥哥臉頰明顯的輪廓,愣了一下,問:“你在減肥嗎?”
“……”顧慨棠說,“只是有點感冒。”
“聽出來了。”顧慨梅上下打量他一番,有些不好意思地摟住哥哥的手臂,“瘦這麽多,晚上我請你吃好吃的。”
“……嗯。”顧慨棠摸摸妹妹的頭,轉眼看見坐在沙發上的顧爸爸,他開口喊,“爸。”
對方應了一聲。
顧慨棠說:“下周二我和導師去深圳,沒法去機場送您了。”
顧爸爸古怪地看了顧慨棠一眼,好一會兒,說:“……知道了。”
晚飯後,顧慨梅果然拉着顧慨棠去超市。一路上欲言又止。
顧慨棠看她這幅樣子,嘆了口氣,道:“你想問什麽就問吧。”
“……分了?”
“嗯。”顧慨棠淡淡的。
“你怎麽和他說的?”
顧慨棠敷衍道:“這你就別管了。”
顧慨梅低着頭:“對不起。”
“我沒怪你。”顧慨棠道,“只是有些事不想再說了。”
“我跟爸媽說你們分了,沒事吧。”
“沒事。”顧慨棠見顧慨梅撿了一袋瓜子到購物車,又拿了出來,道:“爸不能吃瓜子,你以後也不要買了。”
顧慨梅‘啊!’了一聲,眼睜睜看着瓜子被放回去,心痛無比,又無可奈何。
那天晚上購物花了幾百塊,是顧慨梅付的錢。兄妹倆拎着大袋的商品回家,那時天已經有些黑了。
顧慨梅輕聲問:
“哥你是不是給了舅舅錢。”
顧慨棠頓了頓,仰頭看天,發現天黑漆漆的,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
顧慨梅雖然是在問,但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但凡顧慨棠手裏有錢,幾百塊的購物費不會讓妹妹出。
顧慨棠吸了口氣,鼻腔裏涼涼的,他問:“你還願意叫他舅舅?”
“……當然啦。”顧慨梅說,“媽昨天還去了明珠小區,但沒敢進屋,遠遠看了他們一眼。”
“那就好。”顧慨棠點點頭。
“我也想和小野玩,但不好意思說。”
“嗯。”
“小野好像你,”顧慨梅晃着手裏的購物袋,說,“他不會是你的私生子吧。”
“話不要亂講。”
“真的,”顧慨梅認真地說,“你沒發現嗎?”
“沒有。”
“小野的手指和我一樣,你的手也跟我一樣,等量代換,你倆一模一樣。”
“不要說了。”顧慨棠打斷妹妹的話。
顧慨梅只安靜了一會兒,就繼續道:“你也擔心小野,才給舅舅錢的?其實你不用給舅舅錢,小野要讀書,媽媽肯定不舍得不幫他。”
顧慨棠有點煩了,他說:“我沒給。”
“騙人。”顧慨梅道,“我聽楚薇說了,你卡裏只有八百塊,你……你把姥姥姥爺的壓歲錢也……”
顧慨棠說:“顧慨梅,你別管太多。”
顧慨梅急道:“為什麽呢?我,我也喜歡小野啊。你讓我把他當成你兒子都行。你手裏沒有錢,怎麽不和我要?”
“跟你沒關系。”
“沒關系?你說你以後給我找嫂子先讓我過目,要是對我不好就不要,你不是騙我嗎?”
“我沒騙你,我真的給你看了。”顧慨棠說,“而且,我也分了。”
顧慨梅:“所以你不高興。”
顧慨棠嘆了口氣,說:“……我高興不高興,很重要嗎?”
“重要啊。”
“真的嗎?”
“嗯。”
“那你們為什麽非要逼我?”顧慨棠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仰着頭,纖細的脖頸處青筋暴起,“我們的事,不用你管。”
顧慨梅吓得一哆嗦,想也不想地說,“可我就你一個哥啊!”
“……”
“我也覺得我做錯了。”顧慨梅牽住哥哥的手,一邊拉他走一邊抹眼淚,“你要是不想和窦争在一起,就不會跟我們說了吧。你……你是不是很愛窦争?”
顧慨棠喉嚨哽咽,眼眶都紅了起來。
“如果你不擔心爸的身體,你會和他分手嗎?”顧慨梅看着顧慨棠這樣,更加難過,“……哥對不起。”
她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眼淚流個不停。
好像哥哥的情緒能影響到自己一樣。
雙胞胎,果然就是這樣的吧。
兄妹倆像是回到了童年時刻,手拉手,向前走。
第67章 顧慨棠還沒來得及遞給他,就被窦争抱住了。他抱得那麽緊,顧慨棠肋骨都有些痛。
那天晚上顧慨棠在家裏住,半夜又做了那個掉了牙齒的夢,因為夢中感覺十分鮮明,刺激到顧慨棠醒了過來,他躺在床上,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牙。
家裏很安靜,沒有什麽聲音。顧慨棠頭暈目眩,擡手看了看表,發現現在是淩晨四點鐘。
平時他是不會這麽早起的,顧慨棠人很勤勉,可以熬夜,但很少早起。放假在家時,他經常是家裏最後一個起床的。
顧慨棠确實很累,他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卻沒辦法再次入睡。這種既疲憊又煩躁的感覺……
大約是六點鐘,上了年紀,不需要太長睡眠時間的父母先醒了。他們輕手輕腳的洗漱,說話時,也盡量壓低聲音。
廚房裏飄來煎蛋的香氣。
顧慨棠昨晚睡覺時沒有關門,所以能聽到他們談話的內容。
顧媽媽低聲說:“老顧,下午我去趟銀行。”
“做什麽去?”
“去給慨棠打錢。妹妹說他……哎,說他卡裏只有幾百塊了,也不跟家裏說。”顧媽媽道,“過兩天又要去深圳學習,沒有錢,讓他怎麽過?”
顧爸爸問:“他錢呢?他卡裏最少有十萬。”
“你還問?”顧媽媽道,“你兒子,可不是和你一樣嗎?”
顧爸爸沉默了,他很着急,急促地說:“這……這孩子……”
顧媽媽埋怨道:“你逼他,逼得慨棠瘦了這麽多。”
“我沒逼他。”顧爸爸降低聲音,說,“可我就是生病,生氣,你讓我怎麽辦嘛!”
顧媽媽聽他說得可憐,‘噗’的笑了,很快轉過這個話題,問:“我再順路去超市,有什麽東西要帶嗎?”
顧爸爸還在生氣,沒回答這個問題,繼續說:“你就不生氣嗎?男人和男人本來就……更何況窦争還……我要回公司,他不送我,也不在家裏住,他不要我這個爸了嗎?”
顧媽媽嘆了口氣,道:“也別怪孩子,你總要給他點時間。”
“什麽?不怪他,難道要怪我?”顧爸爸提高聲調。
顧媽媽連忙安撫:“不怪你。這事……誰也怪不得。”
“……”
“但你讓慨棠改,不就是逼他嗎?”顧媽媽說,“他天生就是這樣,你讓他怎麽改?小争……不也是好孩子嗎?”
因為顧慨棠把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顧爸爸聽顧媽媽這麽說,頓時沒音了。
兩人嘀嘀咕咕說了一陣,顧慨棠靜靜聽着,焦躁的情緒慢慢平定,他又睡了過去。
周末,明珠小區。
放假在家的小野拿着蠟筆趴在書桌上,但沒有寫字畫畫,而是在觀察自己的父親。
窦争看似平靜的收拾房間,可小野就是知道他心不在焉。
因為叔父房間的地板他已經擦過兩次了,衣櫃的門打開了不下二十次。
當窦争安靜而孤獨地坐在顧慨棠的床邊,用手撐着額頭時,小野從書桌前跳下來,走到窦争身邊。
窦争微微動了一下,把小野放到膝蓋上。
小野靠在窦争懷裏,問:“爸爸,怎麽了?”
他能感受到父親低落的情緒。
“……沒事。”窦争吸了口氣,微微仰着脖子。“小野。”
“嗯?”
“我們回家好不好?”
“回鄉下嘛?”
“嗯。”
小野幹脆地說:“好啊。”
他說得一點都不勉強,脆生生的,帶着欣喜,反而讓窦争愣了一下。
窦争忍不住問:“你不喜歡這裏嗎?”
“喜歡啊,”小野說,“可我覺得你想回去。”
“……”窦争摟着小野更緊了。
小野安靜了一會兒,說:“不過,還要問叔父願不願意。”
“……”窦争沉默了,原來小野并沒有完全聽懂他的意思。
小野繼續說:“要是叔父不願意,我們還是留在這裏吧。”
窦争道:“叔父不和我們一起走,就我們兩個,回家,怎麽樣?”
小野‘咦’的一聲,坐直身子,看着窦争的眼,搖搖頭:“不要。我要叔父……”
“他不會跟着我們的。”
“不行,”小野重複着說,“不行。”
“不能不行。”窦争說,“你爹我沒錢給你交贊助費,你戶口還在鄉下呢,明年要讀小學,你還想不讀怎麽着?”
小野沒聽懂窦争是什麽意思,但不妨礙他表達自己強烈的不同意:“不行……不行,爸爸……”
也說不出來怎麽不行,小野愣愣的坐了一會兒,看着父親的眼睛,覺得他是認真的。于是小野躺在窦争懷裏,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流,他揪着窦争的衣服,說:“我要叔父……”
窦争眼淚也要掉下來了,他摸着小野的頭發,喉嚨裏像是含着棉花一樣,說:“叔父……不要你了。”
“不是,”小野哭得面色通紅,着急地說,“叔父願意抱着我,他沒讨厭我啊……”
窦争肩膀一聳一聳的,拼命壓制着自己的聲音,用一只手的手掌蓋住眼睛,哽咽着說:“他媽的……他是讨厭我吧。”
星期二,下了一場小雪,能見度不高。顧爸爸和顧慨棠都要出差,臨走前,顧媽媽擔心道:“這天氣,飛機會不會誤點?”
顧爸爸說:“有可能。”
他們父子倆一個乘飛機,一個乘高鐵,目标不一致。開到半途,顧慨棠下車打出租車,自己一人去火車站。
顧慨梅說要陪他,被顧慨棠拒絕了。
他道:
“你陪着爸,我沒問題。”
高鐵是不會誤點的,只會放慢開車的速度。十點的車票,顧慨棠八點鐘就到了火車站。因為時間早,所以沒有看見學校的其他老師學生。
于是顧慨棠就坐在候車處,看車站來來往往的行人。
顧爸爸的飛機果然延遲了,按理說九點就能登機,可現在拖到九點十分,還是在向後拖延。
妹妹顧慨梅坐在沙發上,一臉的焦躁糾結,時不時站起身,四處走動。
顧爸爸道:“你別晃來晃去的,我頭都暈了。”
“啊……”
顧慨梅坐回母親身邊,低頭看了看手機。
她給顧慨棠發短信,問:【檢票了嗎?】
很快,顧慨棠回複道:【高鐵提前半小時檢票。】顧慨梅看看表,現在是九點十三分。
【來的太早了吧,就你一個人在那邊等着?】顧慨棠道:【再等等就有人了。】
顧慨梅抓抓腦袋,問:【一個人寂寞不?】
良久,顧慨棠回:【還好。】
顧慨梅站起身,推開候機室的門,匆匆說:“我去打個電話。”,就離開了。
顧媽媽看着顧爸爸,嘆了口氣。
顧爸爸面無表情的,他端起一杯茶,手有點抖。
顧慨梅給窦争打了個電話,告訴他顧慨棠離開的時間地點。
窦争問:“你什麽意思?”
“你想見我哥嗎?”顧慨梅不好意思地說,“他要走了,我覺得你也許願意送他。”
窦争放下手中的扳手,到了沒人的地方,說:“所以我問你什麽意思。我們……已經分開了。”
顧慨梅說:“我知道啊,不過,作為舅舅,也……”
窦争聲音提高,帶着怒意說:“你覺得我還能做他舅舅嗎?”
顧慨梅縮了一下脖子,道:“你幹嘛這麽兇,我只是告訴你,你去不去随便啊。”
“你告訴我這件事就讓我生氣。”
“哦,不好意思。”顧慨梅道,“我以為你想知道的。”
窦争摸了摸額頭。他手上還有機油,弄得臉上很髒,但他也不知道。窦争脫力一樣,說:“……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我和海棠在一起,你逼我和他分開。我們分開了,你又給我打電話……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感受?”
“是……”顧慨梅道,“對不起。”
“這句話你應該早幾個月和我說。”
顧慨梅愣了,她向來就是瞻前顧後的牆頭草性格,當時要求窦争和顧慨棠分開時到是意志堅定,可只要稍微看見哥哥的難過,又忍不住倒戈相向。
顧慨梅說:“……我,我也不想啊,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我……”
窦争吼:“我不是第一次嗎?”
“可我怕啊!”顧慨梅說,“我就只有一個哥哥……”
窦争說:“我也只有……他一個……”
顧慨梅沉默了,她摸摸鼻子,說:“拜拜。”
窦争不甘心,他深吸一口氣,破口大罵:
“要說你能不能早點說?十點的車票,現在快九點半了……”
從窦争的車廠開車到火車站只需要半個小時的時間。交通狀況好的話還花不了那麽長時間。
九點半,高鐵開始驗票,一位研究生在趕來的路上堵車,還沒有進站,說可能要再過二十分鐘才能過來。
顧慨棠是這次外出的研究生帶隊,他讓其他人先上車,自己在站外等着。萬一那位遲到的研究生錯過這次列車,只能他們兩個改簽,之後再來了。
大約等到九點四十五,對方才進入火車站大廳,拉着一個巨大無比的箱子。
顧慨棠很讨厭人遲到,對那位研究生也有些冷淡,看見他,只催了句:“快點吧”
對方應了一聲,低下頭找身份證和車票。
高鐵開車前五分鐘就不能再驗票了,顧慨棠有些着急,為了緩解自己的情緒,他深吸口氣,向外看。
結果一擡頭,顧慨棠就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急切地在奔跑、撞動,那人氣喘籲籲,拉住一個路人,喘不過氣一樣問:“15號檢票口在哪裏?”
路人随手一指。
顧慨棠的眼睛就和那人撞上了。
顧慨棠心一縮,他頭也不回,用手按了按那名遲到的研究生,留下了一句‘不用等我’後,就朝前方跑了過去。
窦争,窦争,他怎麽會來?
顧慨棠沒有時間去想,他跑到窦争面前五米的地方,才遲疑着停下腳步。
窦争像是流浪的野狗一樣,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地看着顧慨棠。
他的額頭上有機油留下的烏黑印跡,顧慨棠擡手想幫他抹去,但猶豫了一下,翻着書包,拿出一塊紙巾。
顧慨棠還沒來得及遞給他,就被窦争抱住了。
他抱得那麽緊,顧慨棠肋骨都有些痛。
火車站人山人海。那一瞬間,周圍的人群都好像模糊成水蒸氣,嘈雜的聲音時遠時近,模糊不清……
第68章 “我什麽都沒有,可是我愛你!我這輩子只可能愛你一個人了。”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身體裏爬,帶着電,電流通過指尖,留下微妙的酸痛感。
顧慨棠咳了兩聲,再次開口時,聲音又啞了,他問:“……你怎麽來了?”
“我……”窦争低着頭,說,“我,我……我……”
這還用問嗎?
窦争知道他們已經分手了。他被顧慨棠甩了,毫不留情,幹脆利落的甩了。
顧慨棠問的對,有點自尊心的人都不應該來。
可窦争忍不住,只要有可能見到顧慨棠……
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一定會來。
明白這點的窦争覺得十分羞恥,他眼眶發熱,說不出話來。
顧慨棠仰着頭,看着站臺上的鐘表指針指向九點四十八分。
顧慨棠說:“你回去吧。”
顧慨棠輕輕握住窦争的手,掙開,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了環繞的冷氣,按理說火車站裏十分溫暖,可顧慨棠就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拉着行李,向前走時,脊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窦争站在那邊,十分疲憊地喘着氣。
“顧慨棠——!”
窦争朝那人的背影喊。
他第一次喊顧慨棠的原名。
顧慨棠的雙手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他停下腳步,放下行李箱,用力按着自己的手臂,沒有回頭。
窦争深吸一口氣,嘈雜的火車站,好像都能聽到他的回音,他道:“……是!我很髒,沒教養,沒頭腦,幼稚的要命,不負責任,做事不考慮後果!”
顧慨棠愣了,他轉身去看窦争。
窦争雙眼通紅,他道:“我沒存款,也沒房,高中學歷,還是個修車的!”
“……”
“我什麽都沒有,可是我愛你!我這輩子只可能愛你一個人了,”窦争吼得聲嘶力竭,脖子上青筋暴起,“我願意為你努力,我只要你,你,顧慨棠,你能不能等等我?”
窦争的言語惹來衆人非議,他們或男或女,對着窦争指指點點,小聲嘀咕:“這人是誰啊?”
“好大嗓門,有沒有素質。”
“快走,可能是神經病。”
“……”
顧慨棠站在那邊,颀長而挺拔,表情淡淡的,帶着難以言語的情感,他看着窦争。
車站的時鐘提醒此時已經是九點五十二分。
窦争像是耗費了自己全部的體力,喘氣時嘴唇顫抖。
“……”
“……你要是願意等我,”窦争大口呼吸,認真的,眼神無比堅定,他一字一頓道,“……我就等你一輩子。”
“……窦争,”顧慨棠雙手握緊,又松開,又握緊,九點五十三分,顧慨棠說,“我沒辦法……對你好,你不要等我。”
“……”窦争彷徨無措地看着顧慨棠,他扶了一下旁邊的座椅。
驗票員催着顧慨棠,說:“先生,九點五十四分,還有一分鐘就不能驗票了,你要驗票嗎?”
顧慨棠沒有聽見那人的話。
他看着窦争,窦争問:“你還回來嗎?”
顧慨棠‘嗯’了一聲。
窦争問:“你不想讓我等,你不想看見我嗎?”
顧慨棠沒說話。
窦争說:“你要是和其他人結婚,我會殺了你。”
顧慨棠拉着行李箱,在檢票的最後一分鐘,他走進車站,回過頭看着還站在那邊的人,張了張口,說:“窦争,再見。”
銀白色的動車關上門,顧慨棠靠在牆邊,手還在抖。
深紅色衣着的服務人員對顧慨棠說:“先生,您的座位在前面,左手邊。”
顧慨棠輕輕點點頭,表情十分淡然,好像沒有情緒的波動。
對方又催了兩聲,見顧慨棠沒有動靜,也就不說話了。
過了幾分鐘,顧慨棠才拖着行李朝座位走去。
他的座位在三車廂,但這之前顧慨棠要去跟劉浩然報告。
劉浩然在一車廂,他端着一杯清茶,已經翻開期刊開始閱讀。
顧慨棠站在過道,對劉浩然說:
“老師,人都到齊了。”
“嗯。”劉浩然扶了扶眼鏡,頭也不擡地說,“小顧啊,你在這裏坐一會兒,有篇文章想給你看。”
顧慨棠沒說話,頓了頓,坐在劉浩然身邊。
劉浩然道:“這個報紙你有訂閱嗎?它邀請我去當評審編輯,裏面有些思想還是太幼稚,不過當開闊視野吧,你可以看看。”
“……”
“還有上次和你說的論文改革——”劉浩然的老花眼和近視眼越來越嚴重了,他沒有脫眼鏡,而是雙眼上翻,擡頭紋明顯,看顧慨棠。
就看顧慨棠靜靜地坐在那邊,面無表情,但是眼圈紅了。
劉浩然一驚,問:“小顧?”
顧慨棠‘嗯’了一聲,鼻音很重。
“你……”
顧慨棠顫抖着吸了口氣,說:“老師。”
劉浩然停頓了一下,想說什麽,突然聽到有驗票員走過來。他擔心地拍拍顧慨棠的肩膀,最後還是沒說話。
顧慨棠咬牙忍着,道:“我……先回座位了。”
“……”劉浩然說,“去吧。”
顧慨棠站起身,步履穩健,微微低着頭,向後車廂走去。
所有來深圳開會的研究生都在這邊,顧慨棠坐下來後,從書包裏抽出一本書,随便攤開一頁,然後他就撐着下巴,故作認真地看着。
看了幾個小時,書都沒向後翻一頁,眼圈卻紅了好幾次。
顧慨棠之所以傷心,是因為他大學時,看到曹學佺說“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心中是有些不屑的。讀書對顧慨棠來說,學位證書是次要,重點是修身養性。
做個正直負責的人,快快長大,成為母親、妹妹的依靠……
但是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他對家裏的不滿,對窦争的态度,掙紮着,顧慨棠夾在他們中間,左轉右轉都痛得要命,這個局面,無論他選擇哪個,都是負心,都是不負責任。
顧慨棠恨着這樣的自己,他難過得心髒抽痛。這種感覺,顧慨棠二十五年的人生中,還沒有經歷過。
坐在顧慨棠右後角的楊秉治時不時擡眼看看他,坐了四五個小時的高鐵後,他站起身,走到車廂中部,給楚薇打電話。
高鐵上信號不好,楚薇‘喂’了幾聲,有點不耐煩地說:“大痣,有什麽事啊?你已經在車上了?”
楊秉治道:“我說,楚薇,你趁有機會,趕快換個導師吧。”
“什麽?”
“我剛才看見劉浩然叫顧慨棠去談話,好像是說畢業的事兒,把他都給說哭了。”
楚薇無比震驚:“耶?什麽?!”
“真的,”楊秉治信誓旦旦,“顧慨棠一路上都噙着淚,我們都不敢找他說話,不敢刺激他。”
“這……”
“你想想他,”楊秉治道,“雖然性格不怎麽樣,但他是大神吧?”
“什麽不怎麽樣……”楚薇嘟囔道,“整個學校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整個學校找不到比師兄更認真的好不好?”
楊秉治:“……”
楚薇不敢置信,反複詢問:“真的嗎?師兄真的哭了嗎?不可能啊,你哭一百次,他都不可能哭一次。”
楊秉治哼了一聲,很不高興,又不想挂了電話,沉默了一會兒,說:“反正,反正你趕緊轉導師吧,要不然以後畢不了業,有你受的。”
楚薇還是很相信楊秉治的,顧慨棠被訓哭了這種事瞞不了別人,楊秉治沒理由騙她。她想了想自己的學術研究素養,又想了想顧慨棠的,再多想想,想到顧慨棠平日的忙碌,楚薇有點害怕,最後化成一句嘆息:“大痣啊,……你就別管我了。”
顧慨棠和導師在深圳待了一個星期,只在賓館一層的報告廳開了兩次會議,其他時候給研究生自由活動。劉浩然還給顧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