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叫了幾樣菜,送過來的很快。
其實如果可以選擇,夏婷真的不想和蔣韶南吃飯。
蔣韶南右手夾着煙,左手拿着手機在接電話。
這家的菜不錯,夏婷夾着一塊裹着糯米的蒸點。
那糯米帶着肉香,層次分明地就纏綿上了舌尖。
又軟又糯。
在左邊,是一煲不知什麽湯。
上面漂浮着各色山珍,小巧肥憨的手打魚丸,擠着蛋皮裹着的什麽東西,
肥嘟嘟可愛的擠了一堆。
在那旁邊,是蔣韶南的右臂,右手夾着煙。
他左手執着手機,對面的人說個不停。
頂上有抽風,那煙就一縷縷糾纏着往上去,撲朔曼妙,他穿得是需要系袖扣的法式克夫襯衫,卻散了袖子随便挽在上臂,那手臂的線條和力量感,像極了她公司以前一個很紅的意大利平面模特,那個男模特,帶貨的賣點就是他性感的手臂。
可旁邊人……性感的,不止是手臂。
夏婷使勁吃了一口米飯。
蔣韶南偶爾嗯一句,右手點掉煙灰,放在嘴邊吸一口,又垂下目光,專心致志的在聽對面人說話。
夏婷對這種狀态無比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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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蔣韶南坐在飯桌上,開了電話開始。
那短信電話就沒斷過。
夏婷一口一口吃着飯,卻漸漸的,心思又飄了。
夏婷見過很多有魅力的男人,有些是歲月的沁潤,有些是刻意的訓練,在她看來一切都是可以訓練的。
為了優雅的坐姿,她曾經也苦苦的鍛煉過。
良好的口才。
如何護膚。
世上沒有天生的不勞而獲。
而現在,這種認知被打破了。
蔣韶南忙到,吃口東西的時間都沒有,他還哪裏有時間去做這些不是剛需的刻意訓練。
何況他這種人,大抵是看不上那些的。
可是人生就是這麽不公平。
他沒有鍛煉過。
為什麽連夾着支中華香煙都那麽迷人。
夏婷注意到了自己心裏的措辭。
她生平第一次,深刻地不理解自己。
為了探究別人,連別人抽煙的牌子都看的清楚。
中華香煙。
這可能是她身邊圈子的男人裏,最不講究的一款了吧?
她記得那些人都抽得特供。
她看着蔣韶南搭在圓形實木桌邊的手腕。
自己夾了一片微辣鮮香的魚片,魚片很嫩滑,非常入味,小火炖得也剛剛好,吃到嘴裏在舌尖滾動的感覺,有點像被輕柔撩動舌頭……
她的視線上移,那襯衫的紐扣,看得出是高定,但不是極致考究,他這個人,大概和以前的自己差不多。
全副心思都在公司。衣品這些,差不多就行。
視線停在了他喉結的位置,動不了了。
她聞着飯菜熱辣的香氣,在很克制的角度,強忍着沒用餘光去看蔣韶南。
他的女人,不知道什麽樣子?
“怎麽了?”蔣韶南的手腕一動,忽然問她。
夏婷回神,吓了自己一跳。
她驚覺自己走神可以走那麽遠。
“想喝湯是不是?一直盯着看。”
蔣韶南擡手對旁邊的服務生招了下,示意裝湯。
那個電話打完了,他按着號碼說:“我故意放這個時候打電話,讓你可以安心吃飯。不然你和我不熟,飯桌上你不自在,你吃飯,想喝湯讓服務生給你裝。”
夏婷的心依舊飄在天上。
她接過湯碗,覺得那碗湯的熱氣從臉頰都蒸發出來了,全蒸到了她臉上。
她怎麽幹了這麽離譜的一件事。
其實,她從那天夜總會之後,又适應了這麽一個多月。
她抽空的時候,想遍了自己曾經見過,接觸過的男人。
真的還沒有蔣韶南這種的。
她忘不了第一次見面,他說話還帶髒字呢。
可是,就是這麽奇怪。
以前她接觸過的,所有偶爾說話帶着粗俗字眼的,人也粗俗。
但蔣韶南不是,他還非常非常的貴氣倜傥。
和他長得一樣帥的,又沒有他身上那種令人不能抗拒的男人味,讓人有時候不敢靠近。
有那些男人味的男人,又少了他身上的吸引力。
那種,站在他身邊,就覺得很興奮,心跳也會加快,到底是什麽鬼?
他,令她對自己覺得陌生。
她舀着湯,喝了一口又一口。
又覺得自己真是糊塗了。
如果不是他出色,老徐又怎麽會那麽推崇,念念不忘的。
他的氣度,是不止女人,連男人都會折服的。
所以,紅顏薄命了呗。
“這麽喜歡喝這個湯?”他忽然問。
夏婷正又開始胡思亂想,吓一跳。
都沒聽清他說什麽,随便點了點頭。
就見蔣韶南揮手,旁邊的服務員過來,又給她裝了一碗湯。
夏婷示意人家把湯碗放一側,端起了自己的米飯碗。
靜心,讓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蔣韶南揮手讓服務員出去。
她吃着菜,知道他有話和自己說。
就聽他說:“你第一天,要監控的時候,本來是想和我交換給你幫忙,還是後來才想到的?”
“後來才想到的。”夏婷說:“要折扣的時候,正好是那天剛到,不知道以後幹什麽行業,後來正好遇上那個事,遇上你,就想後面售樓,有個事情做。銷售這個不用自己的本錢。”
蔣韶南看了她一會,好像沒想到她這麽坦白。
“後來呢?”他微微笑了,端起茶,吹了吹喝了一口。
夏婷被那沒有預期的笑意,又晃了下。
她夾起一片那湯裏的竹筍,輕輕咬着吃了。
竹筍清甜,她吃得不知滋味。
“怎麽了?”他側頭看她:“怎麽不說話了?”
夏婷端着茶喝了一口,咽下嘴裏的幾個米飯粒。
找到工作狀态,覺得也沒什麽好隐瞞的,這種小事她一說,蔣韶南心裏沒疙瘩,能更好的給自己辦事。
就實話實說道:“當時能想到拿到監控的方案,但是拿到監控後,發現懲治不了那些人。我就想,得弄多點錢,找你用公司的名義幫忙。”
“你……”蔣韶南擡手,揉了揉額頭,好像有點頭疼的樣子。
夏婷看着他,心裏咯噔了一下。
果然,就聽蔣韶南說:“為了掙這個錢,你是不是,用了铤而走險的方法?”
夏婷心裏嘆了口氣,天,這人,這個年齡,腦子轉得也太快了吧。
她半真半假,聲音不大地“嗯”了一聲。
蔣韶南看向她:“你幹什麽了?”
夏婷看向蔣韶南,“那你先說,說你不會告發我。”
他那好看的劍眉,忽然就皺了一下,“你不如直接說,我想不想聽好了。”
夏婷忍下多看兩眼的沖動,低頭,看着自己的半碗米飯。
餘光看到蔣韶南拿筷子的手,手邊有半杯喝過的茶。
她說:“你還是別問了算了,免得你知道要受道德譴責。”
蔣韶南的手搭向自己左邊的椅子背,夏婷坐在他右側,端着碗吃飯,卻猜不到他在想什麽。
過了會,聽他說:
“那就不用說了。反正回頭我總會知道的。你這事情弄這麽大,想過怎麽收場嗎?”
夏婷還沒搭話,蔣韶南的手機就在桌上響起來。
他拿起來看了看號碼。
接了。
說了幾句之後,他就把手機關了。
又有兩碟炒菜送上來,他吃飯很快,只吃後面送上來的這兩個炒菜,很快就結束了吃飯。
夏婷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她也喜歡分餐。
如果她和不認識的人吃飯,她也不會吃別人夾過的菜。
吃了飯,蔣韶南問她要不要喝茶,她要了杯咖啡。
他去院子裏打電話。
夏婷看了看表,已經九點多,外面都黑了。
等會還得坐出租車回去。
她夠錢買車了,就是還沒有去買。
今天這事辦得可真坎坷。
她還以為來了一說,蔣韶南就會答應。
沒想到,這個人這麽難說話。
她早知道這樣,寧可去找別人。
變成任何一個男人,她覺得對方早答應了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什麽樣,上輩子自己這個年齡,只憑外貌已經無往不利了。
而如今,這個年齡配這個處事,該戰無不勝了才是。
可這蔣韶南他和瞎子一樣,對她一絲一毫該有的眼神都沒,無論是贊賞或者理解,半個都沒。
縱然她沒有試圖用過女人的優勢。
可是作為一個曾經,比他現在財力更大的投資人。
她自己如果是男人,都會幫自己了好吧。
不是一百多萬在他們眼裏不是錢的問題。
而是這種事情在他那裏應該不是事。
不過舉手之勞。
可是他,竟然還在考慮!
那人從外面進來了,電話已經挂了,他神色有點凝重。
而後望着她。
外面更深露重,他的眉色被暈染的過分好看。
他本來就存在感強,手裏都是過億的生意,再要加上這種表情,那被望着的人,一時間能被望出虛榮感來。
夏婷雖然不至于有了膚淺的虛榮感。
但她也多了兩分鄭重,關鍵完全猜不到是什麽事。
“怎麽了?”她聽到自己出口的聲音有點輕。
“是這樣”蔣韶南示意她去沙發那邊坐,服務生正好送了他們的咖啡和茶進來。
等人出去了。
蔣韶南也落座,說道:“剛剛市局我一個朋友來的電話,視頻他已經看了,你說的沒錯,是比較難入罪,就算入罪量刑也很輕。”
夏婷點頭。
他說:“而且最重要的,人不是很清楚。會展中心外面離你那個車的距離太遠了。”
夏婷一瞬不瞬看着他。
她不意外他說的這些能不能量刑的問題。
而是意外他已經讓人去看了視頻。
而且,
他自己沒有準備看。
她說:“你也有那個視頻?”
蔣韶南搖頭:“我剛才發短信,是讓小賈去重新拿了,給人家送過去的。”
大概怕她不了解流程,他又說:“你要報案,總得通過市局,這樣直接送過去,如果後面要立案也方便。至于我看不看,意義不大。”
夏婷暗自贊許:
他要驗證她說話的真假,不一定要在她面前看視頻。
他這樣做倒是更高明一些。
首先維護了她的面子。
萬一很不雅,他不看避免了她的難堪。
同時也得到了自己要的信息。
“還挺會辦事的。”她靠向椅子背,得意洋洋地誇獎。
也不看蔣韶南,故意對着一側笑着說:“那看不清人怎麽辦?這一百多萬辛苦費,我能不能送出去?”
這原本是個刻意拉近距離的談話态度。
已經不是完全工作時的語氣了。
卻沒想,蔣韶南說:“你知不知道,一百萬現在的購買力?”
這話莫名其妙。
“當然知道,”夏婷說:“我好歹也賣了那麽多套房,基本工資,我當然有了解。”
他點了點頭,卻忽然在下一秒變了臉:“那一百多萬,可以買得起那幾個人的命你知不知道?”
他站了起來,夾着煙的手點着她:“你找我,走法律途徑量刑你覺得不夠,你倒說說,你想要個什麽結果?”
他的語氣是那麽毫不客氣:“你想要個什麽結果,才找我?”
夏婷臉色發白,渾身忍不住有點發抖,這個靈魂深處肮髒的想法,她自己都沒注意到。
她擡手壓着自己心口,強壓着情緒站起來。
“這手,是想一直幹幹淨淨。”他的視線停在她白皙的手指上。
夏婷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就聽他又說:“髒事。你說一句,多得是男人為你赴湯蹈火是不是?”
夏婷都驚呆了,他怎麽可以這樣和她說話?
心狂亂地飛速跳躍。
甚至,體會到一種虛浮的失重感。
完全是氣得。
蔣韶南大概遇上過無數,想要在他這裏使花招的女人,所以可以把她18歲的外殼,好看的外殼,全不當一回事,才能說出這麽不留情面,不給面子的話。
蔣韶南說完了要說的話,擡腳準備往門口走,看樣子準備走兩步就喊“不送了。”
夏婷想也沒想,一把抓住了他上臂挽着的衣袖。
她不是不想抓手腕,千分之一秒她知道,敢抓那裏她一定會被甩出去。
“我沒有!”她壓着火氣,“我從來沒有遇上過那樣的事情……”
她調整好了呼吸,兩秒鐘整理好了思路,說:“教育系統只是教育平庸的人,我是覺得我們國家騰飛的機遇要到了,滿心歡喜的回來,卻遇上那樣的事……”
她這一刻覺得自己有點恨蔣韶南了。
他竟然可以把她逼到這份上,說出這樣的話。
但是,她不能讓他誤會。
大家以後就算不是一個圈子的人,但資本圈能有多大呢?
她不得不為自己澄清。
她繼續壓着脾氣說:“我要是想利用性別紅利,一早去找別人了。我就是太生氣,想趕時間,找人,我就想到你。畢竟我一個人在國內,不是什麽人都敢相信,敢去開這個口的。”
越說越來氣:“縱然有些着急,但我沒想你幫我做違法的事情,你們樓盤的損失,這幾個人,拉着他們告,讓他們疲于奔命好幾年就行了。那一百多萬可以是律師費。也可以是其他費用。你怎麽就認定,我是那種打算?”
蔣韶南的身子動了下,她順勢就放開了。
他轉頭來看着她,那表情,就像那天說再給她五分鐘一樣。
夏婷已經打定主意,回頭好好找老徐算賬。
這蔣韶南就是根難啃的骨頭。
哪裏有半點好。
反正該解釋的話已經說得差不多。
直接破罐子破摔,
再也不裝了。
她結結實實瞪了蔣韶南一眼,說:
“我也不怕和你說實話,
如果你一定要覺得我心裏有什麽龌龊的打算。
我也不怕告訴你
我是恨他們恨不得打斷他們的手腳。
所有欺負女人的男人都該自食其果。
可是,這些事你覺得我用自己做?”
她走到他面前,大大方方擡起臉,讓他看清自己的模樣,
挑釁十足的語氣,“你大概忘了想到,
我這樣的女孩,有樣貌有心計。
有一天,我一定也會是別人心上的人。
自然會有人為我出氣。
因為到了那個時候,
這口委屈,就不再是我一個人的委屈。”
她上上下下,放肆地打量着蔣韶南:
“你可能,的确難說話,
可世上,好說話的男人多得是呢。”
說完她彎腰抄起自己的一字型手袋夾在腋下。
輕蔑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大有就算他敲鑼打鼓告訴全世界她說了這樣的話。
她也一樣能弄到男人為她肝腦塗地的意思。
那眼神,那神态
她在客廳牆上的裝飾鏡上看到自己。
覺得非常霸氣滿意。
她笑了下,轉身走了。
“地上的包,幫我扔了。”
院子裏傳來她的聲音,是對服務員說的。
蔣韶南掃了一眼地上,她留下的公事包。
另一個服務員殷勤地聲音在院子裏跟着說:“有點晚了,您開車了嗎?要不要我們安排車,門口的出租不是我們的,您一位單身女客坐出租不安全。”
聲音漸行漸遠。
蔣韶南看着茶幾上那盒錄影帶
沉甸甸的壓在桌子上,好像是某些事情既定的唯一真相。
那帶子送進了錄像機裏……
電視閃出畫面。
遙控器對着頻道按了下,會場中心外面鬧事的混亂場景就出現在了電視裏。
雖然隔得很遠,
可是也看得清。
至少他一下就認出了夏婷。
夏婷是個辦事極其靠譜的人,她甚至,把錄像帶給他倒到了出事的時段,方便他看。
他轉身,拿過身後的煙盒,坐在茶幾上,對着電視。
那畫面混亂的場景,一幕一幕,重放眼前。
好像要從第一天,重新認識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