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賈終于解開了一個最大的謎團。

為什麽見過夏婷的人，都守口如瓶，決口不提談話內容。

他緊緊握着手裏的錄音筆，在回程的飛機上，一路忍着羞憤欲死又依依不舍的複雜心情。

一邊不舍得删了裏面的談話內容，一邊又要想，怎麽給老板編假話。

他不明白，為什麽明明知道被騙，還是不舍得這段談話？

“蔣哥。”他站着蔣韶南的辦公桌前，錄音筆放在桌上：“東西有點問題，不知道為什麽只錄了一段。”

蔣韶南示意他點開。

錄音很嘈雜，說了幾句就沒了。

畢竟是在修手機音響的小店，特別讓人拷貝處理過的，所以很逼真。

蔣韶南沒有追究，而是直接問：“搞清楚她售樓那部分的商業模式了嗎？”

“她不說。”小賈說：“她說，我跟着你，你是有前瞻性的老板，讓我跟着你在大城市一線，開樓盤的時候盡量買房就行。說我和那些城中村的居民不一樣。”

蔣韶南靠向椅背，手機正好響，蔣韶南接了。

說了幾句，他低聲笑罵起來：“你小子少給我找事，我不去。我下個月是有假，但我都安排好了……你玩什麽極限運動，你拉倒吧你，我不帶你，你什麽時候見過摩托車飛躍峽谷的時候，後面還坐一個？”

他在和朋友說話，聽口氣估計是吳子莘。

小賈想起夏婷對蔣韶南的評價，心裏非常矛盾。

夏婷如果是商業間諜，她擺明車馬就是沖着蔣韶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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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韶南對商業有堪稱傳奇的犀利眼光，同齡人中從來都一枝獨秀。

他從來沒有擔心過自己老板會吃虧。

一向都是別人走一步，蔣韶南已經看到三步後。

連別人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蔣韶南都可以運籌帷幄。

可是從這次他不确定了。

夏婷對他的步步引誘，輕而易舉就騙走了他的信任。

他帶着那麽厚的盔甲，卻在她那裏潰不成軍。

他甚至，不敢和蔣韶南說真話。

這件事如果說了真話。

他的職業生涯，也就到頭了。

夏婷，好可怕。

“怎麽不說話，臉色那麽難看？”蔣韶南不知道何時已經挂了手機。

看着他問：“在外面吃虧了？”

“沒有。”小賈說：“我就是想到，夏婷猜到了我們在監視她。她直接告訴我，如果沒有監視，為什麽讓我表哥過去，我覺得這個事情當時我太輕敵了。”

“小事。”蔣韶南根本不當回事，說：“她在老吳那裏業績那麽出色，小心也是正常的。”

小賈說：“她說想約你吃飯。”

他說完這話期待又忐忑，他很多時候可以猜到蔣韶南，但更多的時候是猜不到。

比如這一次。

蔣韶南的視線留在旁邊一沓報價單上，随意問了句：“她說什麽事了嗎？”

小賈吸了口氣，說：“她說‘我一開始找你老板就是有事，現在過了兩個月，開大還是開小，他不想知道嗎？如果想知道我那邊的銷售策略，讓你老板請我吃飯。’”

蔣韶南的頭擡起來了，看着他：“她說的是，讓我請他吃飯？”

“對。”小賈說。

蔣韶南停了兩秒，恥笑出聲：“還以為聽錯了，這是第一次，有女的敲我吃飯吧？”

小賈由衷地：“蔣哥，你別去。她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女間諜。”

蔣韶南右手拿起桌上的筆，點着他：“在那邊吃虧了是吧。你去約，哥給你把場子找回來。”

小賈說：“吃了有苦說不出的虧，我怕你也防不住她。”

小賈這一刻發現，他對蔣韶南有着比自己以為深的感情。

這些之前他是從來沒想過的。

蔣韶南說：“沒事，去約，下周一就行，飛過去一趟，順便把二期樓盤的每月例會開了。”

小賈應了，心裏其實也好奇，百思不得其解，夏婷約蔣韶南什麽事。

******

蔣韶南沒什麽吃喝玩樂的陣營，在x市也沒什麽熟悉愛去的餐館，小賈就定了一家離他們二期樓盤比較近的度假山莊，包了個院子。

這樣蔣韶南可以巡視完樓盤，順便見夏婷。

二，三期拆遷的樓盤多，離市區遠。

夏婷還得山長水遠走一趟，折騰折騰她。

蔣韶南早上過來開了一天會，下午去二期地盤上看了一下，畢竟那天奠基不順利，不知道是不是有點什麽風水上的問題。

找了兩個會看風水的，已經來看過兩次，說沒問題。

他今天來看開工後也蠻順利，就放了心。

到了度假山莊，覺得包的這個院子也蠻順眼。

關鍵外面飯廳的桌子夠大，他明天早上可以在這裏加個會。

裏面客廳還有個圓形的小飯桌，等夏婷到的時候，他就放下忙了一半的工作，在這個小飯廳接待了夏婷。

夏婷和他一樣，都是帶着工作狀态來的。

她和第一次打扮不一樣，穿着套裙，頭發盤着，帶兩個包，一個一字型的手袋，還有個公文包。

表面看上去，沒有想發展其他關系的企圖。

他就解除警惕，把手機關了。

不然電話太多。

他點着前面的沙發：“坐。”

這就是個橫廳，左邊這邊是沙發，右邊那邊區域是圓形飯桌。

夏婷坐下，手袋放去一邊，公文包靠在腳邊。

手支上下巴，背很挺直地靠向沙發，那種很優雅但很有距離的儀态，望着他。

蔣韶南跟着過來，視線掃到她腳上的中跟皮鞋，再落座正對上夏婷那一絲不茍的坐姿。

這種坐姿典雅優美，可是和夏婷的年齡地位非常不相稱，他越發猜不到，這種故作姿态，她找他是要幹什麽？

他說：“小賈說你一開始就是有別的事情找我？”

“只是談判的策略而已。”夏婷說：“感謝你抽空飛過來見我。”

蔣韶南點了點頭，一句敷衍，一句假客氣，等于兩句廢話。

三句沒真話，這人可以走了。

他說：“這些天，我一直偶爾想起來，你說的城市記憶的那個話題。——但其實你第一次來找我，說的那些話，并不是為了那些村民，對不對？”

夏婷沒什麽語氣的說：“我和他們沒感情，他們不過為了利益，我當然不是為了他們。”

“那你還幫他們？”蔣韶南看向夏婷：“你當時來找我，有真切的想幫他們的意思。這個也是你後來這一番操作的一部分？還是當時為了這個，獲得多一些談話的籌碼？”

他願意見夏婷，其實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他想知道這個女孩子到底是怎麽想的，她掘金的意圖是在談話策略之前，還是之後。

夏婷的手輕輕放下，搖頭說：“我當然不是全心全意想幫那些人，但給你說的建議是真心的。——畢竟，這個城市不是他們的，還有很多別的市民。城市記憶，是共有的。”

蔣韶南從她的表情判斷出，這句是真話。

他對這種态度談不上欣賞或者不欣賞，當時的一點點認同，早就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折現了。

但今天約的飯局。

五句話裏三句真，這個飯可以吃。

他說：“你要喝什麽？還是咱們先點菜？”

夏婷說：“不用麻煩。讓你請吃飯是開玩笑，我找你是有事。”

“和上次的事情相關？”蔣韶南不做他想。不吃飯正好。

他很少安排和陌生女的吃飯。

夏婷點了點頭，她剛剛表情有些和煦，但說到這裏的時候，面色就沉了下來，她說：“這一個月，我帶人在吳先生樓盤那裏，簽下的單子，大概有兩百多萬。”

蔣韶南點頭：“聽說了，成績不錯。”

那就是說，她的定下的樓盤差不多賣完了。

她掏出一張卡，放在桌上，“公司要報稅走賬，目前能拿出來的，就是150萬。”

她把卡推向前，從茶幾的一側，推到蔣韶南面前，說：“用這個，和你做一個交易。”

“交易？”蔣韶南本來翹着二郎腿，但夏婷這個表情，讓他覺得，她是想拜托他搞槍支彈藥一樣。

他有了絲天然的警惕。

這個女孩子單槍匹馬，有勇有謀，進退有度，揣着數不清的陰謀詭計樣。

但一想，他也不怕她玩花樣。

這世上沒他怕的人，怕的事。

“你說。”他伸手去拿桌上的香煙。

夏婷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默許了他拿煙的行為。

他點了煙，金色的火柴盒是這個會所的，他看了兩眼，扔到了桌上。

就聽夏婷說：“我看了監控錄像，那天有人故意扯了我衣服，我知道如果靠我報警，根本沒辦法找到那些人入罪，現在這一百多萬，能不能請你，用公司出面，追讨那些人的責任？”

蔣韶南拿煙的手定住了，看着夏婷，好一會，一動不動。

他開始以為她是一個不太高明的笨蛋派來的商業間諜。

後來她做理財帶人去買樓，這個推斷就不成立了。

他以為她也許是和以前遇上的別的女的一樣，知道在自己這裏撈不到好處，所以幹脆借着可以認識自己的機會，撈金。

卻沒想都估錯了！

原來，她繞這麽大一個圈，是為了找到猥亵自己的兇手？

這個圈繞得可有點大。

這一百多萬在桌上

她不是用一百多萬在請自己出手。

而是用她可以在不到兩個月掙一百多萬的能力，讓自己心甘情願賣她一個人情。

但他不相信，她會這麽隐忍而……老謀深算。

他真不想把這個詞用在一個18歲的女孩子身上。

他說：“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幫你？”

夏婷單手壓在自己另一只手上，靠向椅背，微微看着他，又身子前傾，說：“你沒有想錯，我就是你覺得的那種，不可能那麽聰明的人。我是想你看在我的能力，賣我這個面子。”

蔣韶南：“……”

蔣韶南終于知道小賈栽哪兒了。

這女孩，小賈和她，那根本不是一個段位的。

他看着自己指間明滅的火星，多了一種想法，這個女孩這種，好像懂讀心術的對話，是不是也是經過某種訓練的？

畢竟，這件事這麽刷好感。

這也可以是獲得好感的一種策略。

她又不是不懂。

一支煙都要抽完了。

這麽小的事，他很少有決斷這麽慢的時候。

夏婷一絲一毫沒有催他的意思，就那麽安靜泰然的坐着，等着他。

他又點了支煙。

盡量讓自己不要帶偏見。

不要用過往遇上的女人來衡量夏婷的意圖。

他最後決定客觀地就事論事，既然人家都做到這一步了。

如果今天不是夏婷，是個男的。

那賣她這個面子嗎？

為什麽給面子？

惜才？

他是沒有這個偏好的。

但她已經做到這一步。

不給面子，她翻臉，這些手段也許變本加厲用到自己公司。

可那又怎麽樣？

他從來最不怕硬碰硬，巴不得有機會硬碰硬。

可對方是女人……

女人又怎麽樣？

他的世界可沒有憐香惜玉那一說，那是什麽玩意兒。

多少女人生意場上比男人還豁得出去呢。

但是……

他不能，以大欺小。

她太小了，

畢竟，才18歲。

他看向夏婷，可她的行事作風，誰能記得她年齡？

就像現在，她就那麽坦然地坐着，一點不疾不徐地等着，好像料定自己一定會幫忙。

他說：“你那天被扯了衣服嗎？”

其實他沒有看監控，那是老吳的樓盤。

夏婷說：“嗯。”

他想說，讓我看完監控再說。

一般情況下，他都會這樣。

可是這會兒他卻想到了那天的夏婷。

會不會是真的……才來國內一天，人生地不熟，被當衆扯了衣服……

怪不得那天穿了兩件T恤進來。

也許是真的。

夏婷彎腰，在腳邊的公事包裏掏了掏，拿出一盤帶子放在茶幾上。

蔣韶南看着那錄像帶。

又看了看旁邊的電視機，下面有錄像機。

夏婷說：“要不叫菜吃吧，我餓了。”

蔣韶南忽然意識到，這個女孩，有點棘手。

她竟然帶着那個監控錄像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