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歸墟

糾結得過分的最後結果就是雖然此時蘭多已經又困又累,但是在床上翻過來倒過去,他無論如何都睡不着,閉上眼眼睛裏就浮現出白天做夢夢見他父親抱着個嬰兒從火海中沖出來的那一幕,再仔細一看,那嬰兒長着一張雷蒙德的臉……也是驚悚得很。

最後終于還是不堪其擾,黑發年輕人一個鯉魚打滾從床上爬起來,跳下床,赤着腳噔噔噔跑到書房門口——從門縫下面可以看得到裏面隐隐約約透出的光,他想也不想地一把将書房門推開,随即一眼便看見了站在書桌後,兩只手撐在桌邊,此時正就着昏黃的燭光低頭認真研究桌面上鋪開的航海圖的雷蒙德。

後者似乎是在他站在門外的時候就已經有所察覺,此時也沒表現出任何受驚的模樣,只是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輕輕地将一部分地圖卷起來,頭也不擡地說:“猴子,回來的路上不是嚷嚷着困麽?那麽晚不睡覺,你在這蹦跶什麽?”

蘭多腳踩在書房柔軟的地毯上,走動的時候發出沙沙聲響,他來到桌子的另外一邊站穩,伸長了脖子去看雷蒙德在看的地圖——此時在地圖上已經被标記了好幾個坐标點,他看了一會發現自己并不是太看得懂:“你是不是在找利維坦雕像可能在的位置?”

雷蒙德擡起頭正想回答,此時卻好像想到了什麽似的停頓了下,随即他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從桌後面繞出來,直接用雙手卡住黑發年輕人的咯吱窩将他舉起來放到沙發上:“鞋也不穿就在地上亂跑,你還小麽?有沒有一點貴族少爺的模樣在了?”

說罷轉身要走,卻在轉身的下一秒,那站在沙發上的黑發年輕人已經動作靈敏地跳到了他的背上——男人被壓得晃了晃,最後還是穩住了身形沒倒下去,一只手拖住挂在自己背上要掉不掉的黑發年輕人的屁股,他稍稍側頭,沒說話……反倒是黑發年輕人在他的耳朵邊吹了口氣,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拍了拍:“問你話呢?找到雕像在哪了麽?”

“沒有。”

雷蒙德回答,直接背着蘭多來到辦公桌後面,讓後者跳上自己的椅子,他則順手扯過一張羊皮紙,将那一首人魚唱過的歌刷刷飛快地重新寫在羊皮紙上——

萬生衆向,始于原點;

歲月永恒,日落而息;

在海平線的盡頭,當天地海三線合一,巨獸吞舟,海水枯竭,雕像顯現。”

“我個人偏向于,第一句話應該就是地點的所在,”雷蒙德在第一句“萬生衆向,始于原點”這一段上畫了個圈,“這應該是個特定的地點,而不是随便一個什麽地方——很有可能,歌曲本身就是被固定下來的,它并不會提示我們,你的父親當年把雕像扔到了哪,它只是告訴我們一個固定的地點,因為某種原因,雕像最終都會回到那個地點。”

蘭多趴在雷蒙德肩膀上,微微眯起眼去看羊皮紙,聽到男人說雕像居然自己會移動,他不置可否地嗤笑了聲:“你是說,無論我老爸當年無論是在巴比倫海域的哪個地方把雕像沉底,它自己會自己長了腳似的移動回某個固定的位置?這種天方夜譚也太……”

雷蒙德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了蘭多一眼,後者猛地噎了下,尴尬地笑了笑:“也太常見了,相比起倉鼠變無惡不作的海盜船大副這種事,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設定。”

“我在查找文獻,”雷蒙德一臉淡定,假裝沒有聽見黑發年輕人胡說八道強裝鎮定,只是淡淡道,“如果存在這麽一個特殊的地方,那麽肯定有人遇見過它,并把它記錄了下來。”

“後面幾句幹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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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定的時間點,比如可能我們只有在落日的時候,才能看見那個地點的特殊之處,或者是啓動某種儀式,見到深藏于海底的利維坦雕像,”雷蒙德說,“不過無論如何,我們要先找到那個地方,這些倒是可以先放一邊不管——”

“我幫你一起找資料。”蘭多将自己的下巴從雷蒙德的肩膀上拿走。

雷蒙德繼續保持面癱臉:“除了西爾頓語和巴比倫通用語,你還認識幾國的文字?這是地毯式的搜索,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人寫出來的可能有幫助的文獻,你能幫到的忙很有限,甚至可能會把我的資料弄亂……好意心領了,你為什麽不乖乖去睡覺?”

蘭多動了動唇正想反駁,張開嘴卻狠狠地打了個呵欠,用眼神示意自己拒絕“乖乖去睡覺”這樣的提議,他直接跳下了椅子,在雷蒙德無奈的注視下來到書架旁邊——小時候他常常在書房玩耍,他老爸無聊的時候會指揮兒子給自己收拾收拾書架,盡管蘭多堅持認為這是官家或者傭人才做的事,但是老巴塞羅羅船長堅持認為:哪怕你不看這些書,你摸摸它們的封面多少也能給你增加一點兒文化氣息。

以上,這就導致蘭多其實對整個書房、書架的組成結構都非常熟悉。

這會兒在雷蒙德不贊同的注視下,他挪到了記憶中放了很多關于前人留下的航海圖志之類書籍的書架前——除卻基本現代航海家人手一本的那些個航海指南之外,他老爸老巴塞羅羅船長還有不少個人私藏,其中包括許多鼎鼎有名的大海盜船長、航海家們手寫記錄的航海日志真品,這玩意放拍賣會上,随便一本賣出的價格大概就夠普通人家十幾年的生活費。

而此時,這些珍貴的書籍整整齊齊地被碼好放在書架上,因為一直有人打掃,都是沒有落滿灰塵,蘭多踮起腳,将放在最上面的幾本拿下來,看一看書籍的名字,順便吹一吹上面沒能掃去的灰塵,他轉過頭沖着身後盯着自己的雷蒙德笑了笑:“我幫你把這些書拿下來,你要翻閱也方便些——你指定要哪本也可以告訴我,這些書都是我放上來的,哪本在哪我都記得住。”

他一邊說着,一邊心不在焉地翻開了手上的那一本——他發誓自己只是随便的翻了下,但是手中的那一頁上的某個插圖,卻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古老而泛黃的紙張上,畫着一條首尾相接的巨龍,巨龍正吞噬着自己的尾巴,整個身體成為了一個圓圈的形狀。

蘭多盯着圖片看了一會兒,猛地響起前夜那條人魚消散在空氣中之前,似乎也将自己的身體擺成了這個姿勢,此時忍不住心中狂跳,他拎着那本書匆匆來到雷蒙德跟前,“啪”地将書扔到男人面前,指着上面的圖騰和旁邊的配字:“旁邊的解釋說的是什麽?你看這條蛇,像不像今天晚上那條人魚最後做的那個動作?”

雷蒙德看了一眼:“這是烏洛波洛斯的符號,首尾銜接的蛇,象征着宇宙的同意和永遠,‘不死’以及‘無限’,有一些煉金術師将它作為某種信仰崇拜——‘我的終結是我的開始’這個句子很有名,意味着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結束就是開始,開始就是結束……”

說到這裏,男人的聲音忽然停頓下來,湛藍色的瞳眸變得深沉了些,他仿佛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正聽自己解釋聽得十分認真的黑發年輕人,此時聽他停下來,後者顯得有些困惑地停下來,兩人對視上,幾秒的沉默後蘭多愣愣地說:“繼續說啊。”

雷蒙德:“你看上去不像是聽懂了的樣子。”

蘭多:“我可以聽個熱鬧啊。”

雷蒙德不着痕跡地翻了個白眼,這時候黑發年輕人已經離開了書桌旁,他随手撿起了一本封面很樸素,只是寫着三四個方塊字的書翻開看了眼,翻來翻去,發現裏面全部都是這種方塊字,仔細想了下這似乎就是父親曾經提起過的,專門出産昂貴的絲綢、茶葉以及瓷器的東方古國所用的文字……沒想到那樣的國家也擁有航海圖志,蘭多饒有興趣地翻了翻,卻發現裏面除了插圖,他一個字都看不懂。

插圖也是潦草的線條。

蘭多躺上沙發,一邊翻手上的書一邊心不在焉地跟雷蒙德搭話:“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你說的這個烏洛波洛斯可能跟人魚的詠嘆調唱的歌的第一句有點關系……起點,終點,輪回什麽的,一個是起點又是終點的地方,在海上,那裏就有利維坦雕像,可是大海的起點和終點在哪,說的是海眼麽?——啊啊啊啊我的腦袋要爆炸了!”

雷蒙德:“……”

蘭多:“思考真的是一項很累人的活兒。”

雷蒙德抽了抽唇角:“你那不叫思考,那叫東拉西扯——睡覺吧,明天早上起來還要準備出海所需物資,也要确定一下跟随出海的水手名單,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男人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因為這個時候他注意到,上一秒還在跟他抱怨“思考很累人”的家夥,這一會兒已經抱着一本書躺在沙發上輕微酣眠……湛藍色的瞳眸之中有一瞬間有無奈的神情閃過,稍微猶豫了下,男人輕輕放下了手中那本書籍,從桌子後繞出來來到沙發邊,順手将自己放在沙發上的外套蓋在黑發年輕人身上,而此時他翻了個身,原本被他放在胸前的那本書“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雷蒙德嘆了口氣,彎腰想要将那本書撿起,而此時,書本翻開的那一頁卻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一張圖同樣出現了“烏洛波洛斯”,只不過這一次,首尾相接的是一條似龍非龍、似蛇非蛇的鱗狀生物,它翻騰在半空之中,在它的下面,用簡單的線條畫着一個極大的漩渦,甚至更像是塌陷的海眼,整個平靜的海洋突然凹陷下去一個原型,簡單的線條,卻仿佛能夠讓人感覺到其中的波濤洶湧,聽見海水卷動奔騰發出的“嘩嘩”聲響。

在整張圖的右上角,用極古老的東方字體寫了兩個字:歸墟。

第五十章 忽視老船長的遺願,就我個人意願而言,我把‘照顧好你’擺在‘照顧好席茲號’之前。

《列子湯問》:"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裏﹐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谷﹐其下無底﹐名曰歸墟。"

這本由東方航海人親自攝寫的書中記載,在東方古國,世間萬物甚至是天上銀河流下的水,最終都會彙聚到這個名叫“歸墟“之地,那是一個位于海洋深處的無底之洞,裏面的水不會伴随着它的流出或者湧入發生一絲一毫的增減,”歸墟之地”是一切的起源,一切的終結。

将手中的書翻過一頁,雷蒙德發現接下來書中介紹的,便是位于這個地方周圍地理位置的介紹了,無非是在這歸墟之地的附近存在着一個島嶼,島嶼上住着最接近“神”的人們,他們擁有鳥的羽翼,能夠日行“千萬餘裏”,島嶼上的人民不老不死,哪怕是食用了他們的食物,普通的人也可以不老不死,島嶼缥缈于海洋之上,唯有緣人可遇見,取島上"岱嶼"、"員峤"、"方壺"、"瀛洲"、"蓬萊"五座山之一“蓬萊“命名,在東方人們稱之為“蓬萊島”。

整個就是一翻版巴布魯斯島。

迪爾口中的“伊甸園”。

——無論是來自哪個國家,使用的什麽語言,當那些人們看見了同樣的景象,并下定決心去将它記錄下來的時候,得出的結果總是驚人的相似——細節上可能會有所不同,但是只要稍微留心,就能從不同之中尋找出它們的相同點,最後得出一個通往事實的準确方向。

總是聽老人提起,聽說腦子不好使的人通常運氣很好。

雷蒙德算是相信了這句話,低下頭深深地看了眼這會兒已經陷入了安穩睡眠的黑發年輕人,他輕笑一聲,伸出手捏了下他的鼻尖壓低了聲音調侃:“好像是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啊,猴子。”

後者處于睡夢之中,皺眉,吧唧嘴,翻了個身在睡夢中驅趕蚊蟲似的用手在鼻子上傻乎乎地扇了扇,翻過身又沉睡過去……雷蒙德蹲在他身邊看了一會兒,卻并沒有把他叫起來跟他讨論一些可能是驚天動地的發現——

一時間,書房中安靜得驚人,甚至能聽見黑發年輕人輕微的酣眠聲。

那是長久到仿佛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的時間。

沒有人知道男人在這個過程中思考了什麽,他似乎是經過了一番不為人知的猶豫和掙紮,然而最終,他所作出的全部的動作只是輕輕地将手中那本可能指向真相的書合了起來,順手塞進了那一堆書裏,讓它成為了最不起眼的那一本……而後他重新回到了桌子後面,将那已經展開的地圖收起來似乎放棄了繼續尋找利維坦雕像坐标,伸手拿過了席茲號的船員名單,在上面勾勾畫畫了起來。

……

蘭多自己都不知道前一夜他是怎麽睡過去的,他只知道醒來之後,他發現自己從書架上搬下來的大部分書都被慎重其事地原樣擺了回去……叉腰站在整整齊齊的書架面前思考了五分鐘人生,五分零一秒時,他選擇轉身,大步流星走出書房,噔噔噔沖下樓,拳頭“哐”地一下狠狠砸在餐桌上——

餐桌上的刀叉受驚跳了起來,站在桌邊的仆人們一擁而散瞬間消失,而坐在餐桌邊上的男人卻是眉毛都沒擡一下,端起杯子優雅地抿了口茶葉,從唇邊擠出三個字:“沒規矩。”

蘭多感覺到自己太陽穴青筋狂跳了下,他拉開凳子,任由凳子拖在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他承認他是在故意挑釁,滿意地看着雷蒙德将茶杯輕輕放回托盤,轉過頭正視自己,蘭多清了清嗓音:“雷蒙德,坦白說吧,你是不是壓根不想找利維坦號?”

聽見這問題,男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收回目光冷靜道:“正常的開場白難道不是從互相問候早安開始?”

“回答我的問題。”

“沒禮貌的孩子,我還以為昨天下午的時候我們已經讨論過這個問題。”

蘭多搖搖頭:“從引導迪爾襲擊希爾頓皇家港口開始,到捕獲他,得到人魚的詠嘆調的線索,再到昨晚尋找線索——這一系列的事情或許你可以強詞奪理說都是你的安排,但是我了解你,雷蒙德,你從來不會給自己制定一個像是這樣充滿了變數的計劃……迪爾可能會在襲擊戰中戰死,可能逃脫不了絞刑被吊死,也有可能他逃脫了一切的責罰,獨自成功得到了利維坦雕像的線索而逃之夭夭——中間每一個環節都可能出問題,導致我們行動的失敗……”

“事實證明我的計劃沒有失敗。”

“我認為這跟你的努力并沒有太大關系。”蘭多精明地說,“如果昨晚你想抓住迪爾,他就跑不了,霧氣會成為抵擋住你開槍射中他的理由嗎?我見過你蒙眼開槍,在颠簸的船上你準确地打爆了帕德大副腦袋上頂着的蘋果——”

蘭多說一半,便看見男人懶洋洋地笑了。

“我當你在誇獎我。”

蘭多憤怒地閉上了唇,想了想,強忍住不去看男人微微上翹的唇角,硬着頭皮把自己想說的說完:“整件事确實有成功的可能——但是我說了,我認為你做事從來不會給自己規定一個充滿了未知定數的計劃,會這樣只有一個原因:你在動搖,試圖讓老天爺給你做出一個決定。”

“精彩的推理。”雷蒙德“啪啪”輕擊掌心,“可是都是一派胡言。”

蘭多被氣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覺得自己的猜測一點問題都沒有,然而他該死的就是沒辦法從雷蒙德的臉上看到哪怕一絲絲的破綻!

“在你一系列的咄咄逼人後,”雷蒙德拎起精致的描金陶瓷茶壺,親自給黑發年輕人倒了杯熱騰騰的紅茶,“我是不是該象征性地問一句,你昨晚夢見什麽了突然給了你這麽大的啓發?”

“昨晚我辛辛苦苦給你挑選出來的書你都放回去了!”

“啊,原來是在不滿意這個。”

“不許用這種和寵物說話的語氣和我說話!我說!我辛辛苦苦給你挑選的書,你他媽看都沒看一眼就給我塞回去了,什麽意思?!”

“身為寵物為什麽還能挑剔主人和自己說話的語氣?”

“……”

“你并沒有'辛辛苦苦'挑選,你只是負責把它們從書架上拿下來,然後拍拍灰,放到地上,”雷蒙德說,“而且,誰告訴你我沒看過了?有用的我都抄下來在羊皮紙上了,我并不想天天帶着那些舊書走來走去,那些灰塵螨蟲讓我覺得想要打噴嚏……”

說到這裏,男人頓了頓,似乎略有感慨似的任性地說:“我讨厭一切上了年紀陳舊的東西。”

“你在說你自己嗎?”蘭多刻薄地反問。

沒等雷蒙德作出反應,他已經接連後退兩步,然後用争先恐後的步伐轉身往樓上跑去——就好像誰會攔着他不讓他去似的……

而雷蒙德當然知道黑發年輕人這樣火燒屁股的情況只有一種可能——他這是去找雷蒙德口中說的羊皮紙了,并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可以成功地在辦公桌上最顯眼的地方找到它……想到這裏,單手支撐着下颚的男人輕輕嗤笑了一聲,忍不住輕輕搖首,用不知道含着什麽情緒的語氣低聲嘆息:“真是個單純的家夥……”

他話語剛落,樓上又想起了“噔噔噔”什麽人赤着腳跑來跑去的聲音,沒一會兒剛剛消失的黑發年輕人又如同一陣龍卷風似的刮到他面前,微微瞪大眼:“你也承認那是'烏洛波洛斯'的符號,起點既是重點,所以利維坦雕像的所在地真的是個海眼之類的地方!”

“……”

看着面前這張寫滿了興奮的臉,雷蒙德很想說我從來沒有承認過任何東西。

然而還沒等他來得及開口,餐廳的大門被人推開,從外面急沖沖走進來的人打斷了餐桌邊兩人的對話。

敢這麽“沒禮貌”地擅闖雷蒙德的地盤的人,除了席茲號首席沖鋒隊長,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當然這裏面并不能算上蘭多,因為他從來不知道雷蒙德的規矩到底是什麽,而這會兒還對老帕德一肚子怨氣的黑發年輕人挑了挑眉:“喲,早安啊,叛徒。”

“你才是叛徒。”老帕德腳下一頓。

“你企圖謀害席茲號未來船長大人,你不是叛徒誰是?”

“真是個響亮的稱號啊,蘭多,至少在那個時候我并不認識什麽未來船長大人,只知道個擦甲板的猴子——還是甲板都擦不幹淨的那種。”

蘭多轉過頭,用“你看他”的抱怨眼神看着雷蒙德,而站在他身後的席茲號沖鋒隊長則是驕傲的一昂下巴,露出個“你拿我怎麽着”的表情蔑視蘭多……兩人小朋友吵架模式結束語席茲號大副将手中餐具放下,徹底放棄了這頓注定沒辦法安靜安心吃完的早餐,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道:“你怎麽在這?如果我的記憶沒出錯的話,現在你應該正忙着跟軍需官一起搬運以及采購我們近日出發所需的淡水和物資……是我早上打發的信使沒有把信件送到你手上嗎?”

“信送到了,信使先生用嘴弄碎了玻璃還順便捉了只老鼠放在我的床頭吓哭了我昨晚的女伴,”帕德面無表情地說着,忽然話語一頓,随即轉變話鋒,“但是這之中出了點問題,雷蒙德,有時候我會覺得商船上偶爾來一點海盜的規矩真沒什麽不好,這樣那些甲板上的垃圾們就不會老想着自己也是有人權的動物,每天蠢蠢欲動蠢蠢欲動,想着怎麽讨價還價怎麽造他們頭兒的反——”

蘭多:“啪——哎呀,好響,是誰在打自己的臉。”

帕德:“關你屁事。”

蘭多:“我是席茲號未來——”

“你閉嘴,”雷蒙德瞥了眼黑發年輕人,在後者老老實實的閉上嘴後,他轉過頭看着老帕德……帕德深呼吸一口氣,挺胸回視雷蒙德,像是在回應男人的目光似的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蘭多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這時候,他看見雷蒙德突然勾起唇露出一個微笑,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看來我離開船隊的時間太久,久到失去了部分人心呢。真遺憾。”

然而男人說話的語氣和神情絕對不是在表達“真遺憾”這個意思。

蘭多突然覺得有點尿急也有點想念“小白”,同時他萬分的同情到底是哪位傻瓜這麽天真——

跟雷蒙德讨價還價?

哦,呵呵,沒有人能跟雷蒙德大副讨價還價,身負這個技能的人要麽已經死了要麽還沒出生,要知道,就連他老爸老巴塞羅羅船長當年想要跟雷蒙德申請多養一只猴子,也被以他還養着蘭多這麽個大型寵物為理由被雷蒙德無情拒絕。

無論那個帶頭起哄想要造反的倒黴蛋到底是誰,他最後肯定會吃不了兜着走——懷揣着一顆同情且期待着看熱鬧的矛盾的心,蘭多跟着雷蒙德登上了前往碼頭的馬車,一路上他也沒閑着,将甲板上有可能有種反駁雷蒙德的人仔細數了一遍,最後數來數去也發現,這樣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似乎并不存在第二順位人選。

“笑那麽惡心幹什麽?”終于受不了黑發年輕人看自己的表情,雷蒙德皺起眉問。

“我奇怪誰那麽有勇氣。”

“如果不是昨晚你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睡覺,我覺得我幾乎已經有了答案。”

“……”

蘭多閉上了嘴,這時候馬車到達碼頭,率先打開門跳下車剛剛站穩,擡起頭的一瞬間,蘭多發現自己比想象中更快知道了答案:因為那些試圖造反的家夥已經比他這個等着看戲的人還要迫不及待的前來作死。

——此時此刻,碼頭上已經站了幾十名臉上寫着“我要造反”的水手,還有上百名臉上寫着“我看熱鬧”的圍觀群衆,放眼望去,全是席茲號上的家夥。

這隊伍倒是比想象中壯大的多。

可見這年頭不怕死的人還是挺多的。

而雙手抱胸,昂首挺胸站在“我要造反”隊伍最前面的是蘭多也很熟悉的面孔——那圓滾滾的身材,猥瑣的長相,以及那張不知道為什麽哪怕他是面無表情也讓人覺得他很着急的臉,意外是化成灰蘭多也會認識的一張臉——當初就是這個家夥,連滾帶爬地跑來通知了他他老爸的死訊。

蘭多至今還記得這家夥說到老巴塞羅羅船長去世時,痛哭流涕得鼻涕都流進了嘴巴裏的一幕——啊,真是奇怪,他當時真的以為他是個對席茲號用情至深絕對忠誠的傻家夥,沒想到,如今他卻站了出來,成為了要對席茲號造反的代表。

蘭多甚至來不及細想究竟為什麽“造反雷蒙德”和“造反席茲號”之間會被畫上等號,這個時候,他感覺到了身後雷蒙德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從他的身後走上來——男人當然也看到了眼下的這一幕,卻并沒有争奪這個發表任何看法,而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初衷是想要看熱鬧的蘭多,這會兒卻突然比男人更加緊張起來。

蘭多轉過頭,瞪着眼看着雷蒙德,仿佛在無聲的催促:啞巴了?說點什麽!

雷蒙德掃了一眼,這才将視線放到了那些人的身上,說:“真熱鬧。”

衆人:“……”

蘭多:“……”

雷蒙德收斂起那懶洋洋的神情,當那雙不含任何情緒以及溫度的視線從那個胖子水手身上掃過時,後者以肉眼可見的幅度縮了縮腦袋,蘭多“啧”了聲,雷蒙德卻微笑起來:“看來你們有話想要對我說。”

港口被老帕德和他的手下封閉了起來——周圍的小攤販和閑雜人等都被清理了出去,接下來這裏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有人知道,哪怕雷蒙德像個海盜似的拔出槍将這些人一一擊斃,老帕德似乎挺期待他這麽做的,但是這當然不可能發生。

而似乎也料到了雷蒙德不會這樣做,雖然周圍忽然安靜下來讓這些家夥感覺到緊張,但是,作為帶頭起哄造反的,那胖子水手在深深地吞咽下了一口唾液後,還是站了出來鼓起勇氣說:“我都知道了——咱們準備要出發去尋找利維坦號的事!”

雷蒙德不置可否,他本來也從來沒準備隐藏這件事:席茲號上又有誰不知道老船長的意願呢?

在他的默認下,那胖子水手仿佛被無聲的鼓勵,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接着說:“但、但是我聽說!那可是十分危險的!聽、聽說我們、我們要去找一個什麽雕像!那雕像被一只巨大的深海巨怪看守,搞不好,會要了人的命呢!”

胖子水手的話讓周圍氣氛微微騷動,雷蒙德繼續沉默的同時,蘭多卻并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露出個錯愕的表情:這些水手們知道他們接下來的行程這件事理所當然,但是這并不代表他也認為這些水手們知道得如此詳細這件事同樣理所當然了。

利維坦雕像由海怪看守?

誰說的?

去你妹的,別廢話了,直接說你收了迪爾的好處來奉旨造反吧?!

你說你怕被海怪一口吃了?開什麽玩笑,你連造反雷蒙德你都敢呢!

蘭多動了動唇,正想要反駁,這個時候,突然他聽見人群裏傳來一聲十分不屑的“膽小鬼”的唾棄,而人太多并不知道這是誰的嘆息,卻直接激怒了那個胖子水手,以及他身後的一幹衆人,也不知道是真的憤怒還是純粹是因為心虛,他就像是受到了什麽奇恥大辱似的瞬間漲紅了臉——

“什麽膽小鬼!雷蒙德大副,你根本不懂我們,我們可是老船長在的時候就在的水手,當初甚至還因為 他的去世傷心欲絕哩!如果您一聲令下,席茲號需要,哪怕讓我們獻出生命,那也是在所不惜的!你不能這樣侮辱woq們!”

雷蒙德挑了挑眉,居然點點頭。

蘭多捂住胸口差點被這人的不要臉雷死,當下沒忍住,一個錯步擋在雷蒙德面前:“那你現在在幹嘛?”

“我們今天站在這裏,并不是因為貪生怕死!就是單純地不滿雷蒙德大副的處事方式!是是是,您确實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但是總是把兄弟幾個算計進去,這不太好吧?”那胖子水手一口氣兒都不喘飛快說道,“這次出去那麽危險,您事先連個招呼都不打,萬一咱們真的送了命咋整!咱們這拖家帶口的,有些老兄弟也就是為了混口飯吃,這莫名其妙就搭上了命,這讓他們怎麽想?!您坦白說了,咱們可就安頓好家裏,跟女人說幾句道別的話留點兒錢就拍膀子上了,您這什麽都不說,可就是連哄帶騙,是坑人了!”

那胖子水手說的有理有據,等他說完,原本站在他身後被雷蒙德的眼神看得多少還有些心虛的家夥們瞬間來了勇氣,紛紛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說是,周圍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微妙,就連之前那些嘲諷他們膽小的水手都不說了話了,衆人眼巴巴地看着雷蒙德,仿佛都在等着他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見狀,胖子水手那雙綠豆似的眼睛閃啊閃,閃過一絲絲得意的目光。

老帕德臉上的神情越發陰郁,眼神能殺人的話那個胖子大概已經死了一萬遍,而蘭多這時候只想破口大罵你他媽放屁,你不知道雷蒙德他明明——

這時候,蘭多餘光看見雷蒙德臉上的微笑保持不變,片刻的沉默後,令蘭多驚訝的是,他居然點點頭說:“是我的不對。”

衆人愕然。

蘭多吃驚地瞪着雷蒙德,眼中寫滿了難以置信,他不相信雷蒙德不知道自己這樣承認了錯誤後的後果——此時此刻,眼前的一幕如此似曾相似,胖子水手那張臉和蘭多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那些種植園主醜惡的嘴臉重疊在一起,而雷蒙德則是曾經的他,盡管他依舊腰杆挺直站在那裏,蘭多卻覺得自己看見了曾經的他以為自己幹砸了一大筆買賣時,手足無措的影子。

——雷蒙德會因為這個丢掉人心。

在意識到這一點時,蘭多甚至來不及弄明白自己對于這一點的理解到底是怎麽樣的,他只知道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之前,他已經站了出來,擋在了雷蒙德的前面,先是铿锵有力地将一句憋了很久的“你放屁”甩了出來,與此同時,他将一張羊皮紙,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來,拍在了那個嚣張的不行的水手的豬臉上。

“給老子念!”

他惡狠狠地說。

在黑發年輕人的瞪視中,那名水手茫然地将羊皮紙從自己的臉上拿了下來,展開它,然後開始機械地念——

“比利帕金斯。”

一名站在人群中的席茲號老軍需官擡起頭:“埃!誰叫我!”

“帕斯羅伯斯。”

站在老軍需官不遠處的另外一名年輕人擡起頭,同樣一臉茫然:“啥玩意?關我什麽事?我不造反啊!”

“比爾克林,海德帕西斯,林裏德克裏斯爾,湯姆海格力斯……”

越來越多席茲號上的人的名字被念叨,他們無論是在席茲號上的地位、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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