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曲谙又和昨天那樣,打水濕手帕,給空雲落物理降溫,再去熬藥……曲谙才發現,紙包裏的藥,只剩一點點殘渣了。可大夫開的藥明明是三天的量,昨天還剩大半包,怎麽就不翼而飛了?
曲谙焦急地找了一圈,終于讓他在暖爐附近發現了線索。他拈起地上的一點藥渣,放在鼻尖嗅嗅,就是空雲落的藥,可為什麽會掉在這裏?他打開暖爐的蓋子,裏面還有餘火,溫暖的同時,還有隐約的藥味。
曲谙再傻,都想明白了。
他來到空雲落面前,責備道:“洛洛,你是不是把藥丢進暖爐裏燒了?”
空雲落微張着嘴巴呼氣,呼吸聲有些重,濃密的睫毛濕漉漉的,很是可憐。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曲谙滿頭霧水,因為過于着急,聲音不自覺揚高,“藥沒了你的病怎麽好起來?”
空雲落睜開一只眼睛,艱難地看着曲谙,這人不可理喻,這個時候了還計較這個。
“藥好苦,我不喜歡……”空雲落利用小孩的身份,借着生病的柔弱,說出了軟軟的話。
果然對曲谙起效,他對空雲落心疼得不行,又換了一次帕子,道:“我去幫你拿藥,馬上回來。”
說完便跑了出去。
西仁堂是可以抓藥的,曲谙吃的補藥都是在那拿的。
可他趕到西仁堂,着急的向坐診的大夫要藥時,卻被拒絕了。
“我記得曲公子的藥方是蓮心垂葉草和黃芰粉,柳岑草和淨蘇根是治風寒發熱的方子,莫非曲公子染了風寒?”大夫道。
“不是我,是……是另一個人,是阿庭!”曲谙生硬的編造,“他發熱得好嚴重,要趕快吃藥才行。”
“曲公子,還請你把那位阿庭帶到這裏來,老夫親自為他診斷。”大夫道。
是了!他差點忘了,西仁堂也是有規矩的!必須由大夫檢查确診過,才能抓藥,否則一律不許,給多少錢都沒轍。畢竟藥有三分毒,或許兩味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藥物配在一起,就會變成致命的毒藥,甚至還有專門煉制藥草毒性的方法,曲谙還記得自己寫過安佲靠着這個技巧逆風翻盤的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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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雲落不能露面,曲谙也沒法找一個剛好生病的人過來替他拿藥,他只能頹然走出來,步子沉重無比。
他不是沒想過外出買藥,但冬天天黑得快,他怕自己腳程太慢,不能再天黑之前趕回來,要是遇到迫害空雲落那一行人,他就回不來了。
說到底,還是他太沒用了,連一個小孩都護不了。
曲谙沮喪不已,他想快些回去,又怕看到空雲落病态的臉,而他卻無能為力。
回去的路上,曲谙路過了他一開始住的地方,他看着那厚實的房屋,無不凄苦的想,要是孔洛能住在這裏,會暖和得多吧?
曲谙低落地垂着頭,突然一個快如閃電的思緒從他頭腦中閃過。
……楓栾樹!
果實磨成漿,可以入藥,能潤肺治風寒,還可以克蟲毒!
曲谙被這意外之喜注入了煥發生機的力量,他一掃頹态,歡喜的跑進那間小院裏。
這原本是用來招待客人的地方,曲谙搬出去後,就沒什麽人了。
這樣正好,他可以大展拳腳。
他跑到了牆角的那棵楓栾樹下,鮮紅的果實像一串串紅珍珠,挂滿了枝頭。
不過唯一的缺憾是,有點兒高。
曲谙試着跳了兩下,但差了一個腦袋的距離。
這實在是為難他,作為一個四體不勤的病弱宅男,以前在家的時候,他越着臺階上樓,都要被羅姨制止,說這樣不安全。
孔洛都比他跳得高,他記得那天孔洛以一對群,跳起來淩空一腳的英姿,叫人難忘。
你在想什麽呢曲谙!洛洛現在躺在床上,等你拿藥回去,現在只有你能救他!
只有我!
曲谙深深半蹲,猛然躍起,伸長了手臂朝楓栾果抓去,卻只是指尖看看擦過了葉子。
還差一點。
……
曲谙跳了無數次,到現在氣喘籲籲,額頭大汗,心跳從43到127,劇烈的鼓動伴随着陣陣悶痛。
他必須要休息,不然會休克倒下。
可就差一點了,那麽一點點,為什麽他不能達到?
曲谙撐着膝蓋,不甘地往上看,他一定要摘到,洛洛在等着他!
曲谙再一次準備起跳,他的眼睛時而模糊時而清晰,這不是個好征兆。
但他卻顧不上了,盯準,屈膝,奮力一跳——
給我摘到!
這一瞬間,曲谙似乎來到了一個真空的空間,他什麽也聽不到,身體失重了一樣,被無形之力往上托。
他紮紮實實地抓住了一根枝幹,将其折斷。
他拿到了。
曲谙摔下地,心髒傳來的巨大疼痛,讓他無力爬起來。
又是那種痛,像把他的心髒揉碎了一樣,到底為什麽?
曲谙連聲音都叫不出來,他本能地蜷縮起來,一只手死死壓在胸口,仿佛這樣能和這股疼痛對抗。
而他的另一只手,緊抓着那一整串血紅的楓栾果。
天黑了,屋裏沒有點燭,一片漆黑,空雲落分不清自己是在昏睡還是清醒。
他感覺到自己身體的骨頭在被腐蝕融化,每個關節都在酸疼,有點兒像他從成人變小孩時的感覺,但要比那時輕柔得多。
好冷啊,為何他的血液像沸騰了一樣,卻還是那麽冷?
那個人……怎麽還沒有回來?
他還會回來嗎?
嘎吱——
門開了,是誰?
空雲落縮成小小一團,仿佛這樣就能把自己藏起來,他不能被發現,不然會被紮針,灌藥,會被逼着吃奇怪的東西。
“阿雲,你看,這些人,這些赫赫有名的頂尖高手!都是給你的餌料!”
一只手隔着被子,落在空雲落的身上。
被發現了。
空雲落瑟瑟發抖。
“洛洛,你又把自己悶在被子裏。”曲谙喘着氣,虛弱地說,他把被子扯下來些,露出了空雲落的腦袋,小孩的頭發被汗水濕透,緊閉着眼,身體可見的顫抖。
曲谙以為是燒壞了,吓得不行,坐下都不顧,慌忙給空雲落更換濕巾,把空雲落臉上、頸上的汗都擦幹,心疼不已道:“對不起啊,哥哥回來晚了。”
空雲落聽到的聲音,像個着一堵厚厚的牆,他的眼睛勉強只能睜開一跳縫,什麽也看不清。
但他聽到“哥哥”這兩個字。
哥哥……他無聲地叫道,這似乎給他注入了暖流,他慢慢地不再發抖了。
次日早上,曲谙早早起來,趕在空雲落醒來之前把早餐拿回來。
說起來昨天的楓栾果還真有用,曲谙磨成果漿,給空雲落喂下去後,到半夜空雲落就發熱出汗,到了早上就好起來了。
他起床的時候也活力十足,撲到床邊一陣幹嘔,不停呸呸呸,漂亮的小臉皺成一團。
“你給我吃了什麽?!”空雲落怒道。
“楓栾果啊,這果子可有效了,就是味道苦澀了些。我給你倒水喝。”曲谙嘿嘿笑道,之所以楓栾果能挂滿枝頭不被小鳥啄食,就是因為它的口感極澀,汁水酸苦,難吃得要命。
空雲落氣得捶床,他的舌頭像被那味道浸透了,惡心得他想把舌頭拔掉。
連喝了三杯水,一個大包子,才把那股味道壓下去。
“這就是後果。”曲谙板着臉道,“昨天叫你不聽話,溜出去吹風,還把藥燒了,知道難受了?”
空雲落洩憤咬下面皮,用力咀嚼。
“今天,你再不聽話跑出去,就又得吃這個果子。”曲谙豎起手指點了點空雲落的鼻子,“聽到了嗎?”
空雲落一個偏臉避開,十分不滿的樣子,曲谙一次次要求他給出态度,他便瞪了一眼過去,嘟囔道:“聽到了。”
曲谙立刻笑逐言開,把空雲落柔軟的發頂揉亂,“洛洛真乖!”
今天的活兒不多,南田院的一些人還堆起了土窯,烤紅薯吃,但曲谙和他們大多數人沒說過話,也沒人過來邀請他,所以只一人坐在田埂上。
那一邊歡聲笑語,而他這裏只有呼呼的冷風。
曲谙擡手按着胸口,掌心之下那顆心髒還在堅強的跳動。
他真想做個CT檢查,看看自己的心髒是不是完整的,不然為什麽會出現一次次異樣的疼痛,難道是這個世界察覺到他并非此世之人,要把他抹殺掉?
我大概沒多久就要死了。曲谙悲觀的想,希望我死之前能讓洛洛找到新的歸宿。
“你一個人坐在這兒幹嘛?”
頭頂傳來了聲音,曲谙擡頭,看見是梁庭站在身邊。
“阿庭,你怎麽來了?”曲谙注意到他穿的外衣,漆黑的底色,隐隐能看到暗紋的反光,正是段千玿的衣服。
“潇灑不?”梁庭風騷地打了個轉。
曲谙噗地笑了,段千玿的身材修長,穿黑色像出鞘的冷劍,但梁庭矮了些,又有點壯,這衣裳在他身上略緊。
梁庭也嘿嘿笑了,他蹲了下來,問曲谙怎麽不過去吃。
曲谙道:“我在這兒就行。”
梁庭嘆了口氣。
曲谙問:“怎麽了?”
“本來今天該我上山的。”梁庭憂郁道,要說偏院裏和不歸山莊接觸最多的,當屬東膳房。東善房會派兩個廚子上山為大人們做飯,每半個月輪換一次,本來梁庭争取到這次上山的機會了,但臨期卻告訴他換人,下次他再上。
下次又不知道要等多久。
曲谙對此很不理解,“不歸山莊上的,可全是殺手,你不怕稍不小心被幹掉嗎?”
“我們是侍奉他們的人,為何要殺?”梁庭翻了個白眼,又惆悵托腮,“我聽聞風裏大人昨日回來了,好不容易有一次見到他的機會,唉……”
“風風風裏?”曲谙驚愕,這人可是初期boss,僅因為感知到安佲身上魔尊的氣息,連确認也不做就殺了安佲養父母一家的變态殺人狂!雖說這些情節都是曲谙設定的,但這也是未來會發生的事。
“風裏大人可是不歸山莊四大門主之首!是實力最強的人!”梁庭說起這個就興致勃勃,“傳聞他能在一息之間殺百人!而且他的‘八面風雨’劍法獨步天下,哪怕是莊主也毫無還手之力!”
“你不是喜歡段先生嗎?”曲谙幹笑道。
“千玿大人我也很是憧憬,但風裏大人是我的初心!”梁庭握緊拳頭,向往道。
曲谙傻眼點頭,原來追星族無論在哪兒都有啊。
梁庭又孜孜不倦的向曲谙科普起風裏的豐功偉績,比如一己之力滅了那個大幫派啊,比如幾招之內勝了哪個赫赫有名的大高手啊,又比如一夜之間把白牆染紅等等這些在曲谙看來超級符合變态殺人狂的事例。
曲谙記得他當初塑造風裏這個反派,只是把他往一個純惡的形象刻畫,這樣能累積讀者的怒氣,在反殺時才會有酣暢淋漓的爽感。
看來風裏的人設沒有崩?
之後梁庭又給曲谙科普了其他門主的信息,說什麽這個門和那個門有矛盾,這個門又和另一個門走得近,所以那個和另一個也有仇,聽得曲谙一頭霧水,分不清哪是哪。
最後,梁庭提到了不歸山莊的莊主,空雲落。
即使十米之外才有人,梁庭還是壓低了聲音,像在說禁忌的秘密一樣,小心翼翼道:“莊主殺過的人,堆起來能有不歸山那麽高,他的內力深不可測,比四大門主加起來的都要深厚,傳聞……是因為他吃了上百個高手的心髒!”
曲谙吓得倒吸了口冷風。
竹屋裏。
“阿嚏!”空雲落半閡着眼,面無表情地吸了吸鼻子,把被子裹緊了些。
他可不想再吃那種惡心的果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