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吃好後,樓雯潤說想去藏書閣,空雲落便推着她過去。

不歸山莊的藏書閣已有百年的歷史,走進去只有中間的一張圓桌,四面八方都是高大的書架,約莫萬餘本書,因鮮少來人,所以空氣陰寒。房頂是一扇方形天窗,光豎直垂而映照的桌面堆滿了雯潤的座位。

“多謝雲哥。”樓雯潤擡頭對空雲落一笑,便翻開一本書看了起來。

空雲落瞥到了封面,《道榮醫典》。

道榮是玄參藥派的祖師爺,傳說中的醫聖,傳聞他能起死人肉白骨,《道榮醫典》是他畢生之學,但流傳在外的只有次冊,真正的精華初冊依然藏書于玄參派之中。

空雲落還注意到,樓雯潤手邊堆積的書籍都是關于醫學,他随手拿起一本翻閱,“看了這麽多書,想必你的醫術也有精進。”

“書上的确能學到許多。”樓雯潤道,“但醫者,不親自就診治療過病人,看再多的書也是空談。”

她低頭淺笑,“我去不了其他地方行醫,只能在不歸山莊裏,這麽一想,還是少一點病人好。我想盡自己所能,為雲哥多做點事。”

“嗯。”空雲落平淡道,他并沒有就此離開,而是轉身來到後面的書架,白皙的指尖一本一本劃過古老的書封,一頓。

手指下的書名為《萬蠱綱目》。

空雲落将其抽出,翻開,《萬蠱綱目》顧名思義,就是關于蠱蟲的介紹和分類。用蠱在華風大陸雖是小衆,但以蠱聞名的噬蠱宗,江湖之中無不顧忌。蠱和毒不同,養蠱人可以通過下蠱來控制人的行為,生死,更甚者是意識。

毒所侵害的是身體,而蠱,則是吞噬靈魂。

但世間能操縱意識的蠱不多,養蠱并非同養牲畜那樣簡單,不僅需要相适的環境和用材,對養蠱人的要求也極高,若要蠱蟲忠于自己,就必須要付出代價,比如以身育蠱。想養出殘酷的蠱,首先要對自己殘酷。

空雲落手上這本書包羅了世上各個種類的蠱蟲,但都是借蠱施毒或是以蠱控人,并沒有和身體變小有關。

他看得飛快,片刻便翻到了最後幾頁,篇章為“異蠱”,世間沒有,只是傳說中的蠱蟲。

洞天,命囚,掠息……遡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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遡時蠱,當令人回幼,可返,未解七日複,一年未解則不歸。

空雲落目光冷凝。

卻聽身後書本掉落的聲音,他回頭,樓雯潤跌坐在地上,輪椅側翻,她按着自己的小腿沉默不語。

空雲落走過去,扶起輪椅,再把她抱起來放置在輪椅上,“怎麽了?”

“方才我感覺腿好像疼了一下,心裏歡喜,想試着站起來。”樓雯潤輕聲道,“大概是錯覺吧。”

“莫勉強。”空雲落道。

“雲哥。”樓雯潤握住了空雲落的手腕,語氣參雜着落寞,“我不想當廢人……我好想站在你的身旁。”

“不要看低自己。”空雲落淡淡道。

樓雯潤輕嘆了聲幾不可聞的氣,接着擡起頭,對空雲落柔柔一笑。

毫無疑問,空雲落中的是遡時蠱,不存于世間,卻莫名出現在他的身上,一定有重大陰謀。但現如今最大的問題是,七天,不對,應該是六天之後他又會變回孔洛。

書上沒有解蠱的方法,唯一起效的就是楓栾果,他也查過楓栾果的來歷,只是普通野果,喜濕寒,三年一結果。因對生長環境的要求較高,所以并非随處可見。

可偏院卻恰好有一棵楓栾樹,若說是碰巧,也巧得太異常了。

空雲落依靠着窗邊,看着指間鮮紅圓潤的楓栾果,不知怎麽想到了那天晚上,他在樹上摘果,曲谙在下面慌亂喊他的場景。

那個病秧子,找不到他,估計會像個娘兒們一樣掉眼淚,大概還會以為他是妖怪,能憑空消失。

七天過去,曲谙還會記得孔洛麽?

他敢忘了的話……

噗滋。

楓栾果被捏成紅漿,空雲落面無表情地甩了甩手。

這天又是西平鎮的行街日,街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一派繁華平和的景象,但曲谙早已見識過這表現之下的黑暗和血腥。

想來他和洛洛也是在這個日子相遇的,他還記得洛洛像一只被逼入絕境的金絲雀,拼盡全力想要突破樊籠,洛洛飛起來時那驚鴻一瞥,他至今還會在夢裏見到。

最近他和梁庭說起洛洛,梁庭也不愛搭理了,仿佛只有他才知曉洛洛的存在一樣,他們生活了那半個月只是一段沒法證明的記憶,就像他從另一個世界而來,可有時他也會懷疑自己經歷的真實性。

“發什麽呆呢你。”

曲谙被夾住脖子往前帶,像袋大米一樣被梁庭拖着走,“落單了可沒人有空去找你。”

“阿庭,阿庭,放開我。”曲谙難受地拍打梁庭的胳膊。

梁庭松開了他,又拉住他的手臂跑起來,“快跟上來,今天春意樓的頭牌可是會出來獻唱。”

春意樓,這名字顯而易見是煙花場所,曲谙倒是在了寫過幾個安佲在妓院的劇情,但腦中的臆想比不過現實親歷的千分之一,所以當曲谙被拉進春意樓,被各種顏色的姑娘團團圍住時,整個人都當機了。

“小公子好白淨,可有十五了?”姑娘的聲音甜如蜜,手在曲谙的胸口摸。

噫!

曲谙全身僵硬寒毛豎起。

接着兩團軟綿綿壓在了曲谙的手臂上。

“小公子,奴家名喚阿巧。”嬌憨可愛的阿巧挽着曲谙的胳膊癡癡笑道,“來喝阿巧的酒呀。”

噫!!

曲谙大腦混亂,一動不敢動。

“小公子怎麽稱呼?”高挑豐滿的紅裙姑娘欺壓上來,差點用胸部把曲谙埋了。

噫!!!

曲谙的心髒病要發作了。

最後是梁庭把他解救出來,順便還帶了兩個姑娘進到他們的包廂。

五個男人,卻叫了十二個姑娘。

曲谙兩腿發軟,聲音顫顫:“阿、阿庭,我在外面就好……”

“說什麽呢,帶你來就是為了開心的玩兒。”梁庭把曲谙拽進來,推進姑娘堆裏,豪氣道:“好好伺候他!”

“喏??”姑娘們嬌笑連連,一齊壓上來,曲谙無處可逃。

“那個……姐、姐姐們,我透不過氣了!”曲谙痛苦不堪,不過萬幸的是這些姑娘只是來陪酒的,大概是更親密的行為要加錢,所以她們只是調戲,沒讓曲谙“失節”。

為了擺脫這些姐姐們,曲谙只得一一答應點她們的酒,這才被放過,他看到梁庭那些人都喝得飄飄然,美人在懷忘乎所以,便沒去打擾,自己偷溜了出來。春意樓了充溢着迷人的香味,曲谙聞久了頭暈,他不敢多呆,跑出了春意樓,清新的空氣讓他好受了些。

外面還熱鬧着,但曲谙不敢一個人亂逛,就靠在春意樓前的石獅子上,百無聊賴地看着人來人往。

從曲谙面前走過的人各式各樣,卻并無異于常人之處,這個大哥看起來忠厚老實,這個阿姨也很面善,這個小男生也就是初中的年紀吧……他們都殺過人嗎?

啊,那個人肯定殺過人,那把刀看起來好大……唔,怎麽有點眼熟?

曲谙出神地盯着那人腰間的刀,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忽然,他腦中靈光一現,想起了段千玿的臉,接着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一地的屍體中,就有那樣的刀。

夜血門。

曲谙想起來時,帶着刀的人行走的步子一頓,他猛然回頭,視線與曲谙撞上。

曲谙本能後退一步,臉上難掩驚恐。他怎麽忘得了夜血門,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秒,就差點死于他們的刀下!

那人緊盯着曲谙,掉頭朝他走過來。

糟糕,被發現了!

曲谙下意識回頭想跑進春意樓找梁庭,但又想起了梁庭說的每次和他出來都沒好事,可還是一次次帶着他。

不能再連累阿庭了。

曲谙心中一凜,轉身跑進了人流中。

“站住!”那人也拔腿追上。

不能被抓到,抓到一定會被殺死,回偏院,偏院是安全的!

可曲谙悶頭猛沖,他怕被發現,基本上是哪裏人多往哪裏跑,回過神來已迷失了方向。

看到周圍陌生的場景,曲谙絕望不已,被追殺那麽多次了,怎麽還不長教訓?笨蛋!

“看你還能往哪裏跑!”

曲谙一驚,扭頭一看,追他的人變成了兩個,轉眼就到了跟前。

“啊啊啊啊!”曲谙大叫着,拼命狂奔,他快速看着周圍有那條路可以逃生,直走是住宅區域,此時地廣人稀,左右兩邊都有幾條巷子,曲谙記得自己是從左邊跑來的,那麽穿過巷子應該能回到原來的街道,那裏人多好躲。

于是,曲谙便跑進最進的那條,向前沖來幾米,才悲哀的發現這是條死巷子……

同一個坑你能踩進去兩次,曲谙真有你的。

“還跑嗎?”

曲谙驚惶回身,那兩人堵在巷口,刀已出鞘,刀鋒寒光凜冽。

他們也吃定了曲谙不會武功,插翅難飛,所以步步逼近,享受獵物無力掙紮時的絕望所帶來的快感。

“你們為什麽……為什麽要殺我?”曲谙的眼睛不敢離開他們,他怕自己一轉眼刀就砍過來。

“我們不殺你,上頭說要活的。”其中一人說,“不過你害死了我們那麽多弟兄,不讓你吃點苦頭怎麽說的過去?”

“可你們殺了我的家人!”曲谙道。

“我可沒殺。”那人陰冷怪笑,“再說,那是上頭的命令,和我那些無辜的弟兄們有什麽關系?”

可惡的壞人!

曲谙怕的同時也惱怒不已。

他死咬嘴唇盯着他們,拳頭攥緊了,胸膛劇烈起伏着。

不能讓他們靠近,我會被殺死的,死了的話……就再也見不到洛洛了。

別過來!停下來!停下!

停!下!

強制的命令生效,逼出了靈魂深處的臣服。

夜血門的兩人停住了腳步。

曲谙不可置信,真的停下了?他們能聽到我的心聲?可也沒道理停啊,莫非是陷阱?

他不敢得意忘形,依然警惕地看着他們,對峙良久,那兩人還是一動不動,表情呆滞。

曲谙試探性地向前一步。

對方無動于衷。

曲谙沒時間鑽研其中的變故,他加速跑出去,從兩人之間穿過,饒是如此,也不見他們的動作。

離開了小巷,曲谙不敢再落單,問路找回了熟悉的地方,回到了春意樓。

梁庭一行人喝多了,最後是叫了馬車載他們回到了偏院。

走回竹屋的路上,曲谙沮喪又無奈的決定,自己以後再也不要出去了,西平鎮好可怕。

他的竹屋就在不遠的前方,天色昏暗,從窗口透出的燭光叫人心裏一暖。

等等,誰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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