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曲谙和空雲落才出來一個時辰,在不夜行街最熱鬧的時候走回了偏院。

此時的偏院也只有零星幾人,曲谙要是背着空雲落,藏不了他的吃力,反倒引人注目,所以曲谙看準沒人的時機,帶着空雲落快速穿過。他在偏院呆了這麽些日子,也摸索出那條路是捷徑,便帶着空雲落往哪兒跑,到了徹底安全的地方,他就松開了空雲落的手,沉默地走在前面。

空雲落能感知到曲谙的情緒,低落,陰沉,還有點冷淡,曲谙從不會露出這樣的一面,這麽說……曲谙生氣了?

為何?

他一直想的行街也來了,又沒被夜血門抓到,他還有何種不滿?

空雲落認真的疑惑着,他忽然想到曲谙提及段千玿時那副過分崇拜的嘴臉。莫非,曲谙是因為沒有讓段千玿來救自己,才滿心怨氣?

想至此,空雲落握緊了拳頭,盯着曲谙的背影寒氣外露。

回到了竹屋,兩人都沒有說話,曲谙點了燈,就蹲在暖爐面前,加柴,然後撥動炭火讓火燒得更旺,火光跳動映得他的臉忽明忽暗。火的溫度似乎能消減他神情上的冷意,此刻空雲落只看得到他的落寞,還有微腫的眼睛和幹裂的嘴唇。

剛才他還哭了一場,好愛哭的男人。

曲谙發了會兒呆,又拿藥鍋過來加熱,他今天得多喝一碗。

空雲落注意到了曲谙的手,掌骨破損出血,血跡幹涸在上面,他的手本就瘦,再血跡斑斑一看,更加凄慘。

空雲落暫時放下了自己的不霁,過去拉過曲谙的手,皺眉問:“如何弄成這樣?”

曲谙吸了吸鼻子,他還在和空雲落生氣,可對方要是關心他,他就沒法硬起來,便小聲說:“等你的時候,心情太差了,捶了幾下瓦片。”

“……”空雲落擡頭無言看着他,眼中大概說的是“我看你就像個瓦片”。

曲谙還剩有傷藥,空雲落去找來,又端了盆水,沾濕帕子幫曲谙把傷口旁邊的髒物擦去。傷口被這麽刺激,曲谙嘶嘶抽氣,本能收回手,但空雲落桎梏他手腕的力道不容小觑,這根本不是一個孩子會有的力氣。

洛洛不是個普通孩子。從他日常的言行,還有通身的氣派不難被看出這點,但曲谙總會忽略這些方面,只當他年少老成。可今天的事情,曲谙沒法再這麽自我糊弄。

Advertisement

“洛洛你……你不是尋常孩子,對嗎?”曲谙低聲道,“尋常小孩哪會知道怎麽甩掉跟蹤,哪會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去還毫發無傷,哪會敢獨身面對幾個殺過人的人。你到底是誰,不能告訴我嗎?”

空雲落把繃帶打了個結,擡眼與曲谙平視,他的眼睛如古井平靜無波,“你沒必要知曉。”

“沒必要……”曲谙品味着這三個字,低頭笑了起來,笑中濃濃苦澀。

空雲落道:“若是覺得我可疑,趕我走便是了,我不會賴着。”

曲谙搖了搖頭,再度擡頭,眼中有無奈的溫柔,他點了點空雲落的鼻子,“再不尋常,也只是個小孩,大冬天的趕你走,我還是不是人了?而且,洛洛,你将來一定會幹大事,人生廣袤無垠,和我這個一事無成的病鬼不一樣。我們早晚都會……”曲谙閉了閉眼,又道:“好了,洗洗睡吧,雖然只玩了一會兒,但比玩一宿還累。”

曲谙故作輕松的起身,走去屋外燒水。

空雲落的視線跟着他的背影,在曲谙看不見的地方,他的神情如化不開的墨。

你猜錯了,一只惡鬼的将來,只會是無盡地獄。

次日一大早,曲谙就出門了,空雲落一個人坐在屋子裏,捧着古舊的醫書看。

溯時蠱的存在過于荒謬,任何一本正統醫術都沒有記載能将人變回孩童的藥或手段,想要找解藥更是無從下手,唯一可行之處,便是藥找到對他下毒之人。

可以他如今的模樣,能做的事太少,若将此事告知山莊的人……空雲落只是一想而過,他接手不歸山莊不過三年,三年不足以值得他信任山莊裏的任意一人。

眼下遡時蠱的信息還太少,至少要摸清這蠱毒的發作規律,他才方便制定計策。

曲谙去西仁堂時,就聽到那裏的夥計讨論着。

“昨晚出事了你可知?”

“嗐,今早都傳開了,那三個人的事兒吧?”

“可不麽,聽說是在隆角巷被發現的,大冬天在外凍了一宿,都快半死了。”

“說是眼睛被剜了。”

“我聽是舌頭被拔了。”

“啧啧,雪兆吉祥日,造的什麽孽啊?”

聽得曲谙心裏毛嗖嗖的,他拿着方子去找大夫取了藥,回頭正巧看見梁庭也走進來,曲谙上前一問,原來是他們屋裏有人昨日腳滑,摔折的骨頭,他過來幫忙取藥。

曲谙狐疑:“不是說必須得本人來大夫才開藥的麽?”

梁庭嘿嘿道:“你是碰着了孫大夫了吧?他就是一老公雞,一點也不通融,不過雪兆他就回家去了,別的大夫可不像他那麽雞毛。”

梁庭又問曲谙為何會來,曲谙便把昨晚茶樓的事告訴了他。

“什麽?你見到段門主和蕭門主了?!”梁庭目瞪口呆地喊道,引得屋裏的其他人都看過來。

曲谙做了個向下壓的手勢,讓他低調。

這下梁庭可不讓他走了,拿了藥後便拽着曲谙掘地三尺的問他全部細節,還懊悔自己為何不跟着曲谙他們,這樣至少能在大人們面前混個臉熟。

曲谙覺得好笑,梁庭就差埋怨他為什麽不帶個簽名回來了。

“我這兒也有件大事。”梁庭又神秘道,“今兒一大早北源部的人全出去了,說是夜血門的人來西平鎮了。”

曲谙并不驚訝,人家都來了好幾天了。

梁庭則很看不上夜血門,形容其是下等門派,沒有氣節,野狗一樣緊咬不放,“哪像咱們不歸山莊,讓你三更死,絕不給你活到五更!”

曲谙幹笑,不知他是否要為此感到慶幸。

梁庭繼續道:“也不曉得是哪個好漢動了手,把夜血門的人給整廢了。”

曲谙一驚:“剛才我聽聞的,被剜眼睛拔舌頭的人,是他們?”

空雲落告訴他自己去找人,是找了何方英雄?

“哪兒那麽吓人?”梁庭嗤笑道,“雖的确是眼不能看口不能語,但他們是被壞了口目的穴道,手腳筋也被挑斷了。”

“不、不會是不歸山莊的人做的吧?”曲谙的嘴唇有些蒼白。

“倒也不是不可能。”梁庭捏着下巴道,“不過不歸山莊手法利落,一般不留人命。況且若是大人們做的,北源部也用不着出去調查。”

畢竟夜血門也算一大派,要是拿此事來找茬,非民衆之間的矛盾比得了。

“曲谙,你又沒出息被吓成這樣。”梁庭見曲谙臉色煞白,取笑道,“放心,夜血門不敢來咱們這兒,山上随便一位大人,都能血洗他們。”

曲谙倉促應了幾聲,便匆匆走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最可怕的一面。

洛洛真的叫到人了嗎?

曲谙回到竹屋,推開門撲面而來的溫暖讓他怔愣了一下,就好像剛才他腦子裏想的,不過是冷風催生出的詭念,被屋裏的暖氣一拂,就該化了。

空雲落坐在桌上,聽到動靜便把書合上,望向了曲谙。

曲谙也看着他,左邊腦子在懷疑,右邊腦子在指責。

懷疑的是空雲落真是對那三人下手的人嗎?指責的是自己,竟然在懷疑一個五六歲的孩子。

“為何愣着?”空雲落開口,“風吹進來了。”

曲谙才回神,關上了門走進來,把藥鍋裏的藥渣放進暖爐裏燒,再拿去清洗,最後又回來把剛帶回來的藥按照方子上些的劑量往鍋裏放。

整個過程都沒和空雲落說一句話。

空雲落感到莫名其妙,他發現曲谙不如最初那樣輕易捉摸了,有些時候他也會弄不清楚自己對曲谙的在意,還有當下曲谙對他冷熱不定的态度。

在空雲落心有芥蒂之時,他又看到了曲谙在照着昨日樓雯潤開的方子煮藥,這更給他添了把火。

他帶回來的上好補藥曲谙一直收着從來不吃,倒是對初識的女子很是殷切重視。

空雲落越想越怒,他把書本一摔,從桌上跳下來,朝着門口走去。

曲谙回頭對他道:“你去哪兒?”語氣中有絲慌急。

“用不着你管。”空雲落賭氣道。

“洛洛,昨天晚上那三個人出事了,你知道嗎?”曲谙道。

空雲落腳步頓住,他慢慢回過頭看向曲谙,心忽然懸了起來,這種他從未感受過的心虛,像做了壞事被揭露了一樣。

他們不是沒死麽?空雲落的目光有些躲閃。

“是……你做的嗎?”曲谙問。

空雲落沉默了,他大可認下此事,無論從何說他也沒有做錯,這個世道不是曲谙想的那樣美好,它自有規則。頂多只是在解釋自己的身份來歷上要費些功夫,但拿糊弄梁庭的那套說辭來對曲谙,綽綽有餘。

可曲谙在慌,在怕。

在他眼裏孔洛應當是幼小脆弱,能依賴着他,能被他所庇護的,而不是一己之力制服三個殺手,也不該手染獻血。

空雲落也不想讓曲谙發現真實的他。

于是他搖頭,道:“我不知道。”

曲谙松了口氣,他對空雲落笑了笑,“別出去了,外面可冷。”

他不想深究下去。

這天梁庭照常幹活兒。

他做的事情很雜,基本東南西北都要走一趟,也因此和許多人都有交情。

走在路上,也常有人同他打招呼。

“阿庭,又來我們南院了。”

“記得把最水靈的蘿蔔留給我!”

“阿庭,今晚同你師傅說一聲,別吃白菜炖白肉了,吃膩了都。”

“成!不過小心他老人家只煮白菜不放肉!”

“喲阿庭,又胖了是不?瞧這袍子勒的。”

“這可是段門主穿過的衣裳!”

“哈哈哈可編吧你。”

梁庭心道,有眼無珠。

卻來一同門的夥計急喚道:“阿庭,快跟我走,有位大人要見你!”

梁庭疑惑:“大人?”

那夥計壓低聲音道:“可不得了!是那位蕭!”

當梁庭被帶到蕭責面前,忍不住雙腿打顫,也不知是激動的還是被驚的。

蕭責的視線在他身上掃了一圈,微微笑道:“你身上的衣裳挺眼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