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曲谙走後,樓雯潤歪着腦袋久久盯着空雲落看。
空雲落收回停在樓梯口的視線,淡淡瞥了她一眼,問:“怎麽?”
樓雯潤抿唇一笑,“沒什麽,只是覺得,雲哥似乎對曲公子不一般。”
“不一般?”空雲落唇角下塌,“我的确瞧不上他那樣的男人。”
“這便是不一般。”樓雯潤伸出手指點了點,“因為雲哥你從不對生人過多在意,更遑論喜惡。”
空雲落握着茶杯的手指摩挲了下杯沿,曲谙對他而言,不算生人。
“雲哥可是和曲公子有何淵源?”樓雯潤問道。
“不曾。”
樓雯潤“哦”了一聲,擡手摸了摸那枚頭花,喃喃道:“曲公子人挺好,還送了我頭花……對了,頭花,我還未得好好同他道謝。”
“何必要多此一舉與那人藕斷絲連?”空雲落聲微冷,“何況他未必注意你今日戴了那東西。”
“……也是。”樓雯潤被潑了冷水,不覺難堪,而是感到疑惑,雲哥這話似乎不是不悅她同曲公子交好,反而有絲道不明的別扭深藏其中,是她的錯覺?
總之,雲哥有點兒怪。
這些人喝到了傍晚,一個個爛醉如泥,後續的事情全由曲谙來處理,包括付賬,指揮店小二把人搬下去,叫馬車,回到偏院再托人一個個送回去,直到曲谙回到自己的小竹屋,才意識到今天他也許大概做了冤大頭。
不過他很快釋懷,畢竟他是作者大人,追溯源頭他應該是類似父神這樣的身份,請自己的孩子們吃吃喝喝是應該的。
接着他又笑倒在床上,這也算得上是一種阿Q精神了。
不過今天什麽也沒發生,能稱得上是幸運的一天,唯一的小岔子就是樓雯潤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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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他叫什麽名字,樓雲?為什麽要遮着臉,太美了?
曲谙想起了那截白皙優美的下巴,眼睛呆望着屋頂,不自覺失神。
想看看他到底長什麽樣。
曲谙的腦海裏朦胧組成了一張臉,那張臉被月光虛虛照映,五官無不俊美絕倫,眼裏有一汪泠泠的泉水,好動人。
曲谙就這麽疲憊睡着了。
再醒來,他在劇烈的晃動之中,頭朝下,胃被一個硬邦邦的東西頂着,眼睛被黑布綁起來,冷風劃過他的臉頰。
他在外面!
他被人扛在肩上!
這是、這是什麽神展開?!
難道他在做夢?
為了證實猜想,他上下齒重重磕了一下,疼得他冒淚花。
“你是誰?你要帶我去哪裏?”曲谙的聲音慌張而不平穩,他聞到了清冷的草木香,這是山裏的味道。
那個抗着他的人沒有搭理他,對方用極快的速度奔跑,在崎岖的山間如履平地。
不知過了多久,對方才慢了下來,這時曲谙才真正感覺是走在平地上,他似乎被帶到了一個密閉的空間。
對方把他粗魯的放下,應該用扔更準确。
曲谙的屁股被山石狠狠硌了一下,疼得直冒冷汗,他扯下了黑布,燭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緩了緩才能睜開。
他在一個山洞裏。
環顧了一周,山洞很深,至少他一眼望不見洞口,并且這裏似乎長期住着人,有一張寬大的案桌,桌上擺滿了各種草藥罐子,桌子旁邊還有個大架子,架子上也放滿了密封的瓶子。
曲谙草草看了一眼,又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拐他來這兒的人身上。
是個蓬頭垢面的男人,衣服看不出顏色,腹部還破了個大洞,簡直就像野人一般!
“你、你是誰?”曲谙害怕道,他隐隐對這人有些熟悉,暫時還想不起來,他全部心神都在祈禱對方不要是夜血門的人,不然他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必死無疑。
對方并不回答,他從桌上的某個藥罐裏抓了一把,又走向了曲谙。
曲谙驚恐看他,後退想躲,可對方的速度與力氣都在他之上,只是一伸手就将曲谙制住。他扣着曲谙的下巴,強迫曲谙張開嘴,把手裏的東西塞了進去。
是一團幹草,卻是極其辛辣刺痛的味道,入口便霸占了曲谙的口腔,比他今天喝的酒還要刺激一百倍,曲谙瞬間湧出了淚水,他拼命掙紮嘔吐,卻被對方用手指卡住喉嚨,半死咽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曲谙手撐着地劇烈咳嗽,這股刺痛的味道似乎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心髒失控了一般,時快時慢。
“你給我……吃了什麽?”曲谙聲音嘶啞,氣喘籲籲。
但對方仍舊不出聲,他默默拿出了一把匕首,眼睛木然地看着曲谙。
“你、你要幹什麽?”曲谙瞪大了雙眼。
對方舉起了匕首,對準了曲谙的心髒。
“等等!等等!”曲谙緊盯着他的臉,忽然記起來了,他大喊:“是你!我在山上見過你!”
匕首無情刺向曲谙的胸口。
曲谙縮着肩膀破裂般喊道:“斜山派!劍穗!”
疼痛沒有降臨,曲谙小心睜開了眼,匕首就停在他的鼻尖。
曲谙呼吸都停住了,臉頰因為繃緊而細微顫動,哪怕現在他有充足的躲避時間他也不敢妄動。
“哐叮!”
匕首被扔到一邊,那人突然抱頭蹲了下來,像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那樣喉嚨發出壓抑的嗚鳴,手緊緊扯着頭發。
“你……”曲谙驚呆了。
“啊啊啊啊!”他咆哮起來,抄起一塊石頭狠狠給了自己腦袋一下。
曲谙用力閉了下眼,膽戰心驚。
“我……我的劍穗……”他終于說話了,嗓音粗粝難聽,血淌過了他的眼睛,裏面有了一絲清明。
“在、在我這!不過我、我沒帶在……身上。”曲谙結結巴巴道。
“幫我帶給斜山派何……”他話未盡,神情又是一扭,表情變化詭異,他極力擠出聲音,“快……逃!”
“你怎麽辦?”曲谙急道。
“快逃!”他臉上凸起青紫血脈,仿佛身體裏住着一個厲鬼。
曲谙不得了再猶豫,爬起來已最快的速度沖向洞口,他身後的嘶吼越來越痛苦,也越來越遙遠。
曲谙逃了出來,可外面景象陌生,在皎潔的月光下,草樹都鍍上了一層銀輝,是靜谧自然的美,卻美得不沾人情。
曲谙沒時間躊躇,他随便找了個方向跑,不知跑了多久,他的衣服被樹枝刮破,臉被劃傷,心髒異動,無法支撐他繼續逃亡。
他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四周還是書,還是石,月亮也挂在同一個角度,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曲谙虛脫倒了下去,身體陷進了雜亂的山草裏,他像是被吞沒了,月亮好像一個大燈泡,挂在他的頭頂,卻漸漸暗了下來。
空雲落聽到了窸窣的攢動聲,而此時無風,他行走時也片葉不沾,莫非是山間的野獸?
要問他這個時間為何會在這裏?
因為這一帶有棵楓栾樹。
楓栾果雖是無人問津的野果,生期卻短,只在最是冷的冬日結果,天氣回暖,便葉落飄零,與衆不同。
空雲落要趕在楓栾樹凋零之前多多采集,畢竟楓栾果雖不是解藥,卻能讓他在變小時不至于束手無策。
再說回空雲落聽到的動靜,那野獸似是在來回打轉,形跡可疑,空雲落望向動靜方向,眼中微凝。
他朝那兒走去。
繞過了一棵古樹,又穿過厚厚一叢野草,空雲落來到了他所聞之處,這一片草木的味道過于濃郁,月光似乎也更明亮些,空雲落略感不适。
他看向不遠處一叢茂密的草叢,草叢間隙綴着些許白色小花,楚楚可憐。
卻有一雙腿晾在草叢之外,乍一看就像兩只斷腿,令人毛骨悚然。空雲落不變顏色,他走了過去,撥開了長長的草葉。
看到了躺在下面的曲谙。
在皓月之下,曲谙被月色籠罩,閉合的雙眼毫無防備,仿佛一顆被遺失了的珍寶,讓空雲落找到了。
曲谙似乎是被驚擾了,他慢慢睜開眼,眼中映出了一張臉,面如冠玉,修眉俊目,周身似乎散發着疏疏冷冷的清光,如月下神祇。
曲谙發怔,夢中那張微茫的臉,在此刻忽然清晰。
“你怎會在這裏?”
曲谙聽到這位月下神開口,音色低沉冷淡,語氣卻夾雜些許熟稔。
但他沒精力多做他想,飄忽道:“被人抓過來的,在一個山洞裏。”
“何人?”空雲落眉頭微蹙,曲谙的臉色不是被月光照白的,而是本身就白得吓人,他扶起曲谙,曲谙無力站立,身體軟綿綿地順着他的力靠,就這麽靠在了他的懷裏。
懷抱意外的寬厚溫暖,曲谙閉上了眼輕輕舒了口氣,空雲落也沒覺察這樣的姿勢有何不對。
“我不知道是誰……”曲谙愈發氣若游絲,他費力擡起手指了個方向,“在那邊。”
空雲落道:“我從那處過來,并無山洞。”
“有……有的。”曲谙虛弱道。
“別說話。”空雲落道,他摸了摸曲谙的脖子,竟是微涼,他唇抿成線,一手摟緊了曲谙,另一只手繞過曲谙的腿彎,将他橫抱起來。
身體懸空讓曲谙心慌,他抓緊了空雲落的衣襟,偏過臉額頭抵着空雲落的鎖骨。
這仿佛出自本能的依賴讓空雲落的心頭微微一顫,他低頭看了看曲谙,眼中意味不明。
貼着暖和的軀體,曲谙也逐漸恢複了些力氣,他問道:“還沒問您是?”
空雲落目視前方,并不答話。
曲谙自顧自說下去:“我聽你的聲音很耳熟,長得也似曾相識……啊,想起來了,你是樓姑娘的哥哥。”
“可你為什麽會在這兒?”
“不過能遇到你太好了。”
“我能申請換個姿勢嗎?畢竟被這樣抱着實在有點……”
空雲落總算垂眸給了他一個眼神,“廢話一如既往多,你沒發現我們一直原地打轉麽?”
曲谙這才把視線投向周圍,依然是樹木山石,而正前方那叢被壓塌的草,白色的小花宛如一層單薄的小雪,正是他最初躺過的地方。
“怎麽會這樣……”曲谙喃喃。
“迷障。”空雲落擡頭看着月亮,它亮得異常,流瀉的光輝就像是彌天大網,籠罩着它的獵物。
“我們會死在這裏嗎?”曲谙問。
“你想死麽?”空雲落反問。
曲谙沉默了片刻,回道:“不想,因為想見的人還沒見到。”
想見的人……是洛洛嗎?
空雲落像是嘗到了酸甜的果實,難以形容的情愫緩緩湧了上來,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要笑不笑的古怪模樣。
“那你便不會死。”空雲落道,望着上空,眼睛微眯,“抓緊。”
“呃?”曲谙茫然地抓緊了空雲落的衣服。
“脖子。”
“嗯?”曲谙狐疑地摟住了空雲落的脖子。
緊接着,嗖的一下,空雲落平地躍起,足有五丈之高,他再借樹冠之力,二度騰空,這高度脫離了那片山林,月光迷蒙了下來。
“這……”曲谙失重了一瞬,他的心髒幾乎要脫體。
他們落下了。
在意識消失的最後關頭曲谙想的是,他經歷過古代過山車,經歷過追殺長跑,現在又是山間跳樓機,他要是還能活着,他以後絕不會再說自己有心髒病!
空雲落以內力做風,緩緩落在了另一處平地,迷障雖未破,他們卻已走出。
空雲落一路将曲谙送回了竹屋。
曲谙暈過去了,只是受驚,并無大礙。空雲落在心裏嘲了句“弱不經風”,但放下曲谙的動作卻很是小心。
房屋昏暗,對空雲落卻沒有影響,他依然能看清曲谙的容顏,這麽瘦小的臉,他竟會叫得出“哥哥”。
空雲落伸出手,指背貼着曲谙的臉頰緩緩摩挲,從眼角到下巴,柔軟而溫暖。
他靜靜看着曲谙,眼裏有一絲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