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從院長那裏聽說自己快被一家有錢人收養的時候,八歲的吳葭以為她那麽多次半夜起床對院子裏那棵據說很靈驗的法國梧桐樹做的禱告終于有了回應,僅僅只是在福利院呆了兩年,就能結束要和別人共享東西的日子,能夠擁有自己的東西了。

她并不是個小氣的孩子,只是很簡單的想要擁有一件只屬于自己的東西,然後安安穩穩過日子,其他的,她不會再奢求。

她很單純地想,到了新家之後她一定會得到很多很多的錢,那個時候自然随随便便就能有一樣專屬的物品,多出來的那些她都不要,她會大方贈與還在福利院的孩子們。

她按捺着自己迫切的心情一天天等待,終于等到與收養她的人相見的那一天。

第一眼見到連天澤和白禾夫婦時,如果不是清楚記得自己是一邊哭一邊抹着眼淚走到福利院門口被做飯的阿姨領進大門,她真以為自己就是他們走丢的孩子。

吳葭眉眼間和白禾有五六分相似,笑起來的酒窩也和連天澤一模一樣。

她滿心期待地擡頭看着面前的兩個大人,期待他們會抱住她失聲痛哭,說他們就是她的親生父母,但他們并沒有。

連天澤和白禾的眼神冷冰冰,看她就像是在打量一件馬上要交貨的商品,眼神更像是在檢查她身上有沒有瑕疵。

她忍不住想,按這個步驟走下去,自己被領回去肯定會有試用期,如果在試用期被發現有不合格的地方,說不定就會被退貨,到時候她的一切美好幻想都只能成為白花花的泡沫。

吳葭不禁打了個冷顫,決定要做一個乖巧的養女,不能被退回。她想要有一件只屬于自己的東西,想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間,想要有只屬于自己的關懷和溫暖。

離開福利院的那天,在坐上黑色轎車之前,吳葭都是一臉笑容燦爛,不停對院長和其他孩子揮手再見,分明是沒有半分留戀。可是眼看着車子駛出了黑色的大鐵門,原本高大而鏽跡斑斑的鐵門最終消失在視野裏,她還是哭了,比兩年之間哭得還要厲害,更加無助。

她才發現即将又一次面對一個完全一無所知的世界,身邊都是陌生人,她後悔,想要下車回到那個大鐵門的小世界裏。

可不管怎麽哭鬧着懇求車後座的兩個大人,他們都沒有反應,因為他們耳朵裏都塞着耳機,低頭專心做自己的事情,完全沒有把她看在眼裏。

只那麽一瞬間,她的心就涼了,她将要去的或許不是想象中的天堂,而是充滿危機的地獄。

**

住進連家之後,吳葭十分疑惑,明明白禾已經有了兩個孩子,為什麽還要收養她?她成了一個憑空多出來的人,硬生生插、進了那對兄妹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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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很迫切的想知道自己被收養的原因,跑去問白禾,得到的回應卻是狠狠的一記巴掌,白禾尖銳的指甲在她臉上留下了三道血痕。緊接着她又被下人帶到了一間漆黑的屋子整整餓了三天。

從那之後,她便什麽都不敢問了,開始變得很懼怕黑暗,晚上睡覺的時候必須留一盞燈,不然不敢入睡。

一個月後吳葭被帶到了連衡的面前,有了一個全新名字叫 “連如芷”,在連家的孫輩裏排行第二。

但實際上,即便是有了和那對兄妹相似的名字,平時在家裏也沒有一個人叫她 “二小姐”,所有下人都只叫她“如芷小姐”,還是把她隔離開。

她咬咬牙忍了,不停的安慰自己說:“是我求太多,想象怎麽可能會成真呢?現在已經很好了,我不會被退回孤兒院,還能繼續在這個家裏,只要我熬到可以離開的那一天就可以了,我可以的!

**

白禾的兩個孩子,大的叫連如若,十二歲,在連家的孫輩裏排行老大,小的叫連如茵,比吳葭小一歲,排行老四。

吳葭嘗試過叫連如若哥哥,可每次話到了嘴邊,瞧着他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哥哥”兩個字最終都從嘴邊溜走,變成了一聲嘆息。

在對連天澤和白禾的稱呼上也是一樣,“爸爸、媽媽”這兩個牙牙學語的嬰孩最先學會的詞,就算她使盡全力也叫不出口,最後只能跟着下人一起叫先生和夫人。

而相比起來,對如茵的叫法就要顯得容易許多,如茵比她小性格又好,直接叫名字就可以了,而如茵也會主動甜甜的叫她一聲姐姐,讓她覺得心裏甜蜜蜜的這也成了她唯一的一絲安慰。

如茵人長得很漂亮、可愛,就像個洋娃娃,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氣質讓她在人群中總是異常顯眼,而且她待人有禮,沒有人不喜歡她。吳葭就是如茵的影子,時刻跟在她身邊,兩人幾乎是寸步不相離。

如茵學畫畫、鋼琴、跳舞以及其他有錢人家女兒都要掌握的能力,吳葭都也都跟着學;吳葭轉學之後是和如茵一個班,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還是同桌;如茵有的衣物吳葭都有一件同款不同色的,兩個人經常打扮相同上學、出席一些公開的場合,以致于很多人都以為她們兩個是雙胞胎。

其實,吳葭一點不想和如茵有過多的相似,但白禾極力要求,她為求生活的安定,別無選擇。

和如茵一起長大的世家子弟都知道,連如芷是連如茵的小跟班,而且是甩都甩不掉。

他們因此時常捉弄她,每次她都咬咬牙忍住了,當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照常過自己的生活。因為她一直沒有反抗,那些人也自讨沒趣,可捉弄的戲碼還是直到初中畢業才終于停止。

每次被整得身上有了傷口,她都只是躲到角落裏悄悄處理,不讓如茵發現。她不希望如茵擔心,也不希望因為她的原因而讓如茵和她的朋友們鬧矛盾。

要是如茵闖了禍,只需要對她撒撒嬌,她就會到白禾面前去主動認錯,把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但白禾——應該說是連家的每個人,在感情上都是極端自私的,面對她的認錯沒有任何反應,只會把那當成是要錢的借口,所以她的每一次認錯都代表着一張數額不菲支票,一刀又一刀劃在她心口上。

她很讨厭那些一個數字後面跟着好幾個零的支票卻沒有勇氣撕毀,因為如茵有交代,支票要交給她。

拿到支票的如茵總是會顯得異常興奮,兌現後會分給她一些。拿到那些鮮紅的鈔票,她會和自己每月生活費的結餘一起存在一張卡上,每隔一段時間就轉一部分到福利院的戶頭。

因為年齡差距和散發出的氣場,吳葭并不敢靠連如若太近,每次面對面都只是怯生生的躲在如茵身後,不敢正眼看他一眼。但從如茵那裏她得知,連如若并不是一個對人疏遠的人,他對每個靠近的人都彬彬有禮,每個舉動都很紳士,只是話比較少罷了。

吳葭知道,連如若閑暇時刻喜歡坐在窗邊聽音樂、看書,通常那個時候,她會躲在一個不易被發現的角落,靜靜的看着他,就像是在對待一件高雅藝術品,可遠觀卻不可接近。

連如若成了吳葭心目中一個神聖的存在,可四年之後,她眼中的假象被摔得支離破碎,她最終認清了連如若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但在那之前,她遇到了另一個人。

十二歲生日,連天澤在連家大宅為她舉辦了一場隆重而盛大的生日宴會。那是她第一次穿上與如茵不同的華麗公主裙站在衆人面前,她以為自己可以稍微有一些亮點,可她的光彩還是輕而易舉的被如茵蓋過了。

其實當天如茵并沒有花過多心思在衣着上,但出衆的氣質讓她在出場之後自然而然的就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似乎她才是壽星,需要大家的祝福。

而吳葭呢?

她依舊像個影子,站在如茵身後,在閃亮的燈光之下越發顯得深邃。

她并沒有太難過,因為早就認清了事實,她是假的如茵才是真的,就算被錯認為是雙胞胎,也并不代表她和如茵是一樣的人。

在不被注意的時候她悄然退到二樓的樓梯口,遠遠俯視樓下發生的一切,不知不覺就走神了,等到如茵慌張跑上來把她拉下樓的時候她雙腿已經發麻,差點踩空摔倒,幸好被如茵拉住了,徹徹底底讓她回過神來。

她被帶到白禾和連天澤面前,跟在他們身旁對一個又一個陌生的面孔微笑、問好,然後保持微笑走到下一個人旁邊。到最後她才總算明白,她被利用了!

在連天澤和他人的交談裏,她提取出了這場宴會的真實目的:連家的資金鏈出了點問題,解決起來有點麻煩,舉辦生日宴會只是個幌子,為的是把B市有能力借錢給連家的人都邀請來,借聊天的名義探一探對方的底,看有多少家打算伸出援手,讓連家盡快度過難關。

了解到這些,吳葭發覺心髒像是在一秒之中被什麽尖銳的器具狠狠刺了好幾十下,痛得眼眶馬上就紅了,但卻因為白禾的一記白眼,只能用手背揉揉眼睛,裝成是眼裏進了沙子。

對于一個十二歲的早熟女孩來說,傷心難過是很難壓抑的,但吳葭做到了,而且挨到了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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