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吳葭是被腹部一陣陣撕扯般的劇痛給痛醒的,咬牙忍了一會兒,以為只是暫時的,但疼痛感一點點加劇,就算她蜷縮成一團,也沒有半點緩解的作用。
她只好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撐着床起來,結果身體還沒站穩,就被突然襲來的一股疼痛給逼得摔倒在地板上,手臂一陣酥麻。保持摔倒在地的姿勢她不敢動,感覺短時間內不會再痛了,才勉強站起來,扶着牆一步步艱難走向房門口。
就在轉動門把手把門拉開的同時,一陣前所未有的腹痛又将她擊倒在地板上,眼淚再也忍不住,從眼中溢出。她覺得自己身上已經沒有剩下一點力氣,視野開始變得模糊。
自己就快死了吧,可她還不想死。
連天何穿戴整齊從房間裏走出來,一眼就看見吳葭倒在門邊,什麽都來不及多想,就幾大步走過去蹲下、身将她抱起來。
“又怎麽了!”
聽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吳葭盡力睜開眼睛,這一次她沒有認錯,不是連如若,這是連天何。
“肚,肚子……疼。”她吃力地把話說完,聲音虛弱,一只手死命拽住連天何的手臂,借以将自己的痛感傳導出去。
“麻煩。”
吳葭感覺自己開始一點點被從未體驗過的安全感和溫暖包圍,那是她一直求而不得的被人保護的感覺,似夢似幻,腹部的疼痛也有了些許緩解,就像那痛楚也抵禦不住源源不斷流入身體的溫暖,只能灰溜溜頹萎下去。
這一次,不像是走在颠簸的山路上,連天何步伐雖急,但很平穩,吳葭覺得充斥在鼻腔裏那苦苦的味道似乎也沒那麽不能忍受,反而特別安心。
就在她以為疼痛就會這麽結束時,又一陣撕扯感竄入腦中,這一次,疼痛的怪獸帶着它的千軍萬馬從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奔騰而過,徹徹底底将她的意識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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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噩夢,沒有終結的噩夢,一雙雙尖銳的眼睛,一張張嘲弄的臉,伴随着的是嬰兒的凄涼的啼哭聲,吳葭不想再被糾纏下去了,可她逃不掉,真的逃不掉!
“草草!草草!草草!”
是有人在叫她麽?對啊,她是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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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緊睜開眼,出現在眼前的人是劉媽。
劉媽被吳葭那一雙突然睜開的茫然、空洞的眼睛吓得往後退了好幾步,用手撫着胸口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
“劉媽,對不起……”看見劉媽的反應,吳葭也有點不知所措,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還是下意識垂下眼睛,條件反射地道歉。
這段時間以來,吳葭已經說了不知道有多少聲“對不起”,因為除了抱歉,她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麽才能完整而真切的表達出自己心中的愧意。她的确是不停地在給別人添麻煩造成困擾,而沒有人需要對她承擔責任,她一直都是多出來的那個人。
“別這麽說,”劉媽連忙否認,心裏也有點過意不去,還是語重心長的告誡她,“天何他過一會兒就會來,到時候千萬別說這三個字,要不然他又會生氣。草草,你現在這樣,我也有責任。”
劉媽一直都覺得草草應該是個受了很多苦的孩子,在強烈的同情驅動下,她便能一次又一次選擇理解和原諒。但是,凡事都有個度,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無奈地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個标簽貼在她身上,只是現在她這副模樣,她實在恨不起來,最多也只能是擔心地怨兩句。
“誰都對我沒有責任,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是我自己的錯。”吳葭勉強擠出個笑容,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在吳葭的思維裏,因為她總是多出來的那個,所以一舉一動都會麻煩別人去适應,別人的适應不良,錯肯定在她。
劉媽搖搖頭,“孩子,我知道你心裏苦,但你不能折磨你自己,日子不管怎麽樣還得過下去,好好朝前看,總比自怨自艾來得強,你還那麽年輕,總會找到屬于自己的人生。”
“屬于自己的”這五個字讓吳葭覺得格外刺耳,有什麽東西是只屬于她一個人的?她根本想不出來。
一切都是外界強給她的,名字、生活、未來……這些對于一個平常人來說在普通不過的東西,她根本觸及不到,也掌控不了,被這樣的無力感主宰人生,讓她還拿什麽勇氣相信自己。
“劉媽,你說的那些都不适合我,對我沒用,正能量的人生大道理在我身上行不通。你知道墜入谷底的感覺麽?即使現在把我拉起來,我也還是在原地走不出來。”吳葭也搖搖頭,她知道自己的狀态,她已經無藥可救。
“那你到底要的是什麽?”連天何的聲音突然出現。
吳葭循聲看去,連天何正推門進來。
連天何一步步走近,氣勢逼人,身上散發的怒氣讓她每個毛孔都在發抖,不禁想到了“恨鐵不成鋼”,可她不是鐵,自然成不了鋼。
“吳葭,你他媽的到底要搞什麽!我的生活被你搞得一團亂,你除了‘對不起’那三個字,還會說什麽!”連天何并不常爆粗口,這一次他是再也忍不住了,“你既然都知道自己是什麽狀況,為什麽不走出來,他連如若難道就那麽重要,讓你恨得連放都放不下,那你去報複他啊,去啊!我給你提供條件,讓你把他拖入萬丈深淵!”
連天何走到床邊直接提着吳葭的衣領把她從床上拽起來,咬牙切齒地看着她,眼裏的火都快能灼傷人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把吳葭一步步往懸崖邊上逼,一旦墜下去,能不能活過來,誰也不知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吳葭不敢看連天何的眼神,太可怕了,和連如若生氣時候一模一樣,“我,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你別逼我好不好,求你……”
“天何,你放手!”劉媽趕忙伸手攔住連天何,讓他将手拿開。
劉媽把吳葭抱進懷裏,呵斥連天何,“天何,她現在根本不清醒,你這樣做只能把她往崩潰邊緣逼,沒用的,她醒不過來的,你冷靜點!”
“那你要我怎麽辦?”連天何很無奈,一旦沒了耐心,他就是這副模樣,似乎是來自遺傳,自己母親也無數次被連衡這樣對待,“她是我生活的不安定因素,她不能總是随心所欲打亂我的安排,我沒有責任陪她發瘋。”
“可你不能一味怪她,”劉媽點明症結所在,“草草以前發生過什麽我是不知道,但我感覺得到,肯定是有人一直壓着她、不承認她,到現在她連相信自己的勇氣都沒有。沒有地方讓她靠岸,沒有人讓她安心,我們并沒給她足夠的信任,天何,草草這個樣子,活在現在和留在過去,沒有任何區別。”
“那你要我怎麽辦?”連天何重複剛才的問題,他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她的結在哪裏只有她自己知道,我們幫不了她。或許,”劉媽看看自己懷裏顫抖得像受驚兔子似的吳葭,“心理醫生能起些作用,讓她看清楚自己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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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葭只是單純的急性腸胃炎,挂了消炎藥退了燒就能回家休養,但在出院時連天何并沒有直接把她帶回家,而是把她送到一家私人心理診所。
經過心理醫生的診斷,她被确診為中度抑郁症。醫生開了好幾樣抗抑郁藥物要求她必須按時按量服用,每個星期還要到診所接受一次咨詢。
對于聽說要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在封閉的空間單獨呆上兩個小時,主要做的事情就是聊天,吳葭很抵觸,她不喜歡和陌生人說話,而且還是和一個四十多歲禿頂的中年男人說話,說的還是些很隐私的事情。
盡管對方态度很誠懇,總是笑眯眯的讓她放松,但她就是不舒服,那個男人的樣子讓人根本沒辦法産生絲毫的安全感,他眼神很奇怪,老是把“你是個病人,要如何如何”,“你是個病人,要怎麽怎麽”挂在嘴邊,不停強調“病人”兩個字,好像“病人”就不正常,就該被關進醫院,不能到處亂跑。
吳葭并不覺得自己是病人,她只是睡眠不太好,導致每天精神不足,她才沒有生病,是連天何和劉媽把情況估計得太嚴重,一定是這樣。
進行了三次咨詢後,在連天何開車送她回家的路上,她鼓足勇氣扯扯連天何的衣角,表情很委屈:“我能不能不要再見那個醫生了?我乖乖吃藥,乖乖睡覺,一定聽話,求你,求你,別讓我再見那個醫生了,好不好?”
“吳葭,你不是小孩子,你現在得的是抑郁症,不是感冒發燒,單純用藥不能解決問題。”連天何盡量讓自己顯得很有耐心。
吳葭被确診之後,他就莫名有種負罪感,總覺得她現在的狀況自己也有一部分責任,可他能做的,就是給她最好的條件接受治療,同時忍住自己在她面前容易爆發的脾氣。
“我要有話,就和你說,行麽?我一定不憋在心裏,全部都告訴你好不好?我真的不喜歡那個醫生,我不相信他,他老把我當病人看……”
連天何把車停在路邊,雙手搭在方向盤上,一臉嚴肅對吳葭說:“吳葭,你現在就是病人,你必須面對這個事實,一味的否認,對你的病情沒有任何好處,請你配合醫生的治療。”
吳葭聽後縮着腦袋,身體往後緊緊貼着椅背,松開拉住連天何衣角的兩根手指,像個做錯事情被家長罵過的孩子,“對不起,我錯了,我好好治療就是了,你,你,你別生氣好不好?”
連天何無奈地嘆了口氣,重新發動引擎,發洩似的按了好幾下喇叭,“吳葭,我的耐心有限,你好自為之。”
吳葭不住點頭,再不敢開口說話。
她知道自己和連天何的關系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她的每一句“對不起”就會激起連天何一定程度的不耐煩,等積累到一定量,連天何就會爆發,而他爆發的時候自己又只能道歉,而“對不起”那三個字只會為他的怒氣添柴加火,怒火越燒越旺,她又只能一步步往後退。退到角落裏,一旦和連天何起了沖突,情況就會愈發嚴重,誰都走不出來,誰都解脫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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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好病,連如若就變成工作機器,每天埋頭于做不完的工作,不管是該他做的,還是不一定非要他做的,他都通通包攬下來,拼了命去想法設法完成,就像是被上了發條,轉數沒有轉完,是停不下來的。
由于高強度的工作,他的精神狀态很快頹靡下去,經常是強打精神,助手看不下去讓他多休息會兒,他只是擺擺手,目光不肯從工作上移開。
周圍的人都開始怕他,總擔心有一天他會毫無預警地就暈倒在地,他是連家的大少爺,真要有個三長兩短,誰都負不起責任。
連如若的助理把他的情況報告給了白禾,希望她能夠勸連如若不要再超負荷工作下去。白禾聽完助理的描述,心裏更不是滋味,連如若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傷害自己,相比起來,白禾倒更願意連如若是以前那種方式頹廢,至少還能看得出他心裏在想些什麽,可他現在這個樣子,把自己武裝得柴米不進,怕是她費勁口舌也起不了作用。
就這麽耗着吧,等他又一次倒下那一天好了,白禾無奈的想,機器總有報廢的那一天,等他覺得夠了,自己就會走出來的,她必須對自己兒子有信息。
完成每天的工作回家,機器人連如若就會變回那個受傷的連如若,呆坐在吳葭的房間很久很久,什麽都不想,只是為了感受吳葭的氣息,那是他繼續下去的動力。
連如若沒有放棄,他還是讓人在找尋吳葭的蹤跡,總會有線索的,他堅信,他還有話沒有問她,她怎麽可以不負責任就消失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