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紀無涯醒來的時候,腦子像是針紮似得的疼,但是他卻松了口氣。

因為他知道有這樣的感覺,就證明他留下的備用手段生效了。

該死的赫連靖!想自己自從飛升上玄界以來,數千年來能把自己逼成這樣的,赫連靖是第一個。

想到這一點,紀無涯的神色陰沉。

四肢百骸泛起的痛苦自他醒來後,就一直沒有停止,待到疼痛漸漸褪去。紀無涯毫不在意的擡手拭去額上冷汗,這痛苦他早有預料,算不上什麽。

紀無涯偏頭看向四周的的環境,發覺自己正躺在一間卧室裏,床和桌子之間擺着繡工精致的屏風,周圍的花瓶玉石擺件也無一不精巧,入眼的不少物件上都還帶着淡淡的靈氣,有的上面還雕刻着凝神安心的陣紋。

一間卧房裏能出現那麽多蘊含靈氣的器物,修真世家麽?只是,這房間看上去似乎有點過于的喜慶了。

床上垂落的大紅紗幔刺眼讓人眼前都蒙上一層朦胧绛色,窗棱上還貼着大紅的雙喜字,看起來就像是喜房。

紀無涯又看了一眼窗棂外透進的天光,天色還十分的昏暗,算了算時間該是剛過醜時不久。

他揉了揉額角,廢了不少的勁從床上坐起來,穩了穩身形才勉強能夠站起身來。

自爆元丹撕裂空間壁壘,神魂強行進入下仙界,又将這具身體裏的殘魂補全了送入輪回,對于現在被這具身體拖累的他來說,還能站起來就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鏡子裏映照出來的人影十分的清晰,面色蒼白無血色,即使身體裏的換了一個人也掩飾不住由內而外透出的病容。

領口中透出一根紅線穿玉而過,身上一襲白色裏衣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長期不見陽光和先天體弱讓這具身體形銷骨立,四肢纖細的一把就能折斷。

這具身體的樣子和原來的樣子沒有了半點相似,紀無涯譏諷的勾了勾唇角。

也好,這樣一來,那些害得他要用上這個手段的人一定沒想到他居然還沒有死。

沒人能看出他是奪舍的,要說起來,他這算是奪舍了自己。

奪舍他人是魔道中人慣用的手段,當年作為魔尊飛升的他自然也會用,只是行奪舍之事,最後的天劫都會比尋常的仙道修士重上數倍,稍有不慎就是魂飛魄散。

三千年前他飛升上玄界,初入還虛境時曾分割了一小部分微弱的神魂,将其投入下界輪回,那縷神魂在下仙界中輪回數千年,這一世才被他融合。

本來只是随意為之的舉動,沒想到現在反倒救了自己一次。

那縷神魂在不斷輪回間成長,可惜到底不過是他分出的一縷微不足道的神魂,就算在下仙界中輪回數千年,每一世也都是體弱多病活不過及冠的命。

“莫長風,你和本尊之間兩清了。”看着鏡子裏的臉,紀無涯輕笑出聲,話剛出口就猛烈的咳嗽了起來。

他那縷神魂在數千年間也不知道是有什麽際遇,居然有另外半縷殘魂同他的神魂附着在了一起。

這也算是為他解了惑,魂魄不全明明該是癡傻頑童,而不是這種因為魂魄不融造成的先天體弱。

紀無涯将兩者分開費去了他不少的功夫,怎麽也算是這具身體的另外半個主人,他沒那麽小氣的非要碾碎那殘魂不可。

他甚至大方的給出一部分純淨的魂力,這樣一來,至少讓莫長風下輩子不用再做白癡。

“這具身體,真是連前世萬分之一都比不上。”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嗤笑了一聲,那手背上青筋血管在素白膚色的映襯下纖毫畢現。

鏡中人的面容因為剛才劇烈的咳嗽,反而泛起了一絲病态的薄紅。

一具身體怎麽負擔起兩份殘魂,其中一份還是還虛境修士的神魂,先天病弱不算什麽。

“也算是做了好事。”他擡手握住脖子上帶着的玉墜,用力直接将其扯了下來。

“這枚玉倒是有心了,可惜差不多也沒用了。”

莫長風這身體最多兩天就會本源衰竭而死,原先那粘合在一起神魂太虛弱故而無法在現世存在,現在換了他來倒是能活久一點。

随意将月牙形的玉墜子往桌上一扔,紀無涯閉眼翻書似得将莫長風的生平看了一遍了。

他的神魂強大,不過一瞬就完成了這件事。

他的仇人在上玄界,以他現在的情況報仇一事就是天方夜譚,這件事情是急不來。

曾經的道棄堕魔千難萬險都闖過來了,一時隐忍又算的上什麽,他遲早會重新殺回上玄界。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調理好這具身體,還有就是解決眼前這個有些棘手的局面,紀無涯平心靜氣的想。

融合神魂是一件冒險的事,在融合前紀無涯設想過幾種可能,但沒有哪一個可能,是他剛融合神魂就面臨娶妻拜堂洞房花燭。

這具身體的名字叫做莫長風,清風城莫家嫡長子,自小和同為修真世家的楚家訂了娃娃親。

一個月前身體情況迅速惡化,導致讓本來應該在半年後的婚期提前到了……今天。

難怪醒來的時候發現房間布置的那麽喜慶,紀無涯看着挂在旁邊衣架上的大紅喜服。

莫長風曾經以自己身體破敗為由拒絕過,但楚家小姐對他癡心一片,拼着就算以後會守寡也要嫁給他。

這讓在上玄界不得女修青睐,活了五千年身邊沒個貼心人的紀無涯心情複雜,這神魂轉世倒是好運氣。

“運氣倒是比我好上不……”紀無涯話還沒說完,只覺心口一陣泛痛讓他沒辦法支撐住身體,整個人像後倒去。

身體砸在身後的屏風上,屏風倒地帶落一地的物件,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驚動了外面的人。

有人慌張的推門進來,倉促的跑到他的身邊大聲叫喊着“來人,大少爺暈倒了”之類的話。

只是這個時候紀無涯已經聽不見了,他的神魂卷縮進心口一顆光華不複拇指大小的晶瑩玉珠內,對外界沒有了任何反應。

……

“少爺,您醒了?有感覺好一些麽。”

紀無涯眯着眼恍惚看見身旁有個人殷勤的問着,燭火下人影幢幢,之前是昏過去了,現在看來是有人把自己救起來了。

他很快就清楚了自己的狀況,旁邊的大紅紗幔眼熟的讓紀無涯知道,自己現在恐怕是躺在床上。

“扶我起來。”一開口,就是虛弱無力的聲音。

“少爺您小心。”扶他起來的人,是一直伺候莫長風的小厮平安。

平安是莫長風母親安排的,連這個名字都是希望莫長風一生平平安安。

——可憐天下父母心。

想到這,紀無涯借着力坐起身。

旋即就感覺到了四肢無力、身上各處發疼,這是倒地的時候撞到桌角,還是昏迷的時候讓人打了一頓。

憑借着幾千年的心氣涵養,紀無涯這個時候還能保持平靜,只是坐起身的一瞬間他就看見了桌上燃着的花燭……還有桌旁坐的端正,穿戴者鳳冠喜服紅紗覆面的窈窕身影。

“什麽時候了。”

“剛酉時三刻。”

聽到時辰紀無涯心中情緒一陣變化不定,昏過去前才不過醜時,醒來居然已經酉時三刻。

新房中點着龍鳳喜燭,燭火搖曳照亮一盤盤寓意美好的幹果盤等物品,這難道是已經拜過天地了。

“她……”

“少爺您早上昏了過去,老爺就讓我們扶着您和夫人拜了天地。”平安是個機靈的,一聽他的話就把他想知道的都說了。

聽到這話紀無涯面如死灰,這下連拒婚都不來不及了,一旦成婚……

不論是下仙界還是上玄界,但凡夫妻雙方有一方是夫妻,結親都需要敬告天地,禀告天地對方乃是此生唯一伴侶,結道侶之婚契。

婚契即成,是為道侶。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如有背棄,魂命具隕。

想到婚契的嚴重性,紀無涯如鲠在喉,一句“混賬”硬是說不出來。

好在莫長風臉色本來就難看,再加上平安一直是低着頭說話的,也就沒發現他家少爺此刻看起來不像是娶老婆,反倒像是剛死了老婆一樣。

平安本來是要留下來照顧的,但少爺醒了他當然不能打擾少爺的洞房花燭夜,心中計較一番就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少爺,平安就不打擾您和夫人說話了。”平安福了福身,慢慢向後退去,在經過夫人身旁的時候小聲開口。

“夫人,有什麽事您随時叫一聲,外面一直都有人候着。”

這話沒避着紀無涯,他也聽到了。

他看不見新娘紅蓋頭下的面容,卻聽得到那如黃莺出谷卻又帶着幾分沉穩的嗓音,輕輕的嗯了一聲。

平安一走,新房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紀無涯有點不願意面對現實,只覺得太荒謬。

幾千年都沒尋着道侶,現在反倒是有了。

他想着莫長風那低微的修為,或許楚家不會同意結婚契,低頭看了一眼左手腕,聚起身體中微弱的靈力,右手雙指并攏一劃。

空無一物的手腕上,突然出現了一根紅線纏繞着,那紅線極長落在大紅的喜服上、墜落在地上蜿蜒向着房內另一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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