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戶绾聽罷破涕為笑,她的百裏彌音一諾千金,聽她這般應承才舒緩了心緒。依稀帶淚的眸裏已飽含悅色,卻似有不滿地抿了抿唇,道:“方才你說起蒼塞的氣候非尋常人可消受是何用意?我當你顧及我的身子,意圖獨留我在盤草堂。”

百裏彌音本想說蒼塞環境惡劣,此行難免讓戶绾受苦,僅此而已,別無它意。但見眼眶尚仍濕潤的戶绾笑起來千嬌百媚,落進百裏彌音脈脈含情的眼裏,便也不欲多言,情不自禁将戶绾攬入懷中,滿心是化不開的愛憐。

戶绾亦不再追問,沉淪在百裏彌音的懷抱裏,放空了思緒。

一盞茶,百裏元等到昏昏欲睡。

日落西山,盤草堂前的香樟林上空百鳥争鳴,于赤焰晚霞中展翅盤旋。透過影影綽綽的樹葉仰望去,只見百鳥井然有序排成數縱向下俯沖,如骁勇的将士般迅猛紮進香樟林裏尋不着蹤跡。甫一剎,它們又似得了命令蜂擁而出,變換出不同陣形,或圓或矩或縱橫交錯,齊整劃一頗像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在行操。

提着草烏,百裏彌音仰頭瞥了眼,不屑一顧。倒是戶绾見此情景連連乍舌驚嘆,她何曾見過如此壯觀的鳥群,忙不疊扯了扯百裏彌音的衣袖,雀躍道:“阿音,你快看,這群鳥兒甚為神奇。”

“百裏元的小伎倆。”百裏彌音輕蔑道。馭鳥是三身族人的看家本領,百裏一脈作為三身族後裔,自有天賦技能,只有高低精拙之分,斷無不能者。

“百裏公子?”戶绾狐疑道:“言下之意,這一衆鳥群受他擺布?”

“在蒼塞連孩童都懂的馭鳥術罷了。”百裏彌音漫不經心道。

戶绾驀然記起三身族長老寝殿裏的雲鳥圖騰和墓道裏的殓文銘,其中便記載着三身族人遭外族殺戮,最後馭鳥飛行方得以幸存繁衍,沒想到古老的馭鳥術竟世代流傳至今。轉念一想,百裏氏族連孩童都能馭鳥,卻不曾得見百裏彌音施展過,遂問道:“阿音可擅馭鳥術?”

“馭鳥雀不過取樂,像街頭賣藝雜耍,我不感興趣。”

“莫不是技不如人吧?”戶绾湊到百裏彌音身前俏皮道。

“回罷。”百裏彌音淡笑一聲,并不辯解。

穿過香樟林,一眼瞧見坐在盤草堂石階上的百裏元正百無聊賴把玩石子,戶绾霎時犯了愁,當下心思流轉,急于想醞釀一套說辭來解釋慢待的緣由。豈料越着急越無緒,只得巴巴看着百裏彌音,一面暗責她給了難堪,一面希望她出面圓場。

“兩位莫不是上山采茶去了?”百裏元起身打量着倆人,笑侃道。

百裏彌音對百裏元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拎着草烏目不斜視進了盤草堂。戶绾杵在門前踟蹰,對百裏彌音也是沒了脾氣,她的舉止盡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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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見林子上空群鳥飛逐,陣形多變,甚是奇妙壯美,令人嘆為觀止,阿音道是你使了馭鳥術。百裏公子當真天縱奇才,卓爾不群。”戶绾唯有借由方才的奇觀對百裏元好一番誇贊,暇以轉移話題。

“戶绾姑娘過譽了,蒼塞飛鳥稀少,且大多比較彪悍,平日見不到這些成群結隊的小鳥雀,我便一時興起逗遛一番。”百裏元爽朗笑道:“你有所不知,我的馭鳥術在你看來或許高深,在蒼塞卻不值一提。”

“公子謙虛了,好歹亦勝阿音幾籌吧。”

“啊?哈哈哈……”百裏元聞言愣了晌,随後笑得不能自抑,直笑到戶绾滿頭霧水他才漸漸收住笑,旋即正色道:“沒有這點看家本領何以為祭司,而歷代祭司中當數百裏彌音最出挑。我至今所能支配的也就這些溫馴的小鳥雀,她則幼年便能駕馭兇猛的蝠雁,說她馭鳥術不及我,豈非笑談。”

“蝠雁?”

“蝠雁通體烏黑,體碩如牛,翼蝠五丈,乃蒼塞冰山隅地獨有的飛禽,雖壽齡過百,如今卻僅餘數只,瀕臨滅絕。”百裏元說罷,一聲長嘆,許是想起蒼塞的近況,愁腸百結。

盡管在九階雷池見過不少神怪巨獸,此時聽百裏元說起蝠雁仍不勝感喟。百裏彌音之所以對百裏元的馭鳥術嗤之以鼻,自有她傲慢的資本,她深藏不露,戶绾卻誤以為她略遜一籌。

閃爍的繁星糅合着殘月清輝漫灑夜空,換作往日尚覺月色旖旎,今日卻覺恢詭谲怪。百裏彌音伫立在屋檐下思緒深沉,不知今夜的族人是否互相厮殺歃血祭月。十二歲離開蒼塞成為九階雷池的守冥祭司,以為此生都不會再回故土,豈料蒼塞徒生變故,受命回去亦不知如何收拾殘局。她不懼個人生死榮辱,然事關全族興亡,唯恐千斤重擔于肩而無能為力。

百裏元着實疲累,用過膳後早早歇下了,此時鼾聲如雷,怕是有許多時日不曾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屋裏打點行裝的戶绾望着案上研磨配制好的藥粉突然有些後怕,若不是她非得備藥出行,此刻的盤草堂必已人去樓空,後果不堪設想。百裏元找不到百裏彌音,蒼塞将遭逢滅亡厄運,那自己不僅罪孽深重,萬死難辭其咎,還會讓百裏彌音無法自處。戶绾思及此,頓覺遍體生寒。

“想甚如此入神?”百裏彌音悄然将戶绾圈進懷裏輕聲問。

戶绾猛然回神,轉身嗔道:“你吓到我了。”

“你在神游太虛,怎還怨我吓你。”

“……”戶绾嘴唇翕合,一時沒了言語。百裏彌音要麽惜字如金,要麽振振有詞,戶绾在她面前總占不得理。

見戶绾緘默不語,百裏彌音狡黠道:“傍晚時分你與客人相談甚歡,如久別重逢的故交般,很是投契,怎與我便寡言少語了?”

“他不是下人嗎?”戶绾眼底溢滿戲谑。

“傍晚時分你與下人相談甚歡,如久別重逢的故交般,很是投契,怎與我便寡言少語了?”百裏彌音換了稱謂不死心問道。

戶绾聞言噗嗤一笑,某人吃味的語氣令她心思曼妙。她湊近百裏彌音,用鼻尖輕輕蹭了蹭百裏彌音的臉頰,呢喃道:“阿音聞着有點酸呢,可是打翻了醋壇子?”

“你猜。”百裏彌音緩緩收緊臂彎,溫暖的觸感殘留在臉頰上,彌久不散。

“嗯……”戶绾眼波流轉,思索良久方道:“我猜……唔……”

話音未落,百裏彌音已吻上戶绾的唇,輕柔顧惜中攙雜着不容抗拒的蠻橫,既纏,綿又炙烈。滋長的羞澀是戶绾薄弱的矜持,終究敵不過撓心的渴望,忍不住去迎合,去索,取。

哪怕前路九死一生,且在今夜抛開一切塵世紛擾,赴一場心靈與情,欲,的交,歡。

夜色催更。

翌日驕陽似火,百裏彌音從馬廄拉來兩匹駿馬,示意百裏元挑選。灼日照耀下,只見兩匹紅鬃駿馬肌骨雄健精神抖擻,揚蹄長嘶響徹山谷,忽閃的大眼睨着百裏彌音,倒比主人更神氣凜凜。戶绾縱不識馬亦看出此馬靈氣逼人非同一般,遠勝于百裏彌音平日的駕乘,卻不知她平日怎不騎良駒。

“馬是難得一見的好馬,只是……怕是老馬了吧?”百裏元左右端詳片刻,猶疑看向百裏彌音,不解她為何挑選了兩匹老馬。回蒼塞山迢路遠,乘騎老馬何日方可到家。“不若選兩匹能任重致遠的青壯良駒。”

“老馬識途。”百裏彌音撂下話,随手将行囊甩給百裏元,率先上了馬,随後将戶绾拉上馬背,攏入懷中。

見百裏彌音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百裏元微不可聞輕籲了聲,只得安放好包袱跟着跨上馬,心思卻落到戶绾身上,沒會意百裏彌音的話,亦不在意□□的老馬了。他尚不知這一路戶绾将跟随在側,原本依稀充斥着後會無期的悵然心情,當下便舒展了。雖與戶绾不過初識,卻頗具好感。

坐在馬背上,戶绾探身撫了撫馬鬃,暗自捋着清思。雖說老馬識途,卻也只識走過的路,百裏彌音如此善騎怎會不曉。它們皮色光澤,鬃毛順逸,看得出一直以來被精心飼養着,平日卻不曾見她騎過這兩匹老馬。不騎而精養,乃是珍視。戶绾想,它們許是百裏彌音和百裏南十幾年前自蒼塞乘騎而來,當時青駿可日行千裏,如今老邁仍依稀蹄威神勇。

“歃月凼的祭司未免太寒碜啊,就只有兩匹老馬?”見她們共乘一騎,百裏元不禁揶揄起百裏彌音。

百裏彌音不予置理,稍稍扯動缰繩,老馬便順從小跑起來。噠噠的馬蹄聲逐漸密集,把戶绾對盤草堂寥若晨星的留念踩得紛亂。雖明知蒼塞危機深重,枉是心上人故裏又談何向往,便這般古井無波踏上千山漫道。

“蒼塞窮荒絕徼,關崎路遙,縱使馬不停蹄亦得幾個晝夜,戶绾姑娘弱質纖纖可否消受得了長途跋涉?”百裏元與百裏彌音并駕齊驅,側頭關懷道。

“百裏公子莫不是怕我耽擱腳程?”

“哪裏哪裏,我純粹擔心你鞍馬勞頓罷。”百裏元腼腆道。

“多謝公子關心,我非嬌貴之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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