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在百裏彌音的眼神震懾下,百裏元心生戚戚,陷入自我懷疑中,支吾道:“許是昨夜我看走眼了。”
卞桑蘭兀自喝着水,未在意。然擅察言觀色的戶绾但看百裏彌音眸裏藏不住的威懾便知其中有貓膩,意味深長睨着百裏彌音,似在警告她:“你有事隐瞞我,我當下先不問,回頭卻是要深究的。”
百裏元低着頭暗自琢磨,分明在昨夜,百裏彌音受傷的臉那麽真切,怎一夜便愈合了。莫不是自己在做夢,夢見她的臉受傷了?然環顧齊整明淨的冢祀臺,确實是自己昨夜收拾出來的,再說,自己因傷幾乎成夜難寐,又何來的夢境呢。百裏元越琢磨越迷糊,忍不住擡眸悄悄觑着百裏彌音,但見她完好無暇的臉頰,絲毫沒有一點受傷的痕跡,不禁愁眉緊鎖。
見百裏元困惑的模樣,戶绾不欲他多想,卻又沒法為他解釋關于百裏彌音異于常人的自愈體質,只得岔開話題,問道:“其他人呢?”
“置辦冰鑿和繩索去了。”百裏彌音回道:“我要下殓谷探一探究竟。”
戶绾想起昨夜百裏彌音所說的異象,遂轉向卞桑蘭問:“卞莊主,天蠶甲可會發光?”
“我怎知。”
“既是你的物什,你怎會不知?”百裏元說。
“還不是托爾等的福将它盜了去,害我長這麽大亦不曾得見過。”卞桑蘭放下茶盞,白了一眼百裏元,沒好氣道。
“......”天蠶甲在蒼塞已經是不争的事實,如今面對卞桑蘭的責備,百裏元竟無力反駁。
“戶大夫為何這般問?”卞桑蘭目光灼灼盯着戶绾,料想她知道一些眉目。百裏彌音一棍子打不出個悶屁,向她打聽多半白費力氣,倒是戶绾顯得通情達理些。
“昨夜阿音下了殓谷,發現懸壁上依稀泛着幽光,頗為詭異,然不知緣何而起,這不,她才想再次下去查探一番。”
“原來如此。”卞桑蘭聽到百裏彌音連夜去找天蠶甲,不覺眉眼含笑,也不想百裏彌音之所以心急全然只為族人着想,無關乎她。
戶绾見狀,只當卞桑蘭乃為天蠶甲初露的線索而欣喜,豈知她的小心思并不如此單純。
“眼下蒼塞但凡有點身手的練家子都被這妖女囚在天蠶莊了,我亦受了傷,即便确定天蠶甲在殓谷下,怕是也沒有合适的人手下去,不如......”百裏元本欲趁機與卞桑蘭商談,想以人手短缺的名義讓她先放了那些族人。
“我一人足矣!”百裏彌音不假思索打斷百裏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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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元無奈瞅了眼百裏彌音,郁結不已。他權當百裏彌音好逞強,做事未經深思熟慮,當下忿悶道:“呵,祭司徒有勇,卻無謀!”
百裏彌音不以為意,任百裏元誤解,懶得多言。戶绾卻不樂意百裏元如此評說百裏彌音,當即回道:“百裏公子此言差矣,你以為阿音聽不出你那番話裏的意圖?你又以為卞莊主聽不出你打的什麽如意算盤?倒是公子自作聰明卻小瞧了人。且讓我來幫你問問卞莊主,眼下蒼塞人手不足,為了尋找天蠶甲,不如将天蠶莊的族人送回蒼塞幫忙,卞莊主意下如何?”
百裏元豈料自己一番話沒惹百裏彌音生氣,倒讓戶绾不悅了。然而既然戶绾幫他闡明了意思,他倒是很期待卞桑蘭的回應。
卞桑蘭不緊不慢撐起下颔,佯裝思考,須臾道:“我天蠶莊人手衆多,不乏年輕力壯的,需要多少盡管說,我随時将他們調遣過來。”
卞桑蘭的回答盡在百裏彌音和戶绾意料之中,遂百裏彌音意識到百裏元的意圖時便打斷了他,以免弄巧成拙。卞桑蘭不着痕跡打量着戶绾,只以為她是個性子溫和之人,竟不想為了維護百裏彌音而鋒芒外露,此舉頗耐人尋味。
無言以對的百裏元面對戶绾咄咄的目光,想起方才對百裏彌音的不敬,竟有些無地自容。誠如戶绾所言,是他自作聰明,以為卞桑蘭好糊弄。如今她三言兩語便讓人騎虎難下,不僅族人回不來,反倒要招惹來一衆天蠶莊的冤孽,百害而無一利。
正值此時,掌祭背着手踱入冢祀臺,打破僵局。
“掌祭。”百裏元恭敬道。
“嗯。”掌祭漫不經心應了聲,徑直往外走,經過百裏彌音身旁時,腳下頓了頓,說道:“彌音,你随我來。”
百裏彌音二話不說,當即起身跟了出去。
眼看百裏彌音走遠,卞桑蘭一回頭便拍了拍身邊的軟墊招呼戶绾坐下,饒有興味問道:“戶大夫,你跟百裏彌音是如何相識的?”
百裏元聞言亦默默坐了下來,似乎對卞桑蘭的問題表現出極大興趣。
戶绾怔了怔,未料卞桑蘭有此一問,本想說緣于救治過百裏彌音而相識,然轉念一想,當年陰差陽錯解了她體內的修羅果之毒反而令她受盡寒毒的折磨,便也不可謂之救治了。猶豫片刻,方道:“毗鄰而居,坊間不時能打個照面,一來二去便相識了。”
“毗鄰?你是何方人士?”
“閉塞隅地,遠去千裏,不值一提。”
“百裏彌音不是蒼塞人士嗎?”卞桑蘭疑惑道。
“她出生于此,但十幾歲就離開蒼塞了。”百裏元适時插話進來,讨一個參與感。
“怪不得此前我不曾見過她,如今又憑白冒出來主事了。”
“憑白?若非你手段毒辣,我何消千裏迢迢去請她。”百裏元瞥了眼卞桑蘭,氣忿道。
對百裏元的斥責,卞桑蘭不以為然,心底反而還有些慶幸。照百裏元的說法,若不是出于自己的巫術,她估計這輩子都見不到百裏彌音。卞桑蘭眼波流轉,複又俏皮道:“她莫不是有三頭六臂,你們以為請她回來便能降得住我?”
卞桑蘭怎知百裏一脈乃三身族人後裔,論起來祖上可都是三頭六臂的怪物。
百裏元縱然私下與百裏彌音不對付,然被卞桑蘭如此一激,事關榮辱,合該一致對外。他便不甘示弱起來,極力誇贊起百裏彌音。“我們祭司自幼天資聰穎,輕功卓絕,箭術出挑......”
“卞莊主,阿音無意與你為敵,何謂降?她只不過想物歸原主罷。”戶绾及時打斷百裏元,她能感受到卞桑蘭對百裏彌音有着莫大的興趣,百裏元再這般細數百裏彌音如何出色,戶绾難免心生不安。至寶被惦記任誰都不會太淡定,雖知懷有悖逆之情的人不過鳳毛麟角,然而眼前的卞桑蘭與當年情窦初開的自己又是何其相似。
“倒別說,百裏彌音這個人外表看似冷冰冰的,卻也沒那般不近人情。”卞桑蘭若有所思道:“戶大夫,我瞧她對你倒是千依百順,你倆性子截然不同,卻交情匪淺,當初你端是如何融化這塊堅冰的?”
戶绾看着卞桑蘭認真讨教的神色,欲言又止。當年百裏彌音一身匪氣,哪消去融化,自己巴巴着趕趟兒來招惹戶绾的芳心。
至始至終,戶绾眼裏看到的百裏彌音并不是別人眼中生人勿近的百裏彌音,她将她獨有的溫柔留給了戶绾,別人分不得一星半點。
百裏元見欲說還休的戶绾已然愁雲盈眉,對她和百裏彌音的關系更是添了幾分猜疑。若只是單純的摯友,那麽面對卞桑蘭這個問題便無甚難以啓齒的,越遮掩才越發顯得心虛。然而看着戶绾糾結的模樣,百裏元終是于心不忍,出聲解圍。“我說妖女,你哪來的閑心打聽別人的事,天蠶甲還找不找了?”
“嘁,別人都忙去了,你倒還有閑心坐在這裏聽我打聽別人的事呢。”
“我......我還不是因着受傷。”
卞桑蘭瞟了眼百裏元,滿目不屑,道:“我不也是!”
“你......”
“我怎樣?你一個七尺男兒受點皮肉傷就自顧自憐,還不濟我一介女流。”
“......”
倆人鬥起嘴來,戶绾怕殃及自己,默不作聲退出冢祀臺。
绛霄峰外,白煞煞的日光照在冰雪上,甚是晃眼,百裏彌音微微眯起眼,跟在掌祭身後一言不發。此情此景,百裏彌音不禁憶起兒時,她便如此般默默跟在掌祭身後,蹑手蹑腳循着掌祭的足印前行,避免發出任何聲響,以免招來掌祭的數落。
年輕時候的掌祭俊朗潇灑,溫和儒雅,對百裏彌音卻異常嚴苛。為了讓她練就上乘內息,他每天都帶着小小的百裏彌音在雪地上行走,卻要求她屏住腹息,腳下不可發出任何聲音。百裏彌音挨了掌祭幾次罵後,學會了耍小聰明,她小小的腳盡落在被掌祭大大的腳踩實的足印中,很快做到了悄然無聲,便如此蒙混了不少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