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山體深處鑿穴藏寶,豢養大量蠱蟲邪獸,将其鎮壓于穴中,用以守護寶藏。這種手法,與鲦山下的古墓如出一轍,倒真是守墓先祖的行事風格。

“骨虿許是被陣法困住了,它們不敢出去。”百裏彌音得出結論。

“是何陣法?”卞桑蘭問。

“雷池陣。”

欲在不甚開闊的地方布陣,又須是不傷害陰孽邪物的陣法,雷池陣最适合不過。只需在豁口處借以二十八個器物,以二十八宿列張,便可假天罡星象,塑陰陽兩境。器物慣常使用銅板,錢經萬人手,陽氣盛,是以為界。陰邪行此,惶誤入陽境,命卒靈渙,遂不敢越雷池半步。

歃月凼的雷池陣為金湯之陣,權因鲦山山體內盡是些惡靈兇獸,遂布的陣仗宏大。而冰窟內只有骨虿,雖陰毒萬分,然體型稍小,只需布個簡易的雷池陣便可困鎖它們。

聽到雷池陣三個字,戶绾有些恍惚。當初她與師兄衛封于鲦山北面采藥時,衛封一眼識破布農族的靶場實為雷池陣,架不住他好奇心作祟,與他一道靠近靶場探查究竟。百裏彌音背着箭囊,沉着眼眸,向自己張弓的模樣,戶绾仍記憶猶新。不過數月罷,卻仿佛數載之久,而今已然物是人非。

與朝夕相處的師兄陰陽兩隔了,卻與不共戴天的仇人破鏡重圓。戶绾心道,命運天盤,世人總窺不得一二。

卞桑蘭乃巫族,精通上古巫術,雖與茅山道術各不相與,然有些小法門卻類通。尤其對茅山派精妙的陣法,卞桑蘭略有涉獵,縱使不知其所以然,亦知其然。她稍加思索,認同百裏彌音的說法,轉念一想,但凡陣法,不論高深與否,均有破解法門。既然百裏彌音懂陣法,想必亦知如何破陣,遂問道:“你能破雷池陣嗎?”

百裏彌音冷冷睨着卞桑蘭,神色帶着顯而易見的薄怒。卞桑蘭見狀,很是莫名,不知觸到了百裏彌音哪塊逆鱗,惹來她怒目而視。以為她概是不知何以破陣,只敢腹诽:不會破便不會破呗,生哪門子的氣。

“卞莊主,你可知雷池陣作何用處?”戶绾問。

卞桑蘭不知何為雷池陣便罷,她若清楚,卻還指望着百裏彌音破陣,倒怨不得百裏彌音臉色不善了。

“自是用于鎮壓這群骨虿。”卞桑蘭不疑有它,一心只顧謀出路,卻不曾深想在此布下雷池陣的意義。

“之上有生靈,之下有亡靈,若破此雷池陣,泱泱骨虿大軍勢将蜂擁而出,如此一來,置百裏氏族人于何境地,卞莊主可曾想過?”

聞言,卞桑蘭頓時明白百裏彌音怒氣何來,原是自己疏忽了。她不似戶绾那般心思細膩,亦心急離開冰窟,才一時不察,未顧慮到這層原因。卞桑蘭怯怯看了眼百裏彌音,欲澄清自己只是想得不夠周全,并非罔顧蒼塞人性命,然話到嘴邊又覺蒼白無力,想了想,只得咽了回去。

一面認為向百裏彌音解釋不過徒勞,一面又不甘被百裏彌音誤會,卞桑蘭凝眉糾結着,不太适應患得患失的自己。她堂堂一莊之主,有衆多擁趸,還長得如花似玉,舉手投足訴不盡萬種風情,且不說颠倒衆生,也足以令世間男子趨之若鹜了,她卻偏生對百裏彌音動情。她何其在意百裏彌音的看法,哪怕百裏彌音一貫對她冷眉冷眼,其姿态堪比冰山,卻仍令她不由自主地靠近。思及此,卞桑蘭既覺委屈又甚苦惱,只能暗地與自己怄氣。心裏不禁罵道:我真犯賤,我可真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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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既然嚴防骨虿出去傷及無辜,又怎會對冰窟內衆人視若無睹。骨虿莫不是擇食?一行人共處一室,卻唯獨水護法遭了殃,究竟他與大家有何區別,卞桑蘭百思不得其解。此前她多番追問,百裏彌音與戶绾卻刻意隐瞞,眼下倒是個再尋根究底的機會。

“破了雷池陣又如何,骨虿若是害人的東西,我等便不會安然無恙立身于此了。”卞桑蘭言罷,意有所指盯着戶绾,道:“戶大夫,你說是吧?”

既然百裏彌音和戶绾都不願告知原由,卞桑蘭索性當作骨虿無害,也便撇清了将蒼塞人置于險境的誤會。

“卞莊主言之有理。”戶绾微笑回道。

“......”卞桑蘭以為戶绾會否定自己,正随時準備套話,豈料戶绾不上當,卞桑蘭深感無奈。好比一記重拳打在棉花上,得不到任何反饋,甚氣餒。“那戶大夫也同意破陣了?”

“何必費事,我等又不是沒在骨虿堆裏爬過,再來一次又何妨。”戶绾面上說得輕松,看着成山的骨虿,心裏卻不住發怵。她知道雷池陣的重要性,斷不能放出一只骨虿,遂無論如何都不可大開陣門。眼前的境遇,若想出去,別無它法,唯有穿過擁擠的骨虿堆。

“說得輕巧,你仗着百裏彌音相護,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你倒是站着說話不腰酸。”

“卞莊主此話讓座下諸位護法情何以堪?他們對你忠心耿耿,義無反顧,你自有他們相護。”

“......”卞桑蘭掃了眼默默跟随在側的護法們,不作聲了。百裏彌音一言不發,未有異議,合則沒有更好的辦法,看來與骨虿親密接觸不可避免。卞桑蘭眼神幽怨,一顆心七上八下地醞釀着壯士斷腕的決絕。

護法們何嘗不懼眼前翻湧的骨虿,原本一個個面如土色,聽聞戶绾如此一番贊賞,不禁又悄然打起精神來護主。身為護法,職責在身,保護卞桑蘭全身而退本義不容辭,然戶绾的話到底令他們心裏熨貼許多。

百裏彌音為戶绾拉上風氅的兜帽,将她裹得嚴實了些,準備突圍出骨虿堆。卞桑蘭見狀,也想将自己包攏起來,巴不得只露兩個眼睛,卻奈何她身穿棉裘,沒有風氅。她掃了眼諸位護法,意圖都攤在臉上。

“莊主披我的吧。”木護法說罷,正着手解開身上的風氅,欲獻給卞桑蘭。

“還是你機靈。”卞桑蘭面露欣慰。

聞言,百裏彌音側目,眉心微微蹙起。這當口,木護法若是脫了沾染着百裏彌音血漬的風氅,必然成為骨虿的盤中餐。情急之下,百裏彌音迅速解開自己的風氅,先木護法一步,丢給了卞桑蘭。

戶绾垂眸,明知百裏彌音的舉動意欲何為,仍不免顯露出些許不情願來。百裏彌音察覺不到卞桑蘭的小心思,倒是坦蕩無忌,戶绾卻是心知肚明的。她悄悄瞥了眼卞桑蘭,生怕百裏彌音的做法無意撩撥了卞桑蘭的心弦,欲張口說些什麽,又覺自己未免太小題大做,終是緘默。

望着突然落入懷裏的風氅,卞桑蘭懵了片刻,再擡眸,百裏彌音已攜戶绾向豁口走去,未置一語。即便如此,卞桑蘭依舊藏不住眼底受寵若驚的喜色,默默披上尚帶着餘溫的風氅,唇角忍不住蕩漾着不張揚的笑意。

沒有獻成殷勤的木護法讷讷披好自己的風氅,跟上衆人。

面對身前烏泱泱的骨虿,百裏彌音暗自運起內息,揚手将堵在洞口的骨虿打得渙散。此際,豁口處依稀透着熹微光亮,百裏彌音當即攬着戶绾穿越而過。

雙腳落在圓滾滾硬梆梆的骨虿身上,戶绾雙目緊閉,渾身冒起雞皮疙瘩,攥着百裏彌音的衣擺,雙腳有些不聽使喚,全靠百裏彌音半拖半抱才将她帶離冰窟。

放眼望去,一脈蒼茫的冰山掩映在飄零的飛雪中,看不真切。風從狹長的豁口徐徐灌入,發出嗚咽之聲,如冤魂泣涕,如斯悲涼。回頭看着身後落荒而逃的骨虿,哪怕幽怨戚然的風聲萦繞在耳畔,戶绾的心情亦同重獲新生般,輕松暢快。她松開百裏彌音的衣擺,目視殓谷中紛飛的雪花,淺淺笑着,說:“阿音,你看,下雪了。”

戶绾不是沒見過落雪,甫自冰窟內出來,見此情景,卻是不同心境。盡管外面的陰寒比冰窟內好不到哪兒去,然而能安然無恙離開冰窟,一顆心總歸是踏實了。

“嗯,下雪了。”百裏彌音無暇賞雪,睨着淺笑的戶绾挪不開眼。她想許戶绾打馬天涯的風月,想許戶绾清居一隅的安穩,卻總事與願違。她帶着她的女人頻頻涉險,闖古墓,穿林海,下殓谷......戶绾從不曾有過一句怨言,心甘情願伴她同行,不退縮,不畏怯。百裏彌音想,這樣的笑容,本該常挂在戶绾臉上,因着自己,戶绾被迫承受何其多的不安,竟鮮少笑得開懷。

卞桑蘭倉惶遁出骨虿的包圍,似乎尚未從餘悸中緩過神來,面色鐵青。緊随其後出來的木護法一不小心撞到了她,她亦顧不上訓斥。

“卞莊主?”戶绾見卞桑蘭臉色不好,擔心她帶傷之身經受不住這一番折騰,不由關切道:“可有不适?”

卞桑蘭輕呼着氣,攏緊大氅,瞥了眼戶绾,沒好氣道:“方才差點被骨虿活埋了,現在仍感覺它們在我身上來回爬似的,自然是渾身不适。蒼塞就是個鬼地方,我再也不想來了,等我上去立馬就回天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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