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戶绾輕輕靠在百裏彌音懷裏,聽着馬蹄陷入雪地發出的“沙沙”聲響,想着這份獨屬于自己的例外,情不自禁綻放笑顏。

觀望了片刻,卞桑蘭見百裏彌音在馬背上穩如泰山,又見馬蹄輕巧,全然沒有打滑的跡象,當即跨身上馬,招呼座下護法們一同進了斧口。

初始小心翼翼打馬前行,與百裏彌音遠遠拉開了一段距離,不敢急進。待行至中途,卞桑蘭才後知後覺斧口路面不再滑溜的原因。她籲了口氣,暗惱自己愚笨的同時,亦惱百裏彌音名由上是送自己回天蠶莊,實則對自己漠然無顧。

出了逼仄的斧口,卞桑蘭夾緊馬腹,猛地抽動缰繩,駿馬便撒開蹄子飛奔起來。她不想看到百裏彌音與戶绾相互依偎,負氣般策馬急速經過她們身邊。馬蹄濺起積雪,在她身後翻飛,須臾便把衆人遠遠甩在後面。

四大護法不明就裏,卻不作多想,未敢耽擱,叫喝着馬匹追了上去。此番輪到百裏彌音和戶绾一臉茫然,均不知天蠶莊的人為何突然着急趕路了。百裏彌音怕跟丢,連忙跟上,六匹良駒不甘示弱在雪地裏歡脫地奔騰起來,争先恐後向天蠶莊進發。

甫一看到前方密密麻麻高低聳立的石林,戶绾的心情剎那間低落下來。她想起鲦山內的攝魂石林,與眼前的石林頗為相似,而她的師兄衛封便暴斃于攝魂石林中。憶起亡人,戶绾依稀錯覺自己回到了古墓,仿佛衛封的屍體就橫躺在身旁某個角落,下一刻便将暴露在她眼底,一覽無遺。戶绾垂着眸,緊盯着馬鬃,不敢四下張望。

穿行在石林中,百裏彌音不難發現此處與古墓裏的攝魂石林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放眼望去,嶙峋怪石錯落無狀,如雨後春筍遍布林間,形同迷陣,置身其中難辨方位。若不熟悉地形的人誤闖進來,那便成了無頭蒼蠅,多半會迷失在石林間。百裏彌音環顧四周,不見任何可以參照的路标,斷不知道天蠶莊的人是依靠什麽來認路的。她跟着天蠶莊的人迂行,好一會兒,她才發覺戶绾的異樣。打一進石林,最擅觀察的戶绾便低垂着頭,異常沉默。

百裏彌音輕握住戶绾的手,那雙一向溫熱柔軟的柔荑,此刻卻微涼。百裏彌音蹙起眉心,擔憂道:“绾兒,你不舒服嗎?”

戶绾搖搖頭。

百裏彌音哪曾見過戶绾這般模樣,即便不應聲,也會看着她,此刻卻黯然垂首,不知在想些什麽。

“那是有何心事?”百裏彌音追問。

戶绾依舊搖頭。

“绾兒......”百裏彌音側頭,将戶绾的臉扳過來面對自己。只見那一雙清明的杏眼依稀帶着悲哀的神色,百裏彌音頓感無措,心亦跟着鈍鈍地生疼。

“突然想到師兄,竟不是他平日的模樣,而是......”戶绾言及此,不願再往下說。每每想到衛封,便是古墓裏的最後一眼,他啃噬着百裏南的屍身,聽到戶绾喚他,他木然回過頭,滿臉墨綠色的血液,目光呆滞。那一幕永遠定格在戶绾的腦海中,覆蓋了其他關于師兄的記憶。

百裏彌音聞言,良久不語,不知當如何安撫戶绾。她握緊戶绾的手,想分散戶绾的注意力,絞盡腦汁思索該說些什麽,然而素來沉默寡言的她對話題過于貧瘠,越心急越沒有頭緒。最後,她沒頭沒腦蹦了一句:“那壇桃花佳釀,本是我的,被他喝了。”

“......”戶绾被百裏彌音一語帶出憂傷的情緒,她猶疑看着百裏彌音,又好氣又好笑,心想,這人怎還和死去的人較勁。但看百裏彌音神色淡然,反倒惹得戶绾心虛。“來日方長,我再給你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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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你又不好酒,怎對那壇桃花佳釀念念不忘?”

“釀那壇酒的桃花是你與我采的,酒是你與他喝的。”

“你也忒斤斤計較了。”戶绾無奈笑道。

“嗯。”百裏彌音坦然承認。關乎戶绾的大事小情,她都在意。“但他是你的師兄,待你如親,于你又有救命之恩,那壇桃花佳釀便當是我的謝恩酒罷。”

“......”酒是戶绾所釀,怎就成百裏彌音所有。戶绾想起許多年前被百裏彌音擄上馬背進山采撷桃花的情景,大抵習慣了這人的強盜邏輯,但笑不語。終歸,她對戶绾所有的霸道行為,戶绾是樂在其中的。

天蠶莊不同于戶绾想象,她以為天蠶莊概是亭臺樓閣金雕玉砌,氣派非凡。然而出了沙石林,入眼是一列列石砌的屋舍,俨如堅固的堡壘,有序地散落在四周,卻似衆星拱月般将其間一座雄偉恢宏的城樓圍繞。城樓不高,坐落在石堡中,更顯得神秘而莊嚴。

一行人下了馬,待百裏彌音卸下馬鞍上沉甸甸的包袱,立馬有天蠶莊的侍從上前将馬匹牽走。

回到天蠶莊,卞桑蘭一掃疲倦,當即有了東道主的覺悟,回頭看着百裏彌音和戶绾,神采奕奕道:“裏面請。”

戶绾颔首,與百裏彌音一道随卞桑蘭進了城門。卞桑蘭不時瞄着百裏彌音的包裹,暗自揣測裏頭裝着何物,她可不認為初次登門造訪天蠶莊的百裏彌音會備禮品。

論待客之道,天蠶莊可比蒼塞有禮數。一落座,卞桑蘭便招呼下人上茶水,又差人吩咐廚子準備飲食,頗有盛情款待的派頭。她知道百裏彌音的性子,首要辦正事,抿了一口水,對身後的木護法道:“去,把西苑的客人都請過來。”

“是。”木護法應諾一聲,轉身離去。

戶绾揚眉側目,對卞桑蘭的措辭感到意外。她說“都”,戶绾便知在這當頭,她所指的“客人”應是百裏氏族人。她讓木護法去“請”,而非“帶”,言語中尚屬尊敬,就不知這是不是卞桑蘭的面上功夫了。戶绾端起茶盞,拭目以待。

“百裏彌音,你的包袱裏怕不是衣物罷?”卞桑蘭掃了眼百裏彌音腳旁的包裹,按捺不住好奇。

“初來乍到,怎能空手,自是備了厚禮饋贈。”百裏彌音回道:“不過,我确實帶了衣物,想在天蠶莊小住幾日,不知方便與否。”

卞桑蘭滿臉狐疑,琢磨不透百裏彌音所言真假,又忍不住腹诽她一點兒也不謙虛,哪有人會說自己備了厚禮來的。即便真是貴重的禮物,通常也會自謙地說自己略備了薄禮。然而聽到百裏彌音要在天蠶莊小住,卞桑蘭喜上眉梢,連連點頭道:“方便,方便,莫說幾日,便是長住又有何不可。”

“那便叨擾卞莊主了。”戶绾見卞桑蘭欣喜之色溢于言表,适時表明自己也會與百裏彌音一塊留下。

敗興自卞桑蘭眼底一閃而過,臉上卻依然維持着笑容,對戶绾道:“戶大夫不必見外,我這便讓人收拾兩間上房出來。”

“一間即可。”百裏彌音說。

“本莊主家大業大,哪有讓你們擠一間房的道理,顯得我小家子氣招待不周了,這要傳了出去,豈不落人笑柄。”卞桑蘭不想百裏彌音與戶绾同床共枕,不等倆人提出異議,連忙招手喚來下人,交代道:“趕緊去西苑收拾兩間上房出來。”

下人依言而去,百裏彌音也不作理會,随卞桑蘭安排罷,合乎她與戶绾是不會分房而睡的。

卞桑蘭暗自竊喜百裏彌音沒有堅持己見,亦感覺到向來對自己愛搭不理的百裏彌音收斂了些棱角,卞桑蘭整個人都雀躍起來。她踱步到百裏彌音身前,指着地上的包袱,說:“快給我看看是何厚禮。”

“不急,先放了我的族人。”

“放心吧,我言出必行,既然拿回了天蠶甲,斷不會再憑白養着十數人。”

“卞莊主家大業大,怎還計較十數人的口糧,倒顯得你小家子氣招待不周了,這要傳了出去,豈不落人笑柄。”戶绾引用卞桑蘭的話調侃道。

“......”卞桑蘭被戶绾回怼,面有愠色,幹笑了兩聲後,轉身回座。她端起茶盞,作品茗狀,以緩解尴尬。

戶绾心有明鏡,對卞桑蘭的小心思洞若觀火。她很是介懷卞桑蘭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飾對百裏彌音傾心,甚至開始明目張膽地顯露出拆分的意圖,戶绾亦不得不擺出姿态,以免卞桑蘭認為她軟弱可欺,進而得寸進尺。

堂內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思潮暗湧。反而百裏彌音不開竅,未有所察,倒氣定神閑。

不多時,木護法返回堂內,身後跟着烏泱泱一群人,氣勢洶洶朝卞桑蘭走了過來。

“妖女,你把我們軟禁在此算何本事?”

“對,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們抱着必死的決心來天蠶莊,斷非貪生怕死之輩。”

“你無端進犯蒼塞,屠害我族,這筆血賬天理難容,我等雖死,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等縱取不了你狗命,然像你這種十惡不赦之人,自有天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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