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百裏氏族的人沆瀣一氣,你一言我一語,義憤填膺的叫罵聲回蕩在堂內,惹得卞桑蘭心煩氣躁。她看向百裏彌音,但見那人事不關己般安坐如山,絲毫沒有喝止衆人的意思,不禁翻了個白眼。轉念一想,百裏彌音與他們可謂同仇敵忾,又怎會制止呢,怕是很樂于見到族人攻讦自己。卞桑蘭拍案而起,厲聲喝道:“別吵嚷了,天蠶莊的瓦都要給你們掀掉,爾等還想不想回蒼塞了?”

聽聞此言,百裏氏族的人瞬間安靜下來,面面相觑。他們自打進了天蠶莊就沒想過活着回去,聽卞桑蘭如是說,心裏竟隐隐抱有一絲希望。

卞桑蘭轉向百裏彌音,道:“百裏彌音,你可看好了,你的人毫發無損,我現在就命人送他們出天蠶莊。”

百裏彌音掃了眼族人,淡淡應了聲:“嗯。”

聽到“百裏彌音”四個字,族人同時側目望向一旁的百裏彌音。但見她姿容冷峻,眉宇間透着桀骜,即便端坐着亦給人感覺其傲骨堅韌,不怒自威。族人雖只見過少小的百裏彌音,然眼前人的佼者氣度令他們深信,她正是百裏氏族卓乎出群的祭司。族人紛紛耳語起來,卻無一人敢主動上前與百裏彌音寒暄,概也知道百裏彌音性子孤寡,不喜攀談。

卞桑蘭喚來木護法,道:“送客!”

“是。”木護法領命,率先出了門才回頭對堂內站着的百裏氏族人道:“諸位請罷。”

族人巋然不動,均拿眼看着百裏彌音,等她示意。

“回去禀掌祭,我做客天蠶莊,擇日歸。”百裏彌音道。

族人連聲應下,這才随木護法出了門。

嘈雜的堂內随着百裏氏族人的離去又陷入寂靜中。卞桑蘭重新坐了下來,大抵為百裏彌音由着自己被她的族人責罵而心有不快,此時兀自生着悶氣,也不說話。

“多謝卞莊主沒有為難阿音的族人。”戶绾打破沉默,心知卞桑蘭為出言無狀的百裏氏族人而憋着屈,有意安撫她。畢竟人在屋檐下,不便讓主人過于難堪。

卞桑蘭瞅了眼戶绾,輕哼一聲,并不買戶绾的賬。心想,戶绾并非蒼塞人士,犯不着她來替百裏彌音致謝。戶绾不拿自個兒當外人的發言反而令卞桑蘭更氣盛,像故意要為難戶绾般,卞桑蘭反問道:“你怎知我沒有為難他們?”

“方才你差人去西苑請他們過來,又差人去西苑收拾兩間上房供我和阿音休整,想必西苑乃招待賓客之所。你将他們安頓在西苑,俨然将他們奉若來賓。”戶绾并未在意卞桑蘭不友善的态度,和顏悅色道:“再者,他們雖被你軟禁,卻個個衣冠楚楚,精神飽滿,說話中氣十足,可見他們平日在天蠶莊吃飽穿暖,無傷無恙。”

“......”卞桑蘭對觀察入微的戶绾心生佩服,面上卻不肯示弱,抿着嘴不作聲,不承認亦不否認。

“若如绾兒所言,那這份厚禮也該易主了。”百裏彌音彎身拎起地上的包袱,将其擱到案上,解開布結,取出銅鸮,随即起身,雙手奉到卞桑蘭面前。

Advertisement

卞桑蘭讷讷接過銅鸮,惑然看着百裏彌音,甚不解。手裏的銅鸮重是重了些,何謂厚禮,卞桑蘭琢磨不清。在冰窟內看到銅鸮時,她不以為然,不認為此物是甚值錢的東西。此刻拿在手中細細端詳,左看右看亦瞧不出門道,不禁越看越迷糊。她想,不谙世故的百裏彌音該不會拿個擺件當厚禮敷衍自己罷,遂遲疑道:“這......有何用?”

百裏彌音欲解釋銅鸮的用處,然而銅鸮牽扯到一連串的機密。若要向卞桑蘭和盤托出,百裏彌音一時又不知當從何說起,只好将目光落在戶绾身上,向戶绾求助。以戶绾缜密的邏輯和清晰的闡述,要向卞桑蘭說明前因後果便不是說來話長的事。

戶绾心神領會,道:“阿音嘴拙,不如讓我來告訴卞莊主罷。”

卞桑蘭對戶绾側目而視,擺出願聞其詳的姿态。

戶绾眼波流轉,沉思片刻,方道:“大荒之中,有不庭山,于榮水窮焉。山居部落,乃帝舜後,長三身六臂,謂為三身族。三身族人無量壽,非神祇天命,只因仗持法寶,法為天蠶甲,寶是金丹卷。”

“天蠶甲?”卞桑蘭一聽到天蠶甲,不由打斷戶绾,道:“天蠶甲乃我巫族祖傳法器,怎會是甚三身族的,戶大夫,你莫信口胡謅。”

“天蠶甲有何神通,卞莊主最為清楚,我不置喙。而金丹卷,記載着無量壽身的秘方。”戶绾不理會卞桑蘭的質疑,繼續道:“普羅大衆修仙靈神佛,不過企及長生,歷代帝王亦對長生不死有執念,可見無量壽身于人而言是何其大的欲求。三身族正緣此受外族侵略,不庭山一戰,他們死傷慘重,無力抵抗,最終所剩寥寥。眼見氣數将盡,三身族長老毅然決定帶着寶藏棄地而逃。金丹卷與天蠶甲分別由兩位長老護送,自此,三身族分崩離析,湮滅在歷史長河中。至于那兩位長老,他們從不庭山逃出來後隐居北荒,因各持法寶,誰也不願伏低做小,遂各立門戶。”

卞桑蘭無比震撼,天蠶甲既是巫族祖傳之物,那麽答案昭然若揭。她怔怔看着戶绾,嗫嚅道:“你是說......我們巫族是......三身族後裔?”

戶绾點頭。

卞桑蘭抱着銅鸮,不勝感喟,沉吟良久才問:“那......另一支系呢?”

相較于天蠶甲,金丹卷顯然更寶貴,而今落于何處,這才是卞桑蘭真正關心的事情。

“莊主,請移步偏廳用膳。”天蠶莊的女仆正好跨入門檻,提醒卞桑蘭用膳,戶绾當即按下餘話。

這當口,卞桑蘭哪還有心思吃飯。正聊到關鍵,卻被下人打擾,盡管迫切想知道金丹卷的下落,此刻也不便再追問了。她狠狠剜了眼來人,恨不得當場開罵,方可解氣。然而,時值正午,作為東道主,即便自己沒胃口,亦不能怠慢了賓客。卞桑蘭将銅鸮放回桌上,踱到百裏彌音和戶绾身前,道:“走,先吃飯。”

“卞莊主,這尊銅鸮乃阿音贈你的厚禮,你不先收好?”戶绾緩緩起身,提醒卞桑蘭。

“戶大夫還怕它丢了不成,放心罷,在我天蠶莊,無人膽敢偷雞摸狗,待用過膳回來再收不遲。”

“哦?卞莊主貴人多忘事,怕是記不得天蠶甲的遭遇了。”戶绾笑道。

“......”卞桑蘭讪笑一聲,暗诽戶绾小題大做。眼前這尊銅鸮怎能與天蠶甲相提并論,怎麽看也談不上貴重,充其量是一件造形別致的銅器罷。天蠶莊比這值錢的金銀玉器多如牛毛,誰會惦記這尊破銅鸮。然而想歸想,戶绾話都說到這了,卞桑蘭也只好對仆人吩咐道:“拿我房裏去。”

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不得已在蒼塞吃了幾天粗茶淡飯,此刻面對桌上的美味珍馐,原本無甚食欲的卞桑蘭不禁食指大動,胃口大開。

吃得正歡時,不經意瞥見百裏彌音給戶绾布菜,卞桑蘭拿着筷子的手不覺慢了下來,一口飯含在嘴裏,味同嚼蠟。出于禮貌,她不敢過早放下筷子,好歹要陪賓客吃完這頓飯,只好有一下沒一下地夾點菜,堆在碗裏。

戶绾見狀,只當卞桑蘭因記挂三身族一事而食欲不振,便也不想吊她胃口,問道:“卞莊主不是想知道那尊銅鸮作何用處嗎?”

聞言,卞桑蘭索性放下筷子,目不轉睛看着戶绾,等待下文。

戶绾不着痕跡掃了眼偏廳的侍仆,眼神示意卞桑蘭禀退左右。

卞桑蘭會意,轉身朝侍仆揮揮手,道:“你們都下去罷。”

下人退出偏廳,順手把門帶上。

“卞莊主想永生嗎?”戶绾問。

換作以前,卞桑蘭只會覺得永生之說是天方夜譚,但得知自己的老祖宗擁有無量壽身,且有金丹卷遺世,她便生了祈望。她倒不虛僞,坦言道:“世人都想永生,我又何嘗不想呢。”

“假使我告知你另一支系的下落,你會為了得到金丹卷而大開殺戒嗎?”

戶绾的問題令卞桑蘭感到支绌,她一時不知如何回複才算妥帖。她若說不會,在心明眼亮的戶绾面前顯得不誠懇,她若說會,又生怕這種答案會讓戶绾對支系的下落守口如瓶。她嘴唇翕張,思來想去,踟蹰道:“金丹卷既然是三身族的寶藏,兩個支系都不該将其據為己有。”

“天蠶甲也是三身族的寶藏,眼下不也被你據為己有。”

“......”卞桑蘭語結,有些羞惱。說是說不過戶绾的,卞桑蘭霎時失了耐性,氣急敗壞道:“戶大夫,你可別再彎彎繞繞的,你分明有意告知我金丹卷的下落,還指望我不為所動嗎?有話莫藏着掖着,不妨直說罷,你端是一會銅鸮一會支系的引我遐想,可是存心作弄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