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當瞧見卞桑蘭的身影直面而來,百裏彌音心下一沉,暗道不妙。她想抽身退開,将地方騰給卞桑蘭,然而已經來不及另覓它處,卞桑蘭便翩然而至。

在卞桑蘭的手肘挂上冰柱那一刻,倆人同時聽到冰柱發出脆裂的聲音。

“......”卞桑蘭呼吸一窒,又驚怕又無措地看着百裏彌音。

百裏彌音的輕功出神入化,她腳下全無支撐,所有依托便是這根若小臂粗的冰柱。本來冰柱足以承受百裏彌音的身重,哪料到卞桑蘭腦袋缺了一根筋,非要湊上來與她擠作一處。百裏彌音表情森冷,事已至此,她疲于指責卞桑蘭。

眨眼間,冰柱的絲縫如根須般延展開來,眼看要徹底斷裂。百裏彌音當機立斷,扔了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卞桑蘭手中的劍,使出渾厚的內力将其深深插入冰峰。與此同時,冰柱碎裂成渣,百裏彌音緊握着劍柄,及時摟住幾欲墜落的卞桑蘭。

随着一閃即逝的失重感,卞桑蘭一聲驚呼噎在喉嚨,人已緊貼着百裏彌音。她輕呼了一口氣,下意識環上百裏彌音雙肩,将自己挂在百裏彌音身上,生怕掉下去。她的輕功遠不及百裏彌音,若從這個高度墜落,她可不敢保證能安然無恙着地。

“還好有驚無險。”卞桑蘭仍有些後怕。

绛霄峰太高,戶绾和百裏元在峰底瞧不清上峰的情形,只能看着稀疏的雪花幹着急。此際,倆人忽見一張弓從天而降,一時愣住了。

“祭司的弓怎會掉下來,莫不是出事了?”百裏元不無擔憂。

聞言,戶绾一顆心七上八下,她絞着袖口,心急如焚。

“百裏公子莫擔心,阿音武藝高強,行事持重,就算對付不了雪蛟,她亦能顧全自己,我對她有信心。”戶绾一番話雖是對百裏元說,卻更像在慰解自己。

百裏元點點頭,看了看戶绾,複又擡頭望着绛霄峰,靜觀其變。

“你可不可以下去?”百裏彌音被卞桑蘭摟得有點喘不過氣,亦對眼下親密的接觸感到不适。

卞桑蘭擡眸,一眼撞進百裏彌音幽深又略帶嫌棄的眼眸裏,不禁愰了神,她做夢也不敢想能與百裏彌音如此貼近。

“不是你喊我上來的嗎?現在又叫我下去,耍我呢?”卞桑蘭聲若蚊吟,聽起來頗像嬌嗔。

“我不過是想要你手中的劍。”如今劍在手,百裏彌音便嫌卞桑蘭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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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始至終,百裏彌音就沒指望卞桑蘭幫襯,對付雪蛟,她一人足矣。若不是出于戶绾緊張自己,有意找卞桑蘭前來協助,她怕是早就忍不住将卞桑蘭踹了下去。

“......”卞桑蘭嘴唇翕張,卻無言。她擡眸看了眼百裏彌音握住劍柄的手,因用力過猛而泛白的指節令卞桑蘭感到懊惱。她誠心誠意想出一份力,不曾想反而給百裏彌音增添了負擔。“那好吧,我下去,你......多加小心。”

“嗯。”

卞桑蘭依依不舍松開百裏彌音,拿着劍鞘連跳幾階,小心翼翼下了绛霄峰。

百裏彌音手腕一轉,利落拔出劍刃,失去支撐的她垂直降落,直至峰腰才找到落腳點。她想,峰壁實在太阻礙發揮了,遂吹響了哨,将峰巅之上的蝠雁召喚下來。

見卞桑蘭出現,戶绾不禁向她身後張望,搜尋着百裏彌音的身影。

“別看了,戶大夫,百裏彌音還在上面。”不知為何,卞桑蘭竟有些心虛,這種感覺就好像她背着戶绾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似的,令她感到無所适從。

戶绾勉強笑了笑,問:“卞莊主怎麽下來了?”

卞桑蘭思索着如何回答,斷不能說自己不僅幫不上忙,還拖後腿罷。踟蹰間,只聞哨聲幽怨,卞桑蘭知道,百裏彌音正在召喚蝠雁。她一時心情複雜,想到自己尚不如一只大笨鳥,她便覺氣餒。然而腰間依稀還殘留着百裏彌音有力的禁锢,把她隐秘的心事攪得紛亂,卻成為她獨自品嘗且意猶未盡的歡愉。她心儀百裏彌音,不可自拔,亦不可宣揚。

蝠雁聞聲而動,大張的羽翼在绛霄峰底投下一大片陰影,将雪地上站立的仨人囊括其中。戶绾緊盯着盤旋的蝠雁,望眼欲穿,一時也顧不上卞桑蘭的回答了。

“妖女,你不是來幫忙的嗎?怎麽和我們一道在下面看起熱鬧來?”百裏元又提起這茬,故意想讓卞桑蘭難堪。

“......”卞桑蘭瞪了眼百裏元,不作聲,轉頭卻看到戶绾亦盯着自己,看樣子她不回答,這倆人是不會罷休了。“雪蛟隐蔽難尋,它稍一動彈便揚起漫天雪花,遮擋視線,況且又是夜裏,看不真切,我便是連它長甚模樣亦沒瞅見......”

“所以祭司便将你趕下來了。”百裏元樂道。

“......”卞桑蘭撇撇嘴,默認了。

事實如此。

“哈哈哈......”百裏元難得見到卞桑蘭吃癟的神情,不禁笑開了懷。

百裏彌音瞅準雪蛟的頭角,自蝠雁背上騰空而起,甫一落到雪蛟身上,她便迅速抽出腰間的短鞭,牢牢纏住雪蛟的頭角,以固定自身。她像馭馬般,一手攥緊短鞭,另一手則揮着利劍,手腕翻轉,倏然刺向身下的雪蛟。

這一劍極其狠絕,三尺劍刃盡數沒入雪蛟頭顱,只餘劍柄。

受痛的雪蛟猛然甩起頭,不住嗚咽起來,聲如牛,它想擺脫百裏彌音的鉗制。

百裏彌音被甩得頭昏腦脹,卻仍死死膠着在雪蛟身上,不讓方寸。她沒想到笨拙的雪蛟竟有如此蠻力,掙紮起來幾欲讓內力深厚的百裏彌音渾身散架。僵持了許久,搖頭晃腦的雪蛟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眼看百裏彌音要支撐不住了,頗通靈性的蝠雁适時加入戰鬥,照着雪蛟一通亂啄。

蝠雁如勾的嘴喙非常尖利,它每一次攻擊都會撕扯下一大塊碎肉,論殺傷力,它不亞于百裏彌音的羽箭與長劍。初始,雪蛟還猛烈掙紮着,但随着蝠雁密集的進攻,雪蛟逐漸弱了下來,慢慢停止蠕動。

百裏彌音顯然有些難以置信,她那一劍直穿雪蛟的頭顱,竟不如蝠雁毫無章法的撕咬奏效,早知如此,她何苦費力與雪蛟周旋。

绛霄峰底,仨人面帶憂色,心想百裏彌音都上去這麽久了,估摸着這是一場惡戰,看不清上面的情形,仨人難免心生忐忑。

“祭司莫不是出事了?”百裏元眉宇緊皺,內心有點浮躁。

“閉上你的烏鴉嘴罷。”卞桑蘭兇巴巴瞪着百裏元,說:“換你上去才會出事。”

戶绾一言不發,維持着仰望的姿勢已經許久了。她絞着衣袖的手早已凍得麻木,卻全然不覺,一心只惦記着百裏彌音的安危。

“戶大夫,要不我上去看看情況?”卞桑蘭戳了戳戶绾的手肘。盡管戶绾沉默不語,然而擔憂卻全寫在臉上,卞桑蘭不免有些動容。

戶绾回頭,看着卞桑蘭,顯然對這個提議有些心動。等待太煎熬了,她迫切想知道百裏彌音是否安然無恙。她将額旁的發絲攏到耳後,正欲拜托卞桑蘭上去打探究竟,卻突然聽見上方窣窣作響,聲音冗長而詭異。仨人具是一驚,下意識退開幾步才回過頭細瞧。

只見一條渾身淌血的雪蛟身上插着數十支羽箭,飛快地自峰壁滑落。為了避免死去的雪蛟從上峰轟然倒塌而發出巨響,引起雪崩,百裏彌音不得不用短鞭牽制住雪蛟的頭角,想讓它的屍體貼着峰壁慢慢下滑。然而巨大的雪蛟何等沉重,豈是百裏彌音可以拉住的,反而被滑落的雪蛟一路往下拖行。

見此情形,仨人均瞠目結舌,一時沒有回過神。

峰壁雖然覆蓋着厚厚的白雪,明裏暗裏卻也支楞着許多冰柱,經雪蛟這般快速的拖動,百裏彌音無可避免一路遭冰柱刮蹭,抵達峰底時已然衣衫褴褛,渾身血跡。

百裏彌音神情漠然,她深邃而清冷的眉眼不帶任何情緒。在銀白雪地的襯托下,她穿着一身殷紅的血衣,俨如地獄修羅,令人遍體生寒。

待戶绾看清百裏彌音渾身是血的模樣,揪心地疼,瞬時紅了眼眶。戶绾踉跄奔向百裏彌音,很想撲進她懷裏,又生怕碰到她的傷口。戶绾寸心如割,淚眼婆娑,打量着百裏彌音,手足無措。

“绾兒怎哭了?”百裏彌音想擦拭戶绾的眼淚,擡手才發現自己滿手鮮紅,遂作罷。“我無礙,只是皮肉傷,明日便愈合了,你莫傷心。”

百裏彌音這番溫柔的安慰,反而令戶绾的眼淚更加洶湧。戶绾默默解開自己的風氅,給百裏彌音披上,任淚水在臉上流淌,顧不上擦。

“我身上不疼,可你要是再哭的話,我心裏會疼。”

“就你有心,我沒有?”戶绾何嘗不心疼。

“......”奈何一身髒污,百裏彌音想抱抱戶绾都不行,又嘴拙,只能凝視着戶绾,眼裏是千絲萬縷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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