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沉默終聲

“讓我自己争取接管木荊，就是他的目的？”蒼周行冷笑，“自己争取”四個字被他重重咬住，諷刺意味十足。

洪月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俨然是又是慣常的那副平靜到呆滞的模樣，就仿佛，他說出了那段話，就是放下了一個重重的包袱。

而，這樣的情況，卻不由讓蒼周行聯想到自己十二歲那年被送入宮門的事，如果木希明真的自那時起就有了這個念頭，那麽他，就絕不是自己想的那麽容易放棄了。

蒼周行思索着，手不由移到衣袖中藏木荊花的位置，眸中的嘲諷緩緩添了些苦澀。

“雲婵，”蒼周行斂了神情，“這裏的事現在起由你全權負責。我帶洪月去墨家老巢！”

雲婵雙手抱拳，肅聲領命。

密林中央，風光正好，原是最适合休養生息的聖地，卻偏偏，林中人皆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自蒼周行為發展暗中勢力招兵買馬的一天起，便一直靠着這條退路游戲人間，如此直接地卷入風暴中不能自拔，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而讓他如此急切要解決這件事的，是蘇無斁的存在。

沒有遇見這個人時，他就算把腦袋拴到褲腰帶上也仍舊可以大呼過瘾，而遇見了這個人之後，仿佛責任兩個字一下子扛上了肩，以往最廉價的安穩，也變得價值萬金。

墨初君既然有本事讓沉寂了幾千年的墨家重震聲名，就絕不是被人騎在了頭上還悄無聲息的人，他的毫無動作，只能是伺機而動。

但偏偏這一次，他的行動，幾乎是不擇手段。

大約是連平來試探的半月後，墨初君出手了，遭殃的，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蘇無斁母親的墳。

在派出的手下彙報了這個消息的時候，蘇無斁手中的杯子，直接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臉上的顏色，讓人不忍心再多瞧一眼。

蒼周行使勁握住了蘇無斁的手，面上布滿凝雲。“去叫雲婵和洪月！”

一天的時間安排妥當，連夜出發前往墨家老巢。有洪月作領路人，他們順利找到了山內部隐秘的入口。

褐色的土上覆蓋着嫩綠與濃綠相間顏色的草，正常地看不出一絲一毫不是山的痕跡，但衆人看着洪月走上前去，伸出手來，他的半只手，就這樣沒有絲毫阻隔地沒了進去。這一現象，讓蒼周行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稍微懂陣法的人都知道，能做到這一點的，絕不是普通的八卦，能借天地的威勢，單擺陣人，就可以高居于武林榜首。

但有些事情，即便是蝼蟻之于大象，也必須去做。

蒼周行擡手示意洪月先退回來，看着洪月疑惑的眼神，他無奈一嘆，低沉的聲音有些壓抑的顫抖：“走到這裏，我已經能明确地告訴你們，此去真的是九死一生，只要墨初君願意，我們全軍覆沒都不在話下。現在，想去另謀出路的，我給你們一個機會。”

“主上，”雲婵緊緊接着話尾，脆聲答道，“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清風微微吹動小草，顫動的植物寧靜而悅目，但偏偏，讓在場的人，都不自主地聳動喉嚨，壓抑着其間的苦澀。

蒼周行的聲音在衆人的猶疑中響起：“這一次，不是為了我們這個集體而戰，只是為了私人的事務，我知道想另謀出路的不在少數，今天，我給你們這個機會，錯過了這個機會，一旦是跟着我進了這個門，這條命，就不再是你們自己的，必須全權聽我號令！”

聽了這句話，底下的人頓時有很多露出游移不定的神色，開始左顧右盼看身邊人的反應，雲婵看見了，不由得皺眉看向蒼周行，在她看來，主上的事根本沒必要向他們解釋，這些人接受了主上提供的安身立命之所，本就該為主上出生入死，沒什麽不公平的。

但蒼周行認真的态度讓她打消了提出這些的想法，同時心底也不由冒出隐約的猜測，面對墨初君，主上，可能也沒有把握脫身。

這個認知，她如此不願意承認，但也知道，主上不是無緣無故心慈手軟的人，讓他有這樣一段說辭，只能是這一種可能。

站在蒼周行身邊的蘇無斁，從蒼周行開口的時候，心就一直不斷地往下沉，此時默默觀察完雲婵的反應，終于反應過來，蒼周行之前的果斷并不是因為輕松。

他的唇一下子失去了顏色，他幾乎是顫抖着捏住蒼周行的手，祈求着小聲道：“可不可以不去，這麽多人的命，不值得。”

“不可以，”蒼周行回握着他的手，微微一嘆，“遲早要有一個了結，就算不是因為這件事，也會有其他的事，躲不掉的。”

蘇無斁還想勸，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猶疑不定的人們看到兩位領頭人在竊竊私語，前面的能看清蘇無斁臉色變化的，有不少都不确定起來，他們發現這一次似乎不一樣，主上的話看起來根本沒有考驗他們真心的意思，他是真的在給他們生還的機會。

頓時，小聲的交頭接耳響亮起來。

“要不走吧，看樣子咱們去就是雞蛋碰石頭！”

“那主上豈不是很危險？”

“走吧走吧，那可是墨家，人再多也沒用。”

說話的大多是先前木希明舊部，而一直跟着蒼周行的，幾乎都沉默着，眼神執拗地看着蒼周行。

蒼周行忽然有些感動，他低聲對蘇無斁說：“其實我說那句話，最想讓離開的，就是這些一直跟着我的弟兄們，本來是要給他們一個光明些的道路的，如今看起來，感覺很對不起他們。”

“世事無常，也沒必要愧疚，”忽然，蘇無斁勾起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你呢，想我離開嗎？”

蒼周行一直低頭專注地看着蘇無斁，聽到他這樣說，終于忍不住伸手把人攬到懷裏，“想，但我知道你不想，就沒有開口。”

“嗯。”蘇無斁在他胸膛裏答應着，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他想，這段時間真是太短了，很多風景還沒有來得及看，很多事也沒有來得及做……怎麽上天，這麽快就要安排一個結局呢。

最終，蒼周行還是帶領着走了不少人的隊伍，讓洪月打開了門。

隊伍中也有人期待着不是悲劇的結局，但世間就算人人都盼望的奇跡，也很難有奇跡停留下來，再多的希望，也敵不過絕對的實力碾壓。

木希明的賭，賭錯了。

脫離隊伍下山的人有幾個最終又跑了回來，他們等了很久，盼望了很久，幾輪日夜，也沒有等來他們想要看到的人。

墨家的故事還在繼續，但他們的故事，就這樣，讓人猝不及防地，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