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有情人終不成眷屬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許人間見白頭。

在S市停留了兩天,不待李梓良身體好轉,她就匆匆趕回香港了。回的時候,她是魂不守舍的,腦海裏不停地放映着那天她和徐天霖的談話。

那天通了電話後,徐天霖便同意第二天與她見面,地點是她未曾聽說過的一處私人茶樓。

走進茶樓,便是蘇州園林式的建築風格,此時還沒立春,那些嬌嫩的喬木下都堆着銀炭火盆。陳韻一邊走一邊看,這麽大手筆的茶樓,想來老板對茶是喜愛到了一定境界——可惜東西雖好,但多了絲堆砌之意。走過翠竹青蔥,繞過古井小池,來到一處竹簾前,服務員已為她撐開,正待她進去。

陳韻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三年未見,再次坐到他面前的時候,只覺深不可測。

“這茶樓還喜歡嗎?”徐天霖為她斟上一杯茶。

“嗯,很精致。”陳韻看看四周,點點頭。

“以前你臨字的時候,老是說要像古話本子那樣,青竹瓦礫,鬥拱飛檐,紅窗篾紙,臨風窗下,一茶一宣紙,一水一徽墨,才能書寫出中國字的味道。這個是你走之後動得土,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建它,倒是掏了我不少家底。”徐天霖似乎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不禁搖搖頭。

“建個茶樓挺好的,馮糖喜歡茶,想來她一定很喜歡這裏。”陳韻承着他的話說道,而面前茶杯依舊擱在那兒。

“你不也是精通此道,我想你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陳韻端端一笑:“早就擱置了,現在動不動就被人請去喝茶,哪還輪得到自己動手。”

徐天霖面上一凝,頓兩秒才緩緩說道:“你在怪我?”

陳韻搖頭:“哪能,技不如人罷了。”

“你來這裏他不知道吧?”徐天霖靠十指相扣,靠在椅背上看着她,見她不答,音調也不由自主地高了幾分:“你就這麽希望他贏,不惜只身前來跟我談條件?”

陳韻不看他:“你開吧。”

徐天霖冷冷一笑,“好!既然你這麽幹脆,我也不客氣了。”突地,眼神轉厲:“陳韻,李梓良會跟我賭這一氣,裏面真有幾分是為了他李家我不知道,但為了你的原因一定不比他李家少。這麽說來,你在這局裏起的作用可大着呢。如果說……”徐天霖接下來的話說得十分緩慢:“你是他的精神支柱,是他的動力……那麽這次,要是我毀了他的支柱,毀了他的動力,他該如何?”

陳韻一驚,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什麽意思?!!”

徐天霖依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道:“陳韻,我知道我這輩子得不到你,但我也不能讓他得到你。江山美人不能兼得,我豈能既讓江山,又讓美人。他既然想要‘西山毓湖’,就必須放棄你。你不想讓他付出代價,那你就自行斷了他的念想。”

“你……”陳韻臉色一瞬間煞白。

“你別怪我心狠!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許人間見白頭。”徐天霖接過話。

“你就這麽恨我?!”陳韻氣得胸口起伏。

“我不是恨你,我只是讓你明白,這麽多年過去,你其實還是那個什麽都做不了的小姑娘。”徐天霖此刻的眼神掠過她的無名指,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無名指,慘淡一笑:“我還想告訴自己,你看,這個世界還是,有情人終不成眷屬。”

“……”

陳韻無語,好一會兒,才無力地說道:“我要考慮一下。”

徐天霖一驚,乍一擡頭:“你真考慮?”雖然他話是這麽說,但她同不同意又是另一回事。

“對!”

徐天霖不禁怒上心頭:“你為了他,不惜以自身為籌碼,放下身段求我放他一馬?”

“對!!!”

陳韻也早就壓抑到了極點,此刻拍案而起:“我求你,我就是在求你。身段?我早就沒了身段!”

徐天霖咬咬牙,半天,頭一撇,眼一閉,冷哼一聲,道:“你走吧。”

陳韻出來後,回到了公寓,看着還在昏睡的李梓良,像一只受傷的小獸般躲進他懷裏。

而李梓良雖然此刻是昏睡着,卻能感覺到身邊的人需要他的依靠,于是潛意識裏摟緊了懷裏的人。四足相抵,她仰着頭看着他,一宿。

第二天一早,天色剛蒙蒙亮,陳韻悄悄起床,親手親腳的準備好早餐和藥,并且留下了紙條,然後默默的離開了公寓。

樓下,貝銘宸的車剛到,陳韻一上車,便阖目不語。

貝銘宸心裏卻一直怄着氣,此刻見她淡漠的樣子,不由得抓緊了方向盤:“你真的要走?他病成這樣你也忍心!”

“反正一個發燒感冒過兩天就好了,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哼,我沒想到你是這麽自私的一個人。”

“我自私?我們本就不是戀人關系,他不給我名分,我也不會死乞白賴的找他要。我三天兩頭往S市跑,不過是自覺對他虧欠,願意承受罷了,現在我受夠了,不愛伺候了,他又能怎樣?”

貝銘宸咬咬牙,也拔高了音量:“那你當初就不應該出現在S市。”

“你以為我願意?我不過是擔心他對我父親進行報複罷了,現在看樣子是成不了氣候了,我自當過我自己的生活。”

“陳韻,你這麽做以後有你報應的。”貝銘宸狠狠撂下這句話。

于是她回到了香港,徐天霖的話一直在腦海裏盤旋着,逼她走到了死胡同。讓她親手摧毀他的念想,這是何等殘忍的事。他連孩子的存在都不知道,就讓她做出這樣的選擇,太難,太難。曾經覺得不說,是為他好,現在反而成為了她的掣肘。

可是時間不等人,随着時間一天天過去,她的焦慮越發厲害,徹夜徹夜的失眠,頭發大把大把的脫落,每天清晨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她想,也許這就是報應吧。

陳韻知道她終究沒得退路了,本就是在同魔鬼做交易,魔鬼怎會有慈心。也許這一生能跟他擁有的僅僅只是回憶吧!這麽想着,又想到了孩子,狠心一想,反正孩子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不知道孩子的存在,這樣也好,至少,少了幾重阻隔。

于是,在十幾天的失眠,焦慮,掙紮後,最終,她下定了決心,撥通了一個電話……

當李梓良從一個噩夢中驚醒過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了。他雖然昏昏沉沉睡了幾日,但感官還在,聽到廚房裏乒零乓啷的聲響,忍不住微微一笑:夢境果然都是反的,然後掀開額頭上的毛巾,下床朝廚房走去。

可是,令他失望的是,廚房裏站着的是一個高大魁梧男人,還是他最不想見到的某人:“怎麽是你?”

“怎麽不能是我?在所有人都抛棄你的時候,哪次不是我站在你身邊。”貝銘宸從廚房裏端了一份早餐擱在桌上。

“什麽意思?”李梓良看着桌上那些富含蛋白質的早餐,顯然出于他的手筆,不過他沒吃,朝廚房裏張望了一眼:“她去哪了,出門買菜了嗎,不會連早餐都沒給我做吧。”

“你又不是上火,吃些清粥小菜能管用嗎?”

“你今天火氣怎麽這麽大?我不吃她做的,還吃你一大男人做的啊!”

“你以前不也是這麽吃過來的嗎,嫌棄什麽啊你。”

李梓良一副懶得理他的表情,起身朝廚房走去。貝銘宸忍無可忍,一把抓住了他:“她走了,回香港了。”

李梓良腳步一頓,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哦。”說着,拂開他的手,繼續去廚房,端過料理臺上那份冷了的清粥小菜,重新回到餐桌上坐好,不顧這冰冷的食物對腸胃的刺激,一勺一勺僵硬地往嘴裏塞:“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沒必要為了我耽擱。”

瞧這話說得可憐兮兮的模樣,連貝銘宸都反胃:“你就作死吧。”說着朝門口走去,走到一半,想了想又回身道:“我看她這次不像開玩笑的,留了紙條在茶幾上,你自己看吧。”見李梓良還在那一勺一勺的吃着,貝銘宸怒其不争地嘆了口氣,帶上房門。

空蕩的房間一下子變得寂靜了,不一會兒,連碗匙間輕微的碰撞聲都停止了,一碗冷粥見底。李梓良放下勺,靜靜的等待,等待一場暴發。果然,不到一分鐘,他突然從餐桌上跳起,一路奔到衛生間,也許神經末梢的作用,讓身體産生了本能的排斥,“哇~~~”的一聲,吐了幹淨。

吐完後,他喘着氣靠在冰冷的牆磚上,摸出手機,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可是聽到的只是一陣忙音。合上手機,李梓良笑了,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淚。

她的紙條寫得極其簡單:

“我們分手吧。”

李梓良看了一眼,撕碎了……

第二天,當他再次出現在聶氏大樓的時候,依舊西裝筆挺,風度翩翩,雖然臉色不是很好,但恰是這一點點病态之美,惹得公司裏的小姑娘們都跟着花枝亂顫,似乎給一整天的工作都打了強心劑。

貝銘宸一出辦公室,恰好碰見他迎面走來,“喲,這作死都作到公司來了。”

“待會兒召集財務部,企劃部,公關部開會,你必須參加。另外,下午跟我去趟‘磐石’。”李梓良沒理他的混話,吩咐完後就一路冷漠的朝辦公室走去了。

貝銘宸看着這麽冷漠的背影,啧啧稱奇。

半個月後,一則消息傳回S市——陳韻結婚了。

這一聲驚雷,炸得許多人都措手不及。陳父致電譴責:“你究竟在幹嘛?怎麽每次都是悶不嚨咚就給我惹出個事。”

“不就結個婚嘛,這什麽年代了,您還幹涉我婚姻自由啊。”陳韻肩膀夾着電話,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道。

“有你這麽結婚的嗎,父母都不通知一聲,還有,念念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人家心地好,願意認這個半路兒子。”

“可念念他老爸還活着呢,你都不跟人家說一聲,就擅自做了決定,你不怕将來有一天遭報應嗎?”

“報應也是報應在我身上,您急什麽。”

“唉……”一番争執,陳父敗下陣來,要怪還是怪自己當年,把兒女的幸福都搭進去了。

而另一邊,李梓良被這聲驚雷再次炸進了醫院。這次貝銘宸是沒有一丁點辦法了,冒着絕交的風險把李家老爺子和老太太從G市請到S市。老太太在知道兒子病情後,當場暈厥。

而貝銘宸像個犯錯的小孩兒,低着頭規規矩矩站在李父面前。他估計在他自家老子面前都沒這麽恭謹過。

“小宸啊,兄弟情義再深,這麽大的事你怎麽能瞞着我們呢?你讓我們做父母的怎麽,怎麽接受得了。”李老爺子話不多,可說着說着就哽咽了。

貝銘宸站在那兒,他怎聽不出李父的話裏一再壓抑的責難。可越是這樣,他越難受,“撲通”一聲跪下,“伯父,對不起,您有氣就朝我發吧,打我罵我都可以。”

李父搖搖頭,自責道:“錯在我,在我。當初,我就不該同意他出去讀書,弄成現在這樣……錯在我,在我啊!!!”李父說到最後已經捶胸頓足,一口氣憋在胸口,漲得老臉通紅。

貝銘宸見李父情緒激動,趕緊上前替他順氣,自己心裏也不好受。

長長的走廊,匆匆的腳步,剝離了喧嚣名利,往來的都是生死命數,誰也不會注意到某張椅子上蒼老而悲怆的臉,因為這樣的情節每天都在上演,已經太多太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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