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0.3的距離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失去,而是求不得。
李梓良回到公司後,貝銘宸照常來串場子。自從把他的身體情況告訴李家父母後,前幾天都沒敢去醫院見他。
李梓良道:“不上班,來我這幹嘛?”
貝銘宸見他沒生氣,輕舒口氣,從背後拿出一個包裹扔給他:“吶,小白寄給你的。”
李梓良接過,拆開一看,最先掉出來的是一小塊石頭,然後是一封信。
梓良:
我現在在一個叫納米比亞的地方,撒開了腿地撈金。
吶,這塊石頭呢,就是我某天走路不小心踢到的。切開一看,嘿喲!好家夥,裏面沒個十克拉也有八克拉,顏色淨度絕對沒差,就當我送給你們一家人團圓的賀禮了。
李梓良扔開了信,拿起那塊石頭瞧了瞧,總覺得那裏不對。
突然,腦海裏電石火花閃過:一家人,他剛剛說是一家人?什麽一家人?李梓良再拿起信看了看,一個極其可怖的念頭閃現出來,石頭和信箋同時從手中掉落,李梓良一頭栽在椅子上。
“怎麽了?”貝銘宸見他突然一副神魂剝離的模樣,趕緊拿過信來看了一眼,眼睛也是一瞪,他知道李梓良在想什麽了:“不會吧。”
李梓良拿起桌上的車鑰匙,急沖沖的出去,一邊走一邊吩咐道:“你給白述打個電話,這事要是真的,你讓他別回來了,我現在立馬去趟香港。”
“诶诶诶……”貝銘宸跟着他後面喊道,本想問一句,你公司不要了,可是話沒出口,那人已經風馳電掣地出去了。
驅車前往機場的途中,李梓良就接到了貝銘宸的電話,證實了他的猜想。他隐忍着怒氣,又把速度提高了一個檔次,咬牙說道:“讓他把事情給我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還有,我希望在我回來的時候,關于她這幾年的所有資料,已經擺在我桌上了。”
李梓良下了飛機後,打開手機就收到了貝銘宸的信息,裏面詳細注明了陳韻和孩子的住址,以及經常出沒的地點。
他看了下時鐘,現在是星期二,下午三點。他招了輛車,直接吩咐司機去某幼稚園。
一路上,不停的有信息發過來:孩子名叫念念,2004年4月27日出生,不久前剛滿4歲,現住在……
信息一條條被翻過去,李梓良只覺越看越驚心動魄,自己這些年究竟錯過了什麽,當最後一條信息定格在孩子的照片上時,他差點連手機都沒抓住。
車子停在幼稚園門口,李梓良沒有下車。他能聽見裏面傳來的嬉鬧聲,周圍都是一些等着接孩子的家長,雖然彼此不熟悉,但大家三五個聚在一起,談論着那些讓他陌生的話題:奶粉,營養餐,親子作業,時下流行的卡通人物,或是孩子愛看的卡通節目,等等……
不一會兒,他看到孩子一撥撥出來,有的乘坐了校車,有的在等父母。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孩子,大大的眼睛,微揚的眼角,同他小時候真的很像。看着看着就笑了,他想這也許就是血脈之間的聯系吧,根本無需費心,就能一眼認出來。小家夥今天穿的小西裝加上牛仔褲,背上再背着一個波比的卡通書包,別提有多呆萌了。李梓良覺得他兒子比自己小時候帥多了。見他踮起腳尖四周張望着,應該是在等陳韻。
念念今天确實很期待來接他的人,媽媽昨晚答應了他,今天會和魏叔叔一起來接他,他迫切地想把魏叔叔介紹給同學,所以他今天很期待。
李梓良剛一下車,準備走過去,卻見孩子突然朝另一個方向招手。他随着孩子的視線看過去,陳韻和一名男子走了過來。那名男子一把抱起念念,而念念在他懷裏“咯吱咯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
李梓良就這麽站在原地,樹蔭之下,香港三月份的溫暖并沒有感染他。夕陽的餘晖照在他身上,顯出幾分蕭索的孤寂。他眼睜睜地看着一個陌生的男人,以丈夫的名義,抱着他的孩子,摟着他的妻子,坐上了車,當車子從他身旁飛馳而過的時候,似乎都能聽見裏面的歡聲笑語。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失去,而是求不得。若是以前,他何曾有過這樣的怯懦和彷徨,可是現在……
陳韻和魏書接到孩子後,就上了車。念念可能是肚子餓了,一上車就找零食吃,“魏叔叔,小熊餅幹在哪?”
“後椅背裏!”魏書自然接道。
陳韻卻率先搶過那袋小熊餅幹,道:“念念,待會兒就要吃飯了,你只準吃五塊。”
念念求救般看看前面的魏書,魏書通過後視鏡朝他無奈地皺皺眉。他知道求助無望,只好老老實實的把手伸到媽媽面前,然後看着一個一個落在自己手上的五塊小熊餅幹,那份嘟着嘴可憐兮兮的表情,就差沒擠出眼淚來了。
陳韻忍俊不禁:“好啦,就這麽多!”
念念捏起一塊,尤為珍惜地咬了一小口,小嘴還不忘嘀咕了句:“音音就知道欺負我。”
“今晚帶你去吃镛記的燒鵝,味道不錯。”魏書忍俊不禁,在前面說到。
念念眼睛一亮。
陳韻道:“不用那麽麻煩!前面就有一家……”
“我不是請你吃飯,是請念念。”魏書打斷道,說看了眼後視鏡裏:“是不,念念。”
“嗯嗯嗯……”念念啃着餅幹猛點頭。
陳韻看着兒子那副誰給吃的誰就是親爹的模樣,無奈地翻了個白眼,看向窗外,卻突然感覺一抹熟悉的顏色從餘光裏劃過。陳韻心下一驚,回頭一看,卻又什麽都沒有。想來是自己太敏感了,随便一件DAKS風衣也會誤認為是他。
而李梓良已經在她轉頭的上一秒重新回到了車裏,“師傅,機場。”
這位出租車師傅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後座上阖目養神的男子,為什麽有人來了香港,停留不到兩個小時就回去呢,他不好多問,還是按照吩咐開去了機場。
回到S市時,夜已過半。李梓良開着車飛馳在空曠的高架橋上,音響裏放着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氛圍顯得更加空寂。一路無阻的回到公司,貝銘宸還在辦公室等他。
李梓良推門而入,徑自走到寬大的檀木桌前,拿起桌上的資料,一頁頁翻過去。
貝銘宸本想問一句,你老媽叮囑你吃的藥你今天吃了嗎?但看他那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架勢,還是住嘴了。
李梓良認真地看着手裏的資料,裏面有文字,照片,孩子的出生戶籍,她的成績單,畢業照,甚至有她參與過的IPO項目。
厚厚的資料,他細細讀來,尤其是她生産的時候,鄉鎮條件艱苦,衛生醫療不到位,幾個赤腳大夫,她就敢把孩子生下來,弄得自己大病了一場。看到這,他便有些把持不住了,拽緊了手裏的資料——他李梓良的女人何曾吃過這番苦。
然後是她帶着孩子讀書,打工,賺錢。他無法想象,她這個天之驕女會甘願以做一個二十歲的單親媽媽,四年來獨自撫養帶大一個孩子。這需要多大的毅力勇氣,承受多少的流言蜚語。
李梓良吸了口氣,眨眨眼睛,忍下那股子酸澀,再次翻到孩子戶籍上的名字:陳念,陳念。,原來,她從沒放棄過對他的愛,“念”之一字,已道盡相思。
不算太厚的資料,他讀了很久,似乎讀完了一個女人的成長史。長久的靜默,李梓良擱下資料,揉一揉額角,又是好一會兒,才從情緒中掙脫出來。
“這件事,你怎麽看?”李梓良問道。
“顯然是徐天霖搞的鬼,陳韻那傻妞眼看你要輸了又病倒了,就傻兮兮地跑去跟徐天霖做交易。這件事她沒法找她老子,只能拜托徐天霖放你一馬。”
“……”李梓良攥緊了拳頭。
“徐天霖知道砍斷了陳韻這份牽絆,就等于砍掉了你半邊理智,所以他用最有效的辦法刺傷你。現在看來,好的一方面是,陳韻那妮子的婚肯定不是真心的,整顆心還巴巴地拴在你身上;壞的一方面是,你兒子可能要認別人當爹了。”
李梓良一拳捶在檀木桌上,“這件事真是全城皆知,就你我不知,白述那小子該死!”
“啧~~消消氣,消消氣。”貝銘宸給他倒了一杯溫水:“小白已經知道錯了。他瞞你,也是陳韻不讓說,你還沒回來,他又溜到南非高原去了。他以為陳韻這回終于把你盼回來了,總該說了吧?結果,陳韻也死犟,就是沒說。雖然就我們不知,但我們也悶不嚨咚的得了個便宜不是?”說着,貝銘宸挑挑眉,意有所指地看着李梓良。
“哼!你還說這個,一說我就來氣。”李梓良鋒利的掃了貝銘宸一眼:“本以為毓湖邊上那塊地是我用聶氏給陳逸施壓得來的。現在倒好,像是他給我的賞賜,弄得我好像欠了他的人情似的。”
“哎呀,你也別一口一個陳逸的叫,人家好歹還是你孩子的外公,還好你這次跟他勉強算一條戰線上的,要是你倆死磕一頓——完了,把岳父、媳婦都得罪了。”
“我上次拿着‘磐石’準備的案子去找他,他也沒告訴我。”李梓良咬咬牙。
“人家女兒都為你生娃了,為你連家都不回了,他還會摻和你們什麽事嗎?”
“……哼!”李梓良仍然難以平息怒氣。
“對陳韻,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貝銘宸終于問到了這個問題。
李梓良手指抵着額頭,又是一番長時間的思索,最後他閉着眼嘆口氣,做了最後的決定:“還是讓她繼續留在香港吧,徐天霖既然走了這步棋就一定要看到效果,那就給他看吧。”
“你不告訴她,你知道了兒子的存在?”
李梓良想了想,搖搖頭,連語氣都染上了一絲清苦:“我是個命數不定的人。要是等這一切結束後,我還有可能跟她在一起的話,再告訴她吧,我不想既給人希望又給人絕望。”
貝銘宸緘默:“……那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李梓良深吸口氣:“還是按照二號計劃走,哪怕徐天霖幫我們擺脫了財務醜聞,我也不會再要‘西山毓湖’這個項目了。”
貝銘宸驚訝地看着他。
李梓良這回淺淺一笑,卻是說不出的算計味道:“徐天霖其實也知道,項目施工上,我們的實力并不如馮氏。但他面對陳韻,這回也是感情用事。雖然答應她幫我們擺脫危機,讓我們贏下這個項目。但是,他在馮氏的根基未必有那麽深,準備了這麽久,說放棄就放棄,這讓馮氏的高層怎麽想,對他徐天霖又會作何評價,我估計現在馮氏反對之聲也是異常響亮。”
“所以……”
“所以,我認為,徐天霖現在比我們還糾結。他也不是個不理智的人,可是在這件事上,他犯了錯。如果他答應了陳韻的事沒做到,你想想,他會面臨陳韻怎樣的記恨。如果他做到了,馮氏對他又會進行怎樣的處理。所以這個項目我們要輸,還要輸得漂亮。要像項羽一樣,被逼到烏江邊上了,才能死,要死得光榮,死得偉大,死得長歌當哭,死得名垂教案。”
貝銘宸豎起食指,指指李梓良道:“嗬,你狠,你夠狠啊。既讓陳韻記恨他,又給馮氏埋下了一顆炸藥。徐天霖主動放棄,為此不得不開罪馮氏高層,結果最後,又讓他贏了,旁人眼裏,會說他天上掉餡餅,馮氏高層,會認為他能力不足,即便他還能再坐鎮馮氏,也是坐在燙火炕上了。這樣,他既幫我們洗白了聶氏財務,又幫我們拿下了毓湖邊上那塊地,可謂是,送佛送到西了。”
“哎~~”良久,李梓良嘆口氣:“他是太看得起我了,我不過是利用了他視線的盲點,打了個穿插。明面上我們是大張旗鼓地跟他搶‘西山毓湖’這個公共項目;實際上,我們要的是公園旁邊的商品樓盤。一個是從政府手裏圈錢,一個是從顧客手裏圈錢。雖然從資金周期上來講,他比我們更站優勢,但他如果通過這種方式拿到‘西山毓湖’,對他在馮氏的地位也是影響。何況聶氏等這次清查之後,美國那邊還會進筆賬,也能解我們燃眉之急。”
“你這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高明!”貝銘宸由衷地豎起了大拇指:“也虧得你舅舅打下的基礎好,我是真佩服他狡兔三窟,狡詐入狐。居然從三年前就打着一個外資旗號,慢慢浸潤S市的廣告業和地産業。磐石,明面上做着城市廣告,實際做着商業樓盤。這次,我們要是能夠既把聶氏洗白了,又把‘磐石’真正推向了明處,估計S市又會迎來新一輪洗牌了。”
此時,李梓良轉動椅子,看向身後的窗外,東方初露,黎明将現,又是一個夜晚過去。
“這只是按照我們計劃的,能預計的最好結果,但商場上從來風雲即變,要達到我們剛剛設想的,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李梓良背着身子說道。
貝銘宸起身,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總會迎來黎明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