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周歸璨應了,接過徐先生的外套,和他一起出了餐廳,餐廳在二樓,徐先生的友人正下自動扶梯,見到他們揮了揮手,心情好似很佳。

那天回去後徐先生的心情非常不好,具體表現在越發沉默寡言,即使周歸璨在家,也不和他交流,他抽煙抽的很兇,不避諱周歸璨,根本把他當成透明人。

周歸璨接到經紀人的電話,很不甘願的出了門,他不想工作,但徐璈的樣子似乎是想靜一靜,半個月後他實在放不下心,悄悄從宣發城市跑了回來。

到了徐璈的公寓,打開門,屋子裏靜悄悄的,大白天的拉着窗簾,黑黢黢一片。

周歸璨點開手機,借着微弱光線走到客廳。

沒有開空調,屋子裏的溫度很高。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潮濕冰冷的味道,還有很重的煙味兒,因為太安靜,所以能聽到一點呼吸聲,不怎麽平穩。

周歸璨汗流浃背,心髒咚咚跳,不知道怎麽回事,手指一直抖個不停。

來到客廳,沙發上蜷着一個灰團,仔細看才能發現那是一條舊毛毯,裹在毯子裏的人在睡覺,似乎畏冷,只露出半個腦袋,頭發散落在枕頭上。

皮膚霜白,發色濃黑,瘦的像鬼。

周歸璨的手機吧嗒掉在地上,屋子裏又漆黑一片,他來不及撿起來,感覺到沙發上的人動了動,好像醒過來了。

突然出現,會不會被當成入室行竊的小偷?周歸璨張了張嘴,剛想解釋,一片黑暗中,男人低糜沙啞的聲音傳了過來,很平靜,很疲憊,每一次開口都會停頓好一會。

“周歸璨。”

……

“le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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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來了。”

……

“對啊。”

周歸璨沒有開燈,也沒有去撿手機,憑借本能慢慢摸索到沙發邊,他扣住了男人的腳踝,然後慢慢往上,握住徐璈的手,大熱天,男人的身上卻全是冷汗。

他本來想問怎麽了,但只是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這和平時的徐璈太不一樣,但似乎又有跡可循,徐璈那麽宅的人,也會參加宴會,碰到那個友人之後情緒都不怎麽高昂。

而往往那時候周歸璨就會開始忙碌起來,一去幾個月,最開始徐璈不會回複他的消息,一般是一兩個星期後,才開始和他有聯系。

這次他是私自跑回來來的。

周歸璨跟渴水的金魚一樣,嘴巴張張合合,腦子裏的念頭使他一時失語。

他被故意支使開嗎?徐璈怎麽了?這樣多久了?

半個月太長,他那麽想見徐璈,又怕徐璈嫌他煩,從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果不是越來越喜歡這個人,擔心到睡不着偷跑回來,他根本什麽也不會知道,

周歸璨抿了抿嘴唇,用盡力氣抱着他,男人沉默一如既往,黑暗裏看不到表情,也無法揣測一貫淡漠清冷的人會有如何反應,

勸他去醫院,但徐璈只是搖頭,後來幹脆不理他,周歸璨什麽也不知道,也不好強制,只能陪着。

第一天的夜晚稀裏糊塗就那麽過去了。

徐先生為人淡漠,沒有追究周歸璨私自跑回來的事,他少有這麽情緒外露的時候,現在卻好像感覺很枯燥煩悶,什麽也不上心,沉默寡言,如同跳進冰河裏的魚,因為寒冷漸漸地失去聲息。

周歸璨被徐璈的狀态吓到,推了好多工作,哪裏也不敢去。

很多時候徐璈都在發呆,看上去非常安靜,一動不動的坐上幾個小時,但不是沒有理智,知道睡覺休息,也沒有危險舉措,可周歸璨進不去徐先生劃出來的怪圈,那很明顯的不想和他說話,但又無法忍受屋子裏只有他一個人,睡覺會開着門,喜歡坐在客廳,周歸璨覺得徐璈在做什麽自救,所以會一直陪着他等他睡覺。

有天周歸璨出去買了一瓶醬油,回來的時候徐璈騎在窗臺上,把他吓了半死,罪魁禍首反而并不在意,赤腳跳下來,很沒有精神的臉色,眼珠黝黑深邃,自己點了支煙,淡淡的問他:“去哪裏了。”

五六天中第一次開口說話,周歸璨又喜又驚。

“買菜啊,leo,下次不要這樣啦,好吓人,很危險的,萬一掉下去怎麽辦。”

徐璈沒有說話,盯着周歸璨手裏的醬油,慢慢的眨眨眼,說:“下次,讓別人去買。”

第一次要求,周歸璨忙不疊點頭,

徐璈的身體不說不好,只是瘦了些,這幾天作息不規律,拿煙當飯吃,眼睛紅了一片,神色也逐漸憔悴,肉眼可見的痛苦,但周歸璨一點忙也幫不上,他偷偷拿了徐先生吃的藥去查,出來一大串讓人心憂的結果。

當天晚上,周歸璨什麽也沒說,甚至連醫生之類的話題也不在徐璈面前講。

徐璈瘦的很快,穿着薄毛衣也遮不住凸出來的肩胛骨,他剛剛洗完澡,正在擦頭發,冰冷蒼白的臉面無表情,好像一尊散發着寒氣的石雕。

疲憊,沉默,孤單。

一個毛絨絨的腦袋拱到他面前,抱了他一下,然後在額頭落下一個熱熱的,柔軟的吻。

當初收留的美少年已經逐漸長成豐神俊秀的成年男人,眉眼如畫,笑容腼腆,而且體感溫度略高,很适合擁抱。

徐璈發怔了好一會,困在外殼裏的靈魂後知後覺,血液從僵硬的四肢百骸流向遲鈍的大腦,皮膚好像傳感失靈的老舊機器,額頭上的觸感花了很長時間才傳達到他的大腦。

他推了推,很輕松的掙脫男人的擁抱,可見對方沒有太用力,漂亮的眼睛一直觀察着他的臉色,非常專注。

徐璈沒有責備也沒有回應,好像随手扒開一條小狗,從他身邊走過,坐在沙發上。

狗皮膏藥不離不棄的黏上來,小心翼翼的接過吹風機,手指柔柔的撥弄他的頭發,嘴巴裏巴拉巴拉的說話,偶爾會捏一捏他的脖頸。

手掌下的身體過于清瘦,這麽說未免太客氣,根本是形銷骨立,沒有肉,徐璈和周歸璨之間做的不多,沒有什麽花樣,所以見不多他的身體,但記憶裏胸膛和腹部都只是清瘦,不會像現在這樣。

周歸璨在徐璈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沉重的表情,嘴巴裏卻很歡快的說話。

徐璈靠在沙發上,呼吸逐漸平穩,周歸璨給他蓋上毯子,凝視了好一會,悄悄地吻了吻他的臉頰,拿起拖把掉下來的頭發收拾好。

确認徐璈睡着之後,循規蹈矩的周歸璨面沉如水,謹慎的打開了那扇從未踏足過的門。

書房。

沒有鎖。

這裏和徐璈的家是兩種風格,不再是樸素溫柔的白色調,深灰的窗簾,高大的博物架,鋪在地上雪白厚重的地毯,設計裝飾非常用心,風格豪奢優雅,嚴肅冷硬。

周歸璨額頭出了一點細汗,不安的回頭看了一眼,主人躺在沙發上,空氣裏的呼吸很平穩。

他想知道原因,卻不能問,就只能自己去想,去找。

問了徐璈也一定不會和他講,提起來,就是周歸璨自己越過那條線,他和徐璈之間只有那點不入流的交易,不是被需要的緊湊東西,可以随時被革除,所以不敢賭。

書房裏的空氣冷寂得要命,似乎空調的冷風把這裏灌滿,大熱天感覺不到溫度,光線也很暗淡。

窗簾邊有一張暗紅色的沙發椅,坐墊上有一個窩陷,徐璈在這裏呆了一個下午,沒有吃晚餐。

博物架旁是寬大的書桌,周歸璨目光輕輕掠過,上面放着幾本文件夾,還有一個倒扣的相框,他頓了頓,翻起相框。

映入眼簾的面孔熟悉而年輕,約摸十七八歲,剪了一個俏皮的韓風發型,眉眼飛揚,笑容明亮,左上角有一行小字。

03 攝于藏源山莊 小弟金仔畢業

徐璈年輕的時候。

周歸璨呼吸急促,将相框恢複原樣,打開文件夾,似乎是一份投标方案,時間是08年,他掃了一眼博物架,很多東西都不像徐璈的喜好,書架的書也全和金融有關。

徐璈是做珠寶設計的,很難想象這是他的書房。

輕輕抽開第一層抽屜,裏邊放着整齊的藥瓶,周歸璨撿到過掉落的藥片去查,抗抑郁類,副作用較小。

第二層抽屜裏放着兩個收納盒,裝着零碎的硬幣,幾顆巧克力糖,還有一支口紅,合上抽屜,翻開文件夾,翻到最後,日期上面的名字是徐瓊。

周歸璨環顧四周,那種隐隐約約的怪異感得到了解釋,這裏的确不像徐璈的風格,這間書房的主人應該是徐瓊。

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周歸璨不敢多呆,輕手輕腳的把桌面恢複原樣,退出書房,沙發上人還沉沉睡着,周歸璨松了口氣,疲累的坐在他身邊,握住那雙手,放在唇邊吻了吻。

徐生。

你不孤單的。

周歸璨陪他睡着,在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親親他的額頭:“leo,早上好。”

徐璈眼珠子動了動,似乎非常奇怪他的舉止,臉色有些不渝,撐着沙發坐起來,客廳的窗簾拉開一條縫,金燦燦的朝陽透過縫隙鑽進來,曬到沙發上。

手心裏有了一縷陽光。

徐璈有些遲鈍,張了張手掌,什麽也沒說,坐在沙發上發呆。

空氣裏有一股很好聞的食物香氣,四周也打掃過了,但是物品的擺放位置都沒有動,只是除去了灰塵,比往常更明亮一些,讓人安心。

周歸璨說了那句話之後就沒有講話,坐在離他遠一些的地方,不偏頭就看不到,好像家裏有一個隐形人,安靜的氛圍沒有被打擾。

徐璈站起來,想抽一支煙,但是看到餐桌上放了一盆小雛菊,沒有煙灰缸,早餐晾在桌上,白色瓷盅裏胡蘿蔔和排骨并排沉澱,微白的湯水,浮油撇淨,簡陋,看起來很平常。

他想了一會,不再執着抽煙,走過去坐到桌前,隐形人不遠不近,挨過來和他一起吃早餐。

窗簾沒有拉開,吃完早餐,徐璈坐在沙發上發呆,一塊數獨板放到茶幾上,離他很近。

周歸璨小心翼翼,過了十分鐘,二十分鐘,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坐在沙發上的人慢慢探手,拿起那塊數獨板,一直玩到了下午。

午餐不可避免的被省略掉,周歸璨暗暗觀察,在徐璈玩到結尾前走到他身邊。

“leo,我要給家裏人寄信,要出門哦。”

徐璈玩數獨的動作慢下來,停頓不動,周歸璨沒有指望他說話或者回答,轉移注意力的抽走數獨板,扣住徐璈的手:“同我去寄信好不好。”

徐璈擡眼,太過冰冷憔悴的臉色,眼珠很黑,冰冰涼涼,淡漠的沒有溫度。

周歸璨眨眨眼,親親他的手背,非常溫柔:“同我去吧。”

他知道徐璈在吃藥,他很理智,不會放任自己沉淪,可是也無意去改變什麽,或許和往常一樣,只要過了一個月就會慢慢振作起來,可是周歸璨既然在他身邊,沒有被趕走,他希望這個過程能夠短一些,不那麽折磨漫長。

“嗯。”

徐璈站起身,回了房間,周歸璨在門口等了一會,穿着整齊的男人慢慢走過來,和他一起出門。

太陽落山,忙碌了一天的人們在夜晚歸家,亮起萬家燈火。

從前這些燈火沒有為周歸璨亮起的一盞,他父母早逝,自小平庸,學業并不優秀,單純的喜歡演戲,就跟着選秀節目跑到了海濱來,在這裏揮灑熱血和青春,每每想起那些吃苦受罪的日子都會很感慨。

但也只是感慨,不會太過傷心,可能是天生的粗神經,他不怎麽會為過去的事難過。

徐璈走在他身邊,目光深邃,臉色淡漠,光看長相和周歸璨是兩種風格,但書房裏的照片恰恰在說,這個矜冷無欲的人也曾年少輕狂過。

到底發生了什麽?

03年現在,過去十四年了,徐璈對周歸璨有那麽多空白,所以他只能心疼心酸,卻理解不了男人的失落傷心,所幸他被包養啊,可以離他很近,如果冬日裏飄雨,他可以撐傘,不必在意肩膀打濕,把徐璈護在懷裏。

男人和男人之間,不必扭捏,應更包容一些。

你生病了,我不會讓你孤單,我難過了,你也會幫幫我。

夜色掩護下,周歸璨悄悄牽住徐璈的手,冰冷幹燥的觸感,有些骨感,卻足夠寬大。

“周歸璨。”徐璈頓住腳步,冷淡的語氣有些疑惑。

周歸璨低頭踢了踢石子:“我看不清路啊leo。”

徐璈斂了斂眉,接受了這個理由,牽着周歸璨走在前面,腳步沉穩利落,天空飄起小雨,嘩啦啦一點點下大,男人的腳步逐漸加快,像在跑。

周歸璨跟着他,從落後到并肩,手沒有松開,這麽跑有點危險不方便,但他舍不得放。

回到公寓,肩上微濕,兩個人挨得很近,呼吸交錯,周歸璨的掌心很熱,嘴唇也是,輕輕柔柔的落在徐璈臉頰,嘴唇。

吻得很小心,沒有欲念,只是情緒太過激蕩,所以一定要一些親密舉措來求證和安撫。

“周歸璨。”

徐璈偏過頭,推了推他的肩膀,男人的皮膚光滑柔韌,眼睛明亮帶笑,低垂睫毛的樣子非常腼腆,很不好意思的說:“leo,讓我親親好不好。”

他仗着對方不樂意說話,也不會趕人的時候要求,有一點惡劣的戲弄,更多的是澎湃肆意的感情。

喜歡。

很喜歡。

喜歡的不得了。

所以理所當然的接吻。

那個好似少年的人肩膀寬闊溫暖,擁抱時仿佛烈日投懷,在徐璈心裏點燃了一簇火,照亮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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