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入陣
邢陽帶着公孫冽與吳懿從城牆處返回,幾個親兵跟随侍左右。
這裏離北軍駐地不遠,他時常來往,還記得昔日雲根的市井煙火氣,如今卻整座城市寂靜無聲,時值隆冬,連一只鳥雀也無,仿佛死去一般。
邢陽觸景生情,忍不住心中悲恸:“往日這裏何等繁華,怎奈幾番幹戈,蕭條至此。”
他撫上牆壁刀痕,嘆道:“我等職責所在,可憐百姓也要遭那兵戈離亂之苦。”
吳懿寬慰道:“如今燕州各府各縣俱已收複,不多時百姓便會歸來,休養生息,定能重現昔日之景。”
他又何嘗不知兩國恩怨由來已久,自從新帝即位,朝廷主和,一年年交戰、講和,而後割地賠款。雲根能在熙國版圖留到幾時都是未知,更遑論休養生息。
邢陽嘆息,微微颔首,不再說話。
冬日的天早早地黑下來,月亮還未升起,正是晝夜交替,最昏暗的時候。一行人行至一處背陰的小巷,巷口的房屋已經完全毀壞了,走動間便會踩到殘磚碎瓦,在腳下“咯啦咯啦”地響。
他們向巷內行了幾步。
“喵——”斷垣殘壁中間,雜色的貓躲在陰暗的角落,弓起脊背警惕地看着身前駐足的陌生人,炸成一只髒兮兮的三色毛球。
邢陽笑道:“這貓兒倒是無畏,竟留在了這裏。”
當即駐足,看了一會。
天上的雲慢慢移動着,一點點由東向西飄過。
花貓發出更具威脅意味的叫聲,一步一步向後撤去。
邢陽說:“回去吧,別再驚擾它了。”正欲離開。
公孫冽嗅到空氣中若有若無的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左手下意識緩緩按上劍柄。吳懿發覺他的舉動,想要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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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哪裏起了一陣風,穿堂而過,帶起“嗚嗚”的低鳴。漆黑一片的小巷深處隐約傳來嬰兒的哭聲。
雲層把落日的餘晖完全遮蔽,天地昏昏。
緊接着外面的街道上一盞一盞的青色燈籠被點亮,送四面八方蔓延過來,以他們為中心交彙。
巷外不再寂靜無聲,也有了綽綽人影。
邢陽等人站在巷口,經過他們的人好似沒有發現一般,仍舊低頭走自己的路。許是背光的緣故,他們看不清行人的面容。
“這……”景色突變,親衛狄二受了驚吓,聲音不自然地拔高,剛說了一個字就被公孫冽伸出手去死死地捂住嘴。
空氣近乎凝滞。
外面的人在巷口駐足,等候片刻,确認了巷中再無異動,這才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低垂着頭離去。
公孫冽把手松開,警告道:“低聲。”
狄二松了一口氣,忙不疊地點頭。
“難怪派來的術士那樣多,卻都實力一般……原來是為了掩蓋這裏的異常波動。”他掐指推算,“如此一來就麻煩了……”
“怎樣?”吳懿問道。
“要出去有兩種方法。”公孫冽答道,“一是找到生門或陣眼強行破陣,二是等到天亮,它會自行散去。此陣會不斷壯大自身。大約是一開始就已經布下了。”
“這裏好像不會有……那些,我們可不可以在這裏等到天亮?”王賀問。他雖然也是生死場上滾過幾遭的人,這會兒還是免不了有些發憷。
公孫冽斬釘截鐵:“不行。這裏只是暫且安全,不是久留之地。先在這裏觀察片刻,陣法有所變動時我們便出去。”
他将符印打在幾人攜帶的武器上:“這樣也能斬殺他們。我一人或許會有疏漏,自己多小心些。”他望向吳懿,吳懿沖他點點頭,按上佩劍,示意能夠自保。
憑他一個是沒有辦法在保護這些人的同時破陣的……等到天亮也十分兇險,而且第二天晚上它還會卷土重來……希望玄清早點發現異常趕過來吧。公孫冽站在巷口燈火照不到的角落,神色凝重地計算稍後離開的路線。
身處陣中,對時間的感知也變得不準确,天空還是如最初一般的黑暗,青色燈籠裏的燭火也不曾熄滅。
巷子深處嬰兒的哭聲從未停止,許是哭了太久,已經轉為了抽噎,一頓一頓的吸氣聲攪得人心神不寧。
“噠、噠、噠。”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
在小巷的盡頭,無盡的黑暗深處忽然擦亮了一星橙黃的光點。
是打更人。
這裏怎麽會有打更人?!
邢陽正要回頭去問,便聽見公孫冽低喝道:“都別回頭!轉身!快走,去街上!”
四周猛地暗下來,小巷迅速伸展延長,街道上的燈火剎那間變得遙不可及。嬰兒的抽噎漸漸變了調子,變成了瘋狂的大笑,和着更加急促的更鼓聲一起快速逼近。
兩側的牆頭上冒出一雙雙幽綠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們跳下,周身纏繞着黑氣,利齒外露,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娘的。”走在前面的親兵忍不住咒罵一聲,揮刀将這些攔路的兇獸砍成兩段,護着身後的邢陽和吳懿沖了過去。
死去的貓的屍體化作黑色的光點飄散,又緩緩聚集成原樣。它們受到攻擊,兇性被進一步激發,跟在後面窮追不舍。
與此同時,癫狂的笑聲和更鼓聲越來越近,似乎就在他們身後了,“打更人”手中提的也不再像是等,倒像是一團熾熱的火,走在最後的公孫冽已然感受到了仿佛要将他發尾烤焦的灼人熱意。
幸好街道的光亮已經清晰可見,他們距離離開這條小巷僅有一步之遙。
公孫冽從袖中取出兩張符紙,灌入靈力後看也不看便向後甩去,期望能夠略微拖慢身後兩個惡靈的步伐。
打中了。身後的聲音停滞了一瞬。
緊接着在快要震破耳膜的尖利嚎叫中,一行人幾乎是摔到了燈火通明的街上。
公孫冽趕忙結印,封住了巷口。
随着一聲爆破的巨響,整條小巷被翻騰的磷火點燃、吞噬。
一直追逐他們的惡靈也露出了真容。它的右眼挂在臉頰上方,搖搖欲墜,左眼已經不見了,白色的蛆蟲在眼眶周圍爬來爬去。焦黑流膿的手被靈力所傷,一塊塊地往下掉着碎肉。
它撞在靈力形成的屏障上,拍打嘶吼着,整張臉緊貼在屏障上,眼中閃動着怨毒的光。
一個親兵被它瞪得瑟瑟發抖,不由自主向後踉跄退去。
“啊!”一只手按在他肩上,止住了他的後退的勢頭,吓得他一顫。
他扭頭,如夢初醒:“軍……軍師。”
吳懿早已将佩劍抽出,此刻戒備着周圍,将他扶穩就收回手,淡淡道:“田中,站穩。它還出不來。”
“是!”田中見吳懿波瀾不驚,不禁為自己的膽怯感到些許羞愧。他平複心情,握緊手中的刀,觀察四周。
将注意力移到街道上,他才發現原本街上的“行人”全都停了下來,低垂着頭看着地面,街道上陷入了詭異的靜止狀态。
“這……”田中僵住了。
他清楚地看見前面的狄二脖頸後流過的冷汗,旁邊王賀顫抖的呼吸聲顯示出他們現在也處于恐懼中。
氣氛過于詭異。公孫冽加固了巷口的封印,确保裏面的東西出不來之後走到他們身邊,緩緩抽出方才一直沒有出鞘的劍。
所有人都兵刃在手,緩緩向前移動着。
小巷裏已經沒有什麽東西可燒,火慢慢燃盡了,被困于其中的惡靈不甘地長嘯一聲,退回了黑暗裏。
街道上的“人”應聲擡起了頭。它們臉上是沒有瞳仁、布滿血絲的眼睛,目光集中在他們一行人身上。
那一張張以不可思議角度轉過來望着他們的臉,同時咧開嘴,露出陰冷的笑,向他們撲來。
公孫冽暗道不妙,甩出幾張符紙,被擊中的鬼怪哀嚎着爆裂開來,更多的則已經到了他們面前。
“且戰且走!別停!”他喊道。
要走哪有那麽容易?這些鬼怪比百日陣中所見強上不少,如果只有公孫冽一人,此刻或許早已破陣,可他要顧着幾個普通人,速度就被大大拖慢。更別提其中三個只怕一輩子見得鬼都沒有這幾天見的多,這會兒已經快要被這連番驚變吓傻了,完全是憑着本能在揮刀,還有一個實戰經驗嚴重不足的吳懿。公孫冽一時救護不及,竟被一只惡靈鑽了空子,獰笑着撲向他身後已經被另一只纏住的吳懿。
眼看它尖銳的指甲就要劃破他的咽喉,忽然一件事物飛了出來,替他擋下了致命一擊後碎裂開來,從中爆發出一股熟悉的靈力,他們身邊離得近的怨靈這股靈力擊散,其餘的受到威脅,暫時退去。
吳懿脫離險境,低頭看去,微微一怔。
地上的東西此刻已經四分五裂了,剩餘的部分也像被火燒過一般染上焦黑。
他想起那是四天前楊湘瑤硬塞給他的桃木護符。
當時他執意不收,認為自己身居中軍遠離前線,受法術波及可能性極小,不需要這個,讓她不如拿回去給楊钰他們。
楊湘瑤連忙解釋上陣佩戴護符不便,已經和公孫冽一起把術式附着在他們本人身上,又說就是因為他不需要上陣才懶得麻煩,直接給他護符,這才叫他收下。
他原本想到時候看誰需要就把它轉手交給那人,後來忙着忙着竟也忘了。
沒想到倒在這裏被救了一命。
公孫冽看了一眼,了然道:“原來是這個。多虧有她了。”
邢陽身經百戰,此刻尚能支撐,那三個心理素質不過硬的可是快到極限了。怨靈暫且退去,也給了他們一絲喘息之機。
趁着這個機會,他們又向前了一段距離。怨靈卷土重來,他們再度陷入苦戰。
一行人身上附着的少許防護術式在過去幾天的交戰中早就消磨了七七八八,唯一的護符方才已經破碎,兵器上公孫冽打上去的符印受到妖力鬼氣的侵蝕也開始閃爍,顯然維持不了多久了。
怨靈的數量卻絲毫不減,兩側的小巷房屋內還有一雙雙散發幽光的眼睛在窺視戰況,随時準備加入。
邢陽的親兵們站在最前,面對着源源不斷的前來阻攔的怨靈。與鬼魂戰鬥和與人戰鬥不同,面對身體心理的雙重壓力,三個人都漸漸不支了。
比人先支持不住的是他們手中的刀。這只是軍中統一發配的兵器,不如邢陽吳懿手中的那樣是名匠打制的刀劍,也不像公孫冽的劍以斬殺妖魔為目的打造。
砍斷怨靈試圖伸向自己腦袋的手臂之後,王賀手中的刀應聲而碎。
原本圍在他身邊的怨靈一擁而上。
“王賀!”田中失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