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雲根

熙熙攘攘的街道,帶着厚厚皮草帽子的客商往來其間,各色口音的漢語、胡語充斥着整座城市。它不大,卻也是座獨具特色的邊境小城。

這是昔日的雲根。

自從兩國開戰,這裏就歸于死寂,家家戶戶大門都把緊閉着,牆壁上布滿了刀劍劈砍留下的瘡疤,寒風從搖搖欲墜的門窗的破洞中灌進不知還有沒有人居住的房屋。

野貓在傾頹的瓦礫間翻找着什麽,忽而豎直了耳朵,“喵嗚”一聲輕巧地躍進巷中的黑暗。

咔嚓。

勉強幸存的瓦片被人踏上,斷作兩截。來人沿着方才那只貓兒的蹤跡,往小巷的深處去了。

……

祯國陣法被破,襲營不成,只有暫且後撤。

北境守軍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從祯國手中收回被奪走的城池,他們士氣高漲,一路上收複失地勢如破竹。

楊湘瑤只需要接受命令、随隊出征、獲取勝利就可以。唯一讓她擔憂的就是對那個術士一無所知。被抓住的神官當天晚上就暴斃在獄中,而他們什麽也沒有問出來。

大家一致認為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出現術士的可能性極大,因此楊湘瑤與公孫冽每天輪換着守營與出陣,可敵人的術士銷聲匿跡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過。

雖然并不明顯,但是大家對此的防備都有些松懈,這可不行。

“玄清。有空嗎?”

楊湘瑤放下手裏用來撥火的樹枝,回頭去看:“師兄?軍師?有什麽事嗎?來坐。”

吳懿和公孫冽走過來,也不客氣,直接在她身邊坐下。

公孫冽先開口:“這幾天議事你都沒有來,發生什麽事了嗎?”

Advertisement

“沒有沒有,我以為……”楊湘瑤搖頭,心道:原來我可以去的啊?

吳懿道:“并非機密,自然可以來。我們也想聽聽你的看法。”

“這個啊。”楊湘瑤稍加思索道,“我堅持我第一天的觀點。我們捉到的那個不談,布陣的那個也不是掌控者。祯國擁有一個——至少一個——高威脅性術士單位。他或許不在前線,但是有足夠的能力通過各種方式對前線戰況産生影響。”

“他們至今未有動作。”

“除去那些一直以來的交戰區,祯軍南下之後侵占的第一個較大的居民點是雲根城,沒錯吧。”她重新拾起那截樹枝,漫不經心地撥弄着。

“自從陣法被破神官被捕以來,我和師兄每天都上陣提供法術支援。他們也沒有新的術士來,輸得很快,和他們那時候襲營的速度完全不符。這不正常。如果是想要織網的話,雲根是最後最完美的巢穴。可不能放松警惕啊。”她半張臉随着火焰的跳動明明滅滅,此時轉過頭來看向吳懿,那火焰便也在她眼眸裏搖曳。

他一襲白衣被暈染上暖色,橙紅的火把平日裏運籌帷幄殺伐果決的氣勢融作了此刻的溫潤俊逸。可惜季節不宜,否則手執羽扇就更加風雅,更像是小說話本裏描繪的俊秀策士了。

楊湘瑤忽然更加理解為何有那麽多人對謀士這個身份傾慕不已了,想必通過文字在腦海中描繪出來的就是類似這樣的形象吧。

這樣的人憑借自己的頭腦在這樣的世界中取得這樣的身份,和她這個看了标準答案還分析不出語句深意的人可不一樣。她剛才說的那些東西,他想必早就能想到,就算他對于法術不太了解,公孫冽也一定會提醒他,哪裏還要問她呢?

自從那天和哥哥談得不太愉快,她就沒有過多參與這些事,想着先把哥哥安撫下來,這些日子安靜得确實有些反常,大概還是讓他們擔心了。

她笑,睫羽藏起躍動的光點:“哎呀,瞧我說的這些,軍師你們又怎麽會不明白呢。放心,我會好好配合師兄做好準備的,可不要因為我沒去開會就覺得我沒有幹勁啊。”

硬要說的話,開會反而是一切幹勁消失的原因吧。

“嗯。”吳懿點頭,沉默一會,又道,“子瑜和玄澤說,你第一次上戰場?”

“對啊。”楊湘瑤承認。不用想也知道,那兩個家夥大概是是一聊起天來就什麽都說了吧。

吳懿自嘲般咧開嘴笑了,口中呵出一團白氣,袅袅散開:“初入戰場的新人像你這般也算是少見了,實在慚愧。”

動起手來毫不手軟,該放的冷箭一個不少,替同袍攔截暗算也是眼疾手快,哪裏像一個新人,說是久經沙場大概也不為過。若說是面對敵人時的本能反應,回來之後一般會出現的彷徨情緒也沒人見過。

就是這樣才讓人擔憂畏懼。

楊湘瑤其實是能感覺到大家态度微妙的,她打着哈哈:“其實也不算吧。我跟着師兄還是消滅過不少妖魔鬼怪的。”

言下之意是完全沒有把敵人當人看了——這不是越描越黑了嘛。公孫冽扶額:這樣更加吓人了啊。

“诶呀,總之是真的不需要擔心我。我老哥拉不下臉來問就請你幫忙轉告他了。”虧得他到現在還記得自己是在生氣,讓別人來幫忙問候這種事也只有他和潘涵潤那兩個幼稚鬼能做出來。

楊湘瑤拍拍衣服站起來告辭:“快到雲根了……這一路實在寂靜得過分,事出反常必有妖。要準備的東西其實我跟師兄已經準備好了,随時可以使用。”

“啊對了,”她想起什麽似的回身,“這麽晚了,充足的休息有助于思考,與其在這裏夜談,勸我們的軍師大人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喲。”

目送她走遠,公孫冽一掌拍在被她最後一段過于活潑的言論震得明顯還有些狀況外的吳懿身上,噗地笑出聲來:“哈哈,沒見過這樣的吧?遇到她以前我也沒有。這丫頭說什麽沒事,這不是還有些緊張嘛。”

他對于楊湘瑤一緊張就容易多話的特質了如指掌。

“這緊張的反應還真是叫人無法招架了。”吳懿明白過來,無奈道。

“雲根一役,我有些預感。小心為上。”

其實被如臨大敵般戒備着的雲根之戰并沒有過多的兇險。

祯國選擇堅壁清野,負隅頑抗,術士支援也終于到來,還不止一個,帶着靈力滿天亂飛的土塊和被召出的邪靈着實給楊湘瑤和公孫冽添了不少麻煩。幸好他們提前準備了能抵擋小型法術的護符,花了幾個晚上把靈力附着在所有人身上,否則要多出不少傷亡。

北境軍士還保有着連戰連捷的氣勢,這場仗打了三天。三天後祯國選擇放棄雲根,撤回邊界,留下一個千瘡百孔的城市。

邢陽決定在此休整,将戰況上報朝廷,等候回複。

随後他帶着吳懿、公孫冽與幾個親衛一起去巡察城防,拟定重建方案,楊钰和關文被派去主持善後工作。

潘涵潤第二天的時候被敵人召喚出來的靈獸從馬上撲了下去,傷了腿,這會兒暫且動彈不得。

這種時候楊湘瑤和那幾位參謀老先生一樣慣常是沒有被派到活兒的,她嘗試探知了一下這座城市的靈力流動,發現除了被各種法術留下的痕跡攪得一團糟之外沒有什麽可疑的交彙點。公孫冽也跟着出去了,有他在她并不需要太擔心,索性去軍醫那兒端了藥,去潘涵潤那兒進行寫作探望讀作嘲笑的慰問活動。

“小潘啊,感覺怎麽樣啊,腿還疼嗎?起來喝藥啦。”她端着碗笑眯眯地,潘涵潤卻覺得仿佛見到了傳聞中的羅剎女。

“……你別那麽笑,太吓人了。”潘涵潤艱難發聲,“把碗給我。”

他閉上眼,深呼吸之後咕嘟咕嘟咽了下去。

楊湘瑤大為震驚:“啊?這才幾年,我們小潘同志就肯自己喝藥了?我記得……”

潘涵潤以前可是堅信“習武之人哪有那麽弱,小毛小病不必求醫問藥”的典型代表,又讨厭那股子苦味兒,每次生病喝藥都要人按着頭灌。沒想到現在眼都不眨一下就喝掉一碗——雖然他是閉着眼的。

果然參軍使人成長,征兵宣傳片誠不我欺。楊湘瑤滿臉欣慰。

潘涵潤早就習慣了她各種莫名其妙的敬語,也不去深究那聲“小潘同志”裏的調笑成分,急忙打斷她,壓低聲音譴責道:“行了行了,你來就是準備看我笑話的?”

“對啊。”楊湘瑤坦坦蕩蕩地承認了,“我準備你不肯喝的話就再灌你。”

潘涵潤:多年相交情誼毀于一旦。

看着他嫌棄的神色,楊湘瑤低下頭去吃吃地笑起來:“本來看你在這裏的樣子我還以為你真的變成熟穩重了。裏子不還是原來那個人嘛!”

“甚好甚好,吾心甚慰。”楊湘瑤道。

潘涵潤假作惱羞成怒,道:“你到底在欣慰什麽東西?!”

“不過,你倒是挺讓人驚訝,”他悠悠道,“本來想說你變化不少,但是仔細一想你一直都很善于做讓人驚訝的事。結果與其說你變了,倒不如說我們都沒有完全認識你。”

“玄澤,你這話可真叫人傷心,我們自小的交情暫且不談,我哥都和你說了什麽?你別忘了,我可是能把你倆揍趴下的。”

“那是六年前。”潘涵潤辯駁道。

“我總不至于毫無長進吧。”楊湘瑤微瞪他一眼。

他笑起來,熟悉的鬥嘴總是令人懷念:“那倒是。”

“玄清,要走的話現在完全可以了。以往的那些術師道士也是這樣,戰事告一段落就離開回去修行。你打算怎麽辦?”他輕聲問道。

楊湘瑤堅定道:“我不走。我會一直留下——我有我的理由。”

“又是說了我們也不會懂的理由嗎?”他把手遮在眼睛上,嘆息,“你這個理由可真是屢試不爽。算了……子瑜說的沒錯,沒人勸得住你。”

兩人沉默下來。

“啊,對了。光顧着開玩笑,忘記和你說。”楊湘瑤覺得氣氛有些尴尬,重啓了一個話頭,“你不想喝藥的話我可以幫你哦。”

“……我都喝完了你才說?!”潘涵潤怒了。

“哈哈哈,對不起對不起,我這不是……”楊湘瑤笑着告饒。

忽而斂去笑意,閉起眼睛凝神辨別着方才一瞬間的波動。

“怎麽了?”潘涵潤問。

楊湘瑤丢給他一個平安符:“有點情況。我去看看。這個你拿着,躺在這別亂跑就沒事。這邊麻煩你了。”

她抓起進門時解下放在一旁的佩劍,匆匆出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