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世界的自我修複

有什麽事情正在發生。楊湘瑤早已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她待在房間裏,閉上眼睛,如同翻開中圖書館裏陳列的書籍一般,用幾天的時間又仔細回顧了一遍記憶中原書長達數百萬字的劇情。

羅崇親口承認過當年那句“莫忘前程”是言靈,如果它的效果沒有打什麽折扣的話——她想這應該也是不太可能的事——那麽這數百萬字中确實是沒有一個字提過祯國的國師宇文肅,也沒有一場戰鬥運用過火器。

換言之,它們和她一樣,是這段故事中的本不該存在之物。在她正式參與到故事中來之後,這些本不該在這段故事中出現的東西一個接一個上到臺前。

她的出現讓實力的天平出現了傾斜,許多原本曲折艱難的任務都因為她提前看過了劇本而規避了本應觸發的風險。而作為國師宇文肅自然無法坐視本國的軍隊在武力與法術兩個戰場全面潰敗,于是他會作出幹預——也許還有些什麽別的他們未探明的原因。對面國師親自下場,熙國把持朝政的主和派們也不得不做出反應,此時尚不成熟但受皇帝看好的火器顯然是個好選擇。

所有事物都在原本設定的規則中發展,一切看起來都那麽合理,無可指摘。只有她知道,從她出現在這裏開始,這合理的一切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不合理。

這個世界正在對自己進行修正,它在用自己的方式往那個傾斜的天平上增減砝碼,讓它重歸平衡的狀态,使得這個故事不會過早或者過晚地結束。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所知曉的故事線的價值一貶再貶,僅能用作參考。

為了驗證它們的參考價值,楊湘瑤聯系上了一些曾經找上門來、想要解除災厄的委托人。

他們有的還繼續着自己原本的生活,有的卻已經在一段時間之後再一次被原先相同的災厄追上。奇妙的是那些曾經受到死亡威脅的人們仍舊享受着他們的生命,再次找上門來的全都是財物失竊、被地痞敲詐、喝酒跌倒摔斷腿之類無關性命的事,最嚴重的一個是房屋失火,不過那人不在家中——他本來也不該在家中的。

由于許多事情并不大,當事人也無法準确說出它們發生的時間,楊湘瑤也不能确定事件的嚴重程度與他們受到幹預之後重新發生的時間之間是否存在關系,更無從知曉剩餘的那些人究竟是已經安全地跨過了橫死的劫,還是僅是暫時與死亡拉開了距離,而它的陰影仍舊跟随在他們身後,只是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追趕它的獵物。

她曾經将近二十年的人生中受到的教育讓她難以接受宿命論調,除非有足夠的證據來作為支撐,否則她不相信有什麽是注定發生的。

所謂劇情,她注意些事件發生的契機,以防萬一便是。

既然這個世界的意志暫且認為她再加上不知會發展到那種程度的火器可以和宇文肅畫上等號的話,她不努力一點,怎麽對得起它如此看重。

比如說,她看這個火器,就大有可為嘛。

是以當黃興終于帶着他的小弟和裝備們來的時候,楊湘瑤展現出了極大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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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興領着手下的士兵練習的時候,十次能有九次看見她就在一旁坐着,看他們排隊練槍斃。

他們使用的基本上都是單眼的火門槍,也有一些裝備了槍管更長、精度更高一點兒的火繩槍。

黃興就是因為火繩槍這事兒來的。

沒人看好他的火器,但架不住皇帝喜歡。皇帝既然喜歡,自然就有人絞盡腦汁想要做出新鮮玩意去讨他的歡心。

做不出就只有靠搶了。

太尉的女婿在京城防衛司裏做了三年制使,正待升遷,有了這物便能順勢多提兩級。

黃興是城外制爆竹的出身,後來一竅通百竅通,這做花炮的天分一通就通到了火炮上,正巧新帝即位,對這些興趣濃厚,他作為個中高手京城方圓百裏無人不知,這才被招進去聽用。混了這許多年,到現在也不過是上次從北疆回來,也算他退敵有功,意思意思給他升了個千總。

太尉又是現管的官兒,上次他還有些身為匠人的傲氣,抵死不從,結果被扔到北疆挨寒風吹了兩載。這次他雖然頗多不願,卻也不想再挨整了。屋裏的燈亮了一宿,第二天天亮他就帶着滿面倦色把圖紙交了上去,自願的。

當然,沒寫改進思路和原理的那種。

反正寫了他們也看不懂。那幫人舌燦蓮花的本事大着呢,要糊弄一個門外漢中的門外漢綽綽有餘。

老太尉收到圖紙之後笑得眼睛都不見了,露出一口缺了幾顆的牙,表示十分為他的拳拳報國之心所感動,所以派他帶幾百號人去北疆幫幫忙。

黃興躬身低頭,用堅定的語氣說着屬下定不辱使命。

哪兒能啊,京裏早就傳遍了,妖魔鬼怪、山崩地裂,神仙打架哪有凡人的份,跑都跑不掉,看戲等死就完了。死了說不定還能被拉起來過一把當鬼吓唬人的瘾。你看雲根城裏那些運氣不好的百姓就被祯國不知哪個缺德的術士變成了僵屍,差點把邢陽堂堂一個兵馬總指揮圍死在裏頭。

活着回來大概就算不辱使命了。

從太尉府上出來之後他望望京城晴朗得過分的天,心想今天太陽真好,老太尉鑲在缺牙上的金塊塊反光得厲害,閃得他眼睛痛。

收到軍令之後黃興當即點起手底下五百號軍士,收拾收拾立即啓程,動作快得很,新造出來的樣槍一把都沒給別人留。

太尉想起來去要槍的時候才知道人都領了皇命走了。沒奈何,只能自掏腰包請匠人照着圖紙打了一把。

黃興不喜歡北疆,他一直覺得那邊氣候不太适合他生存,再多待幾天的話遲早得凍死在那兒。

他又沒什麽遠大理想,進軍營裏頭混個一官半職也只是為了混口飯吃,京城裏頭可比邊疆舒服多了。

不過北軍的那些人還不錯。

時隔三年黃興再度來到這裏,軍中沒什麽好東西,大家開了兩壇酒,湊湊錢跟周邊的牧民收了頭羊來烤了,圍着火堆子坐一圈,算是給他們接風洗塵。

人嘛,大部分喝多了酒心裏都藏不住話。北疆的酒很烈,酒液順着喉嚨一直辣到胃裏,嗆得人嗓音嘶啞說不出話。黃興從來适應不了北疆的烈酒,但有酒不喝白不喝,兩碗下肚,他紅着臉大着舌頭,用被酒精侵蝕得破敗幹澀的聲音把這次被派過來的前因後果交代了個幹淨。

趁着他苦水倒得差不多了,還沒來得及說些這次不過腦子下次就沒腦子可過了的話的時候,吳懿站起來打了個哈哈,說他喝醉了。

坐在他身旁的關文會意,毫不理會他“俺沒醉俺沒醉”的大聲嚷嚷,把他拖回去歇着。

那天還楊湘瑤在外面尋訪曾經的委托人,回來之後才發現黃興已經來了好幾天了。

上面那些事情還是她回來之後聽別人跟她講的。

近兩年招進來的新兵蛋子大都是附近州縣的農民牧民,偏遠地區,物質生活匮乏,長這麽大接觸過的爆炸物也只有爆竹——還是有兩個閑錢的人家買了來放,他們去湊的熱鬧。

眼下見着這麽多火槍火炮,得空的時候自然颠颠地跑去看了,然後在她問起的時候興奮地比劃:“那聲音啊,震天響!打得那個山頭上的樹是嘩啦啦倒下去一片啊!楊小姐,俺覺着你也得去看看,可厲害了!”

這就體現出了當代火器的一大戰略意義——不管怎麽樣,至少人家陣仗大。吓人。

楊湘瑤本來就有這種想法,順着他們指的方向找過去,這一看就變成了天天都去看。

黃興一開始還以為是誰家的女眷,住在附近的城裏,做完了家裏的活計過來看看自家哥哥——看她年齡和發髻樣式顯然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北地民風彪悍的很,姑娘家自己出來走動并不少見。想來是沒見過火槍火炮,來看個新鮮。

哪曉得這姑娘常看常新啊!她每次來的時間并不固定,像是路過了就随便坐一會兒,然後再回去。有時候看起來還像是有什麽話要說的樣子,思慮片刻她卻又拍拍衣服走了。

四五天之後黃興撐不住了。他最開始覺得打聽別人家姑娘不好,現在他覺得再不弄清楚這人到底是誰、想幹嘛,他就要不好了。他尋思着自己今年四十好幾的人了,人小姑娘總不至于看上他了。再看看身邊的歪瓜裂棗,人家那麽漂亮一姑娘,也不至于吧。

莫非是看上他的火器了?不能吧,哪兒有小姑娘喜歡這個的。

黃興跟人一打聽,發現那個小姑娘就是傳說中打起架來他只能看戲等死的神仙之一,吓得手一抖,手上一堆零件叮叮當當掉了一地。

吳懿聽說了這事,有些好笑地問楊湘瑤:“你每天過去,又一句話都不說,到底是想幹什麽?都把人吓着了。”

楊湘瑤最近也懶得挪窩了,幹脆也和當班的參謀老先生們一樣把要看的書帶過來,那部《風物志》上看不清的字還能請他們幫忙辨認一下,能夠有效地保護視力。做完例行的文書之後幾個人各自讀書學習,頗有大學自習室的氛圍。

她擡起頭來,看上去倒是心如死灰:“我是想上去搭讪,但是不知道怎麽開口啊……難道要我直接沖上去說‘嘿兄弟,我覺得你的炮不錯要不要一起研究一下’嗎?”

吳懿:“……”是挺奇怪。

老先生呵呵笑着,捋着胡須道:“老夫覺得,既有此事,如今前去道歉,再順勢相談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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