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醜竟是我自己
聽楊湘瑤自己承認了之後,吳懿才知道原來她是真的不會下棋。
習慣了什麽事她都能給出答案,他一直以為邀請她下棋時她說的“不會”只是自謙的托詞,或者更想做其他事情罷了。
于是他提出教她下棋。
這就造成了——兩人瞪着一塊棋盤一本棋譜對坐半晌,教學效果約等于零。
也不能說她沒有聽懂。吳懿确實能做一個很好的教書先生,他講得生動形象,深入淺出,簡明易懂。楊湘瑤鼓掌表示“我完全明白了”,結果卻是一學就會,一用就廢。盡顯臭棋簍子本色。
她以前也學過,不論是下棋還是打牌,學的時候倒是悟性極佳,看別人你來我往也沒有理解問題,到了真要用的時候大腦就拒絕思考了。
在她心裏,這些都算是娛樂活動,而她向來不願意在娛樂活動上使用自己的智商——平時思考就夠累了,為什麽玩的時候還要動腦子?所以她以前幾乎從不參加棋牌活動,玩的最多的就是飛行棋和小貓釣魚,還有用麻将搭多米諾。
“主要還是心态問題。”她承認。懶得思考,随緣出牌落子,不輸才有鬼。
但是人就是很奇怪的生物,不願意花心思去贏,輸了又會不開心。
吳懿也看出來她的各種失智操作,他算是明白了,也不能說她不會下……心态所致,不知為何就是不願意好好下罷了。
他自幼将棋作為一門技藝而非游戲來磨煉,稍長後便是棋風如同他本人用兵一般,穩健清正之下暗藏詭谲殺招,不知從何處便會竄出來,即便無法一擊必殺,也要狠狠撕下一塊肉來。
楊湘瑤看過幾次他和那幾位老先生的棋局,嘆為觀止。
但是對上一碰棋子就智熄的她,看起來倒像是成年人在欺負小朋友了。
吳懿把棋子一粒粒拾到棋簍裏擺好,收起棋盤,安慰道:“許是不常下棋,生疏所致。是我過于認真了。往後玄清若是想找人對弈,我随時歡迎。”
楊湘瑤點頭,腹诽道:“我覺得應該不會有這一天。”
櫃門被打開,再關上,桌面恢複了以往的整潔。空氣再度沉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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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懿随意翻動着宋老先生一早處理好的文件。戰事結束已一月有餘,應由衙門管理的事務已經全部将權交還給他們,現在每日例行文書只有寥寥幾份,寫的全是些陳詞濫調,不看也沒關系。
氣氛是有些尴尬的,他一時想不出別的話題來,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下去。
“晦之,要不然……我給你講講物理化學?”楊湘瑤撐着頭看他慢慢讀文書,終于忍不住說道。
“是說早晨提到的那些?”他向來不是會拒絕新的知識的人,當即應允。
楊湘瑤聞言一下坐直了,從自己桌上抽出來一沓紙,筆筒裏取出一支自制的碳筆,在紙上寫起來:“要想學會物理化學,首先要懂得基本的數學知識,數學是最基礎的工具,我們先從數的概念開始講……”
基本常識是人都有,簡單的定義提一遍就能過。教一個真正的聰明人的好處就是,他不會随便打斷別人然後自作聰明地發表自己的觀點。
更多時候他們可以自主解決問題,然後适時地提出疑惑。
許多定理這個時代本來就有,只不過是與她的叫法不太一樣罷了。楊湘瑤看了看時間,不到一個時辰,初中數學,并且對阿拉伯數字和橫着寫的簡體漢字接受良好,真不錯。
她擱下筆,活動活動手腕道:“先休息一下吧,還想聽的話,一會兒接着講。”
“嗯。”吳懿應了,仍舊低頭回顧着記下的知識點。
接來一杯茶,楊湘瑤看到他讀書時候的認真勁兒,不由得有些感動。
“我當年要是有這腦子和态度,我不是早就上清北了。”她暗自感嘆,使個小法術把記憶裏做過的幾套中考卷子拓印出來,遞給他。
“适當的練習有助于鞏固知識——請吧。”給別人布置作業的感覺是這樣的愉快,她難得地理解了曾經的老師們,“沒空寫的話看看也行,我過兩天再把答案給你。”
吳懿拿着手裏的幾張紙,一時夢回求學時期。
學堂裏的先生可沒她這麽好說話。
左右也無他事,吳懿當即執筆開始解題,是所謂趁熱打鐵。
這孩子太認真了,吾心甚慰。楊湘瑤簡直要給他頒一個“感動中國三好學生”獎了。
“既然你開始寫了,那麽一個時辰,一張。寫不寫完都要交哦。也不可以看剛才的筆記。”她拿走寫完的厚厚一沓紙,留下幾張給他打草稿,站到窗口瞥一眼漏刻,記下時間。
太棒了,監考的時候看同學們抓耳撓腮地做題真的很有趣——雖然面前的這個很顯然不會做出這種動作。
也不用擔心他會作弊,想到那本《實用陣法大全》就快要看完了,楊湘瑤索性接着看起書來,好早點再換一本。
“嚯,你又找到新的受害者了?”公孫冽晃晃悠悠地推門進來,湊過去看清了吳懿在寫的東西,幸災樂禍道。
“你可拉倒吧,人家比你聰明多了,別瞎吵吵打擾到別人。”楊湘瑤擡起頭來,扯扯嘴角揚起一個公式化的燦爛假笑,“師兄,今兒挺早啊。”
“哪兒……”被楊湘瑤眼神警告,他把沖出口的話眼下,到底是乖乖地低了聲,“哪兒還早啊?也不看看現在什麽時辰了,還真的廢寝忘食了?”
“嗯?不是才午時……啊,對哦,過午了。”她拍拍腦袋。
邢陽處的一番交談沒用了半個時辰,回來下了會兒棋,又講了将近一個時辰的數學,是早該過午了。
沒想到,她人生頭一回忘記吃飯竟然是因為看別人學習。
“我剛從許叔那兒來,他說沒看見你們,也沒聽說出去,想是忘記了,拜托我給你們帶來。”
公孫冽把腳邊食盒拎到桌上,打開來,飯菜的香氣瞬間飄散開。被這香氣一勾,楊湘瑤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餓。
“晦之?”她喚道。
吳懿頭也不擡,捏着碳筆寫得刷刷地響:“我等一會兒。”
楊湘瑤聳聳肩,拿起筷子先吃自己的那一份。
“哎,不是吧,”公孫冽湊過去,壓低聲音,“他真的聽懂了啊。”
“你不是吧?這可是我十四五歲就會的東西,這都學得稀爛的才要給我好好反省吧?”楊湘瑤向來不吝啬于對他表達自己的鄙夷,“偏科也得有個限度吧?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解題時的吳懿有着不亞于執棋時的專注與自信,落下的每一筆都流暢而堅定,仿佛勝券在握。他抿着唇,并不像許多人一樣在讀題時無聲自語。正午的太陽并不直射着窗口,光線卻靜悄悄地探進來,叫他的眼睫在面頰上投射下淡淡的陰影,沿着束得精細的發髻繪出淺色的邊。
……是令人羨慕的發量。
雖然這輩子暫時還沒有禿頭的危機,但想起了前世每次掃地時滿地的長發,楊湘瑤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羨慕而又嫉妒看着他。
吳懿實在是過于認真,讓楊湘瑤忍不住回憶起自己早已逝去的學生時代,并且想象了一下他剪成短發,身穿校服的樣子。
生得斯文俊秀,學習也優異,大約是每個學校都有的很受女孩子們歡迎的那種男生吧。
“這人的條件還真是得天獨厚到讓人羨慕……”楊湘瑤咬着勺子,憤憤地呢喃。
公孫冽湊過來:“啊?什麽?”
楊湘瑤把他推開:“誇你聰明行了吧。”
“呵,得,多半是在嫌我笨。”他了然,“晦之你這麽優秀別人的壓力很大啊。”
“與我何幹?分明是你自己懶散。”兩個人都是十幾年的兄弟了,互相嘲諷起來絲毫不留情面。吳懿無情地點明事實,把寫好的一張卷子遞給楊湘瑤。
“唔,這麽快!”她飯還沒有吃完呢。
把剩下的一口飯三兩下塞進嘴裏,她拿起卷子來仔細查看。
然後另外兩個人親眼見證她逐漸震驚石化裂開。
“救命!”她幾乎要無語問蒼天了,“你還是人嗎,還是人嗎!”
楊湘瑤以為他答卷的結果應該和自己差不多,畢竟當年她好歹大小也算一個學霸。
沒想到啊。小醜竟是她自己。
吳懿不明白自己怎麽就得到了這樣的評價:“怎麽了?”
除了刻意刁難考生的壓軸小問——“你怎麽全寫出來了啊!”楊湘瑤驚嘆道。就連壓軸題他都寫了一半,嚴格來講可以有點過程分。
“這個不會。”他指着最後一問。
“那個是故意刁難你的,你有點思路已經很厲害了!畢竟是兩小時速成的,太強了。”太強了這句話她已經說厭了!
“我覺得……你不用我教也行啊……要不我把課本給你,你有空自己看看得了。不懂的再來問我——先說好,我也不一定會。”楊湘瑤當機立斷,把初高中六年的數理化課本一起拓印出來交給他。
她接着交代道:“這個你自己看看就好,不要到處傳播啊。”
吳懿投以困惑的眼神。
“哎呀,這個很原因複雜。”包括但不限于知識産權、歷史秩序的問題,“總之……它的傳播源只能有我一個人,多了會出問題。”
她故作神秘,壓低聲音,一字一頓道:“這是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