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預兆(五)
她忽然想起另一名宮女,便轉過頭去看塌下正在小幾上調香烹茶的宮女,那宮女低着頭煮茶,看不清全臉,宋茹甄沖她道:“你,擡起頭來。”
煮茶的宮女聞言,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恭恭敬敬地擡起了頭,露出一張甚是俏麗的小圓臉。
宋茹甄的臉色瞬間變了。
宋應時見狀,不解地問:“阿姐,你怎麽了?”
宋茹甄咽了一下口水,強迫自己迅速冷靜下來,扭頭沖宋應時強笑道:“沒事。”嘴上雖這麽說着,心裏卻是七上八下的。
天下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情,她夢境裏的兩個宮女竟然同時出現在了乾慶宮。
細長臉收拾完棋盤,端來了新鮮的瓜果放在小幾上,退到了一旁候着。宋茹甄的目光不時地在她細長的臉上瞟,心不在焉地同宋應時閑聊着。
宋應時說着說着,忽然拿起果盤裏的一個雪白的梨笑道:“阿姐,這是砀山的酥梨,剛送進來的,可甜了,我給你削一個。”
細長臉很有眼力勁地取了一把匕首過來,雙手捧在手心遞給宋應時。
宋茹甄本來還在想這細長臉挺會來事的,目光無意間落在那把匕首上,瞳仁陡然一震。
金鑲玉柄,竟然連匕首都是一模一樣!
種種巧合都在提示着她,昨夜的那個夢可能不僅僅是個夢,而是個預兆,提醒着眼前的這兩個宮女今夜或許會死于此匕首之下。
她心事重重地看着宋應時低頭認真地削着梨,阿時那張酷似她的臉看起來十分溫柔又無害,臉上的神情更是安靜又乖順,怎麽都不像敢殺人的樣子。
許是她想多了,這樣乖巧又天真的弟弟怎麽可能會殺人,這兩個宮女想來時常在阿時身邊伺候,所以一次撞上她們倆應該只是巧合而已。
宋應時削完了梨,邀功似的遞給宋茹甄,宋茹甄笑着接過,咬了一口,在宋應時期待的眼神下笑着點頭:“真甜。”
姐弟二人又聊了會兒,宋茹甄方想起那兩個少年的事情,便随口問道:“阿時,你方才召見的兩個少年看着不像朝中之人,他們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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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啊……”宋應時含糊道,“就是……”
這時,小圓臉添了滾燙的新茶奉上,宋應時顯得有些心神不屬,下意識伸手去接,一個不留神碰翻了茶盞,茶水頓時灑在了他手背上。
“嘶!”
“嘶!”
兩道倒吸冷氣的聲音同時響起。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小圓臉駭然失色,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狂磕頭。
細長臉淡定上前,小心翼翼地托着宋應時的手背察看,見手背上已經被茶水燙地通紅,而那邊宋茹甄也握着自己右手腕,露出通紅的手背,受傷的地方竟然和宋應時在同一處。
細長臉顯然大惑不解,明明被茶水燙到的是皇上,為何公主也會受傷?
見細長臉發怔,宋應時眸色驟然一沉,用力甩開了宮女的手,抓起托盤裏的匕首擡手就是一刀。
“唔!”細長臉悶哼了一聲,低頭看下去,見到一只白玉般的手緊緊地握着匕首抵在她的腹部,前一刻還天真乖巧的皇上,此刻正用一種陰鸷的目光冷冷地瞅着她。
然後,迅速拔出匕首。
“嘭!”細長臉倒在地上,至死也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小圓臉見狀,吓得更是抖如篩糠。
宋應時轉眸看着小圓臉冷聲道:“朕數到三,你要是能跑出去,朕就饒你一命,一!”
小圓臉一聽,哪裏還敢耽擱,提起裙裾就往門口跑。
誰知,“二”字剛落,就見那把匕首疾如流電般地釘進了已到門口的小圓臉的後心裏。
連殺兩人,一氣呵成,都沒給宋茹甄反應的時間。
宋應時殺完人後,斂了臉上的陰森,立即緊張地要去拉宋茹甄的手察看。
宋茹甄一下子縮了回去,難以置信地盯着宋應時,顫聲道:“阿時,你……你在殺人?”
宋應時目光一暗,低頭用陰狠的聲音說道:“撞見我們秘密的人都得死!”
她和阿時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自打幼時起,只要阿時一受傷,同一個部位她也會感到疼痛,後來是算命的告訴她,她和阿時是雙生子,是連命雙生的雙生子,共用着一個命運。
所以阿時傷,她痛。
阿時死,她亦亡。
反之,亦是一樣。
這樣驚天的秘密一旦被人發現,後果将不堪設想。
她雖然能理解阿時滅口的行為,但她心裏卻接受不了這樣狠辣的阿時,仿佛眼前的阿時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樣子。
“蕙蘭,你覺得驸馬這個人怎麽樣?”回府的路上,宋茹甄忍不住問了蕙蘭一句。
蕙蘭不知道宋茹甄在乾慶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麽,總之她一出來臉色就十分的差,一路上也不說話,眉頭緊蹙地不知道在想什麽。蕙蘭一下寡言少語,老實敦厚,不該問的從來不多問,只等着宋茹甄主動開口她才會答上兩句。
“奴婢覺得驸馬人很好。”
“哦?”宋茹甄詫異地挑起眉頭,“怎麽個好法。”
蕙蘭看着她,眼裏是一望到底的真誠,“驸馬凡事總讓着公主。”
聞言,宋茹甄愣了一下,她沒想到褚晏的忍氣吞聲在蕙蘭眼裏,竟然變成忍讓,雖然都是一個忍,但前者無情,後者卻有義。
她連續做了兩個夢都或多或少的印證了現實,尤其阿時殺了那兩個宮女一事,雖然與夢境有些出入,但是結局卻是一模一樣的。
本來之前那個夢她一直心有餘悸地認為是巧合,是偶然,然而經此一事後,她卻可以肯定的是,那個夢境不單純是夢境而已,而是預兆,是在提醒她某些事情将會發生。
就如她夢見那兩個宮女死在了阿時的手裏,那麽前一個夢境裏的一切也會發生。
他們會逼得褚晏造反……
褚家會扶持那個叫宋元疆的皇叔登基……
褚晏會親手殺了阿時和她……
所以她想,那個夢境之所以會出現應該是在提醒她,想法設法的阻止這一切發生。
可是如何才能阻止這一切發生呢?
這一路上宋茹甄思來想去,覺得一切一切的根源都在褚晏身上。是褚晏說服了褚家造反,最後亦是褚晏斬了阿時,連累了她。
這一瞬間,有個陰暗的念頭一閃而過。
若是在一切發生之前,殺了褚晏,是不是……就可以阻止後面的事情發生?
這個念頭甫一冒出來立馬就被她否定了。
殺了褚晏,不僅不能阻止一切發生,還會加速褚家造反。
當初阿時之所以不選擇用殺了褚晏的方式逼褚家造反,是因為褚晏乃是功臣之後,殺了他不僅會寒了功臣們的心,還會落下讓天下人口誅筆伐的口實,反而有利于褚家名正言順的造反。
可折辱褚晏就不一樣了,但凡有點氣度的世家都會好顏面,讓他們高貴的顏面掃地有時候會比殺了他們還要狠,只要他們因此懷恨在心,必會生出異心,火候一到,必反。這種名不正言不順的造反勢必不得人心,那麽朝廷出兵鎮壓反而名正言順。
只可惜,這個褚晏是個另類,而且整個褚家似乎也表現的對褚晏并不在乎,一時倒讓人莫不清楚褚晏在褚家的地位。
但夢境裏通過褚穆勳對褚晏的态度,和最後的結局來判斷,褚晏絕對在褚家有着舉足輕重的分量。
雖然夢境裏褚晏沒死,褚家也确實造反了,但是結局卻是他們成功了,看來阿時的計劃根本行不通,所以褚晏的性命絕對不能動。
不能動,也不能辱,為今之計,要想阻止褚晏造反,看來只有先安撫他,平其怒氣,再拉攏他,滅其異心。
可是相處一年來,他們真正打交道的時候少之又少,見面必是她主動找他的麻煩。
無論是故意讓他像個低賤的樂人一樣,在她與清客們開懷暢飲時在一旁撫琴奏樂;還是找個由頭罰他在雪裏久站;亦或者讓他在酷日下跪着抄寫佛經,他總是淡淡的受着,從不流露出半絲情緒。
所以,她一直都看不懂褚晏,也不知道究竟該做些什麽事情,才能安撫好他并拉攏他。
回到公主府後,宋茹甄站在自己的寝殿前,看着眼前珠宮貝闕,雕梁畫棟,精美絕倫,不由得想起了褚晏住的那間破敗的柴房,扭頭對銀翹道:“去叫徐太醫來,我要問一下驸馬的病情。”
銀翹道:“驸馬今日一早就去上值了,許是身子大好了。”
“上值?去哪兒上值?”
“公主忘了嗎?驸馬入府後沒多久,陛下就給驸馬授了一個九品巡街街使的官職,驸馬除了休沐,每日都會準時出去應卯。”
巡街街使,說白了就是看大街的。
讓堂堂一個大世家的貴公子去給皇帝看大街,的确……夠侮辱人的,像是阿時的意思。
只是阿時何時給褚晏授了這麽一個官職,她竟然從沒聽阿時提起過。
也難怪她除了主動找褚晏的麻煩時候才會看見褚晏出現,其他時候從未偶然遇見過褚晏。
“去點幾個身強體壯的小厮,跟我去柴房。”
宋茹甄站在漏瓦殘窗的柴房裏,只覺得如在冰窖,都說下雪不冷化雪冷,昨日進來時只覺得冷飕飕的,今日進來卻是侵到骨子裏的陰森濕冷。
這樣的房間褚晏竟然悶不做聲的住了一年……
她攏了攏身上厚厚的狐裘,在房間裏打量了一圈。
這裏雖是陋室一間,卻打掃的極為幹淨,屋裏的一應陳設一點也不普通,尤其文房四寶一看皆是名貴之物。
她想起每次見褚晏時,他身穿之衣物,看似素雅,質地卻是不凡。
哦,她倒是差點給忘了,褚晏雖然尚公主,但他其實并不缺錢,畢竟百年大世家的家底擺在那裏,先皇的寵愛也放在那裏。
所以,盡管府裏有人為難,卻并不能阻止褚晏花自己的錢添置這些東西。
只是褚晏明明有錢,為何不用來收買府裏的下人,這樣至少也能讓自己過的舒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