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迷茫(二)【二更】
遠遠的看見一團黑色的影子飛過來,卻在距離褚晏兩三丈遠的地方,開始不安地圍着他們盤旋了起來。
宋茹甄聽見幾聲“咯咯”聲後,仰頭盯着那黑色的影子定睛細看,見是只全身青灰,翅膀有花紋的鴿子,神色一喜,立即從褚晏身後走出來,道:“是丁亮的信鴿。”
丁亮是她的府兵頭領,這次押送災銀去揚州買糧就是由他帶隊的,這種花翎信鴿就是丁亮在公主府裏養的。
她把籃子塞到褚晏手裏,褚晏下意識抱住,宋茹甄向信鴿伸出手,那信鴿果然認得她,揮動着翅膀平穩地落在她的手臂上。信鴿的腳上綁着信管,宋茹甄掏出信展開看了一眼,然後目露喜色道:“太好了,丁亮那邊已經買到糧了,不日即将到達通縣。”
方才的不快因為丁亮的信一掃而空,宋茹甄見時候不早了,轉身打道回府,心裏盤算着以防萬一,得找個人去接應丁亮一事。
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路無話,倒是偶然聽見幾個老百姓們在議論:“你們聽說了嗎?長公主殿下要在五日後親自放糧了……”
“真的嗎?那太好了,老天有眼啊,終于派菩薩下來拯救蒼生了啊。”
“這也多虧了年少的皇帝陛下,聽從華京裏回來的人說,他們在華京時,是皇帝用私庫救濟的他們,還命京兆府給他們發糧,都讓他們回到原籍重新拾耕呢。”
“這皇帝陛下別看年紀小,可真是個一心為民的好皇帝,之前還有人謠傳說皇帝陛下殘暴不仁,昏庸無能,原來都是假的!”
聽到這些話,宋茹甄覺得,這通縣,她總算沒白來。
張縣令正美滋滋地歪在榻上,抱着他的新嬌妾,吃一口嬌妾喂的葡萄,就掐一爪嬌妾的小蠻腰,正玩在興頭上時,護院頭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老遠喊道:“老爺,不好啦!不好啦!”
張縣令剛含在嘴裏的葡萄,被護院頭這麽一嗓子吓地抖在了地上,氣地張縣令當即大吼:“喊什麽喊?”
護院頭沖進來後看見眼前的一幕,立即煞住了腳,硬着頭皮站在門內。
張縣令斂了怒容,一邊摸着嬌妾的屁股,一邊漫不經心地問:“出什麽事了?”
護院頭小心翼翼地說:“糧倉裏糧食全沒了。”
“什麽?!”張縣令猛地将身上的嬌妾野蠻地推到一邊,從榻上跳了起來問,“什麽叫……全沒了?”
Advertisement
“就……一夜之間,全消失不見了……”
張縣令急得從榻上蹦下來,氣急敗壞地指着護院頭的鼻子質問:“那麽多的糧食,那麽多的人看着,怎麽可能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不見了?”
護院頭道:“昨夜兄弟們本來是輪流值夜的,可不知為何,全都睡着了,等兄弟們醒來後,倉庫裏的糧食就全沒了。”
張縣令眉峰誇張地聳了起來,一口氣險些背了過去,就在這時,衙門裏的衙役也急匆匆來報:“大人,公主請您去街心一趟。”
張縣令正心疼他的糧食,一聽此事頓時沒好氣地問:“去那裏做什麽?”
衙役說:“公主說,她要替全縣老百姓感謝大人賜糧。”
張縣令雙眼圓睜,結巴道:“賜,賜……賜什麽?”
衙役說:“賜糧啊。“
張縣令與護院頭大眼瞪着小眼,二人只覺得背脊上一陣涼意。
待張縣令火急火燎地趕到街心時,整個街道,裏裏外外,大街小巷上,全都是人,一眼望去,黑壓壓一大片。
街心搭建的寬大高臺上,一袋袋糧食整整齊齊地摞在一起,堆得跟坐山似的,足有一丈高。
上拉橫幅:張縣令傾家蕩産所籌之糧相贈全縣百姓。
看完之後,張縣令一口老血差點沒當場噴出來。
他怎麽也沒料到,原想借着赈災一事,趁機偷個雞,不成想反倒引狼入室失了米。
宋茹甄是特地等到張縣令來了,才開始走上高臺,百姓們見了,紛紛跪地高呼:“參見長公主。”
宋茹甄道:“大家都起來吧,今日本宮站在這裏是代當今陛下來赈災的,陛下聽說通縣的災情後,整日憂思不能寐,先前已經下旨向通縣赈過一次災,不知何故,沒能解通縣的災情,所以這次特命本宮親前來赈災。”
底下立即一陣山呼:“陛下萬歲,陛下萬歲……”
待呼聲漸低,宋茹甄振臂高宣道:“陛下說了,通縣百姓每戶按人口發糧,每人領足半年糧食,且免通縣百姓兩年賦稅。”
宋茹甄話音才落,人海裏頓時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哭聲和喊聲:“謝謝陛下……陛下萬歲……謝謝公主,謝謝公主啊……”
宋茹甄擡起雙臂,示意大家停下,然後目光故意看向臺下臉色鐵青的張縣令,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又喊道:“今天,我們不光要感謝陛下,還要謝另一個人。”
百姓們一聽,面面相觑了起來。
宋茹甄拉長嗓子,指着臺下的張縣令道:“他就是我們一心為民的張縣令,大家看,這就是張縣令為了通縣的老百姓不再挨餓,傾家蕩産籌來的糧食。”
張縣令一聽,鐵青的臉時白時綠時紅的。
可老百姓們聽了,誰也沒吭聲,反而看向張縣令的眼神紛紛帶了一股怨憤之色。
張縣令被百姓們看的頭皮發麻,只好幹笑着沖宋茹甄道:“為了通縣百姓,應該的,應該的……只是長公主殿下,光靠下官這點糧也不夠救全縣百姓啊,下官敢問,您方才說的朝廷赈災的每人半年的糧……又在何處啊?”
“急什麽,這不來了嘛。”話音一落,不遠處的城門緩緩開啓,遠遠地見一溜長長的隊伍開始進城。
打頭的高頭駿馬上,坐着一個藍衣勁裝的男子,男子身姿挺拔如修竹,眉眼如畫中谪仙,在驕陽的引路下,噠噠的馬蹄聲踩過城門口的青石板,緩緩而來。
在他身後,是一望不盡的太平車,每輛太平車上都堆滿了糧食,由全副武裝的禁衛軍們護送進城。
早在前兩日,為了保證這批糧食能夠順利進城,宋茹甄本想派裴易前去接應,可裴易受了阿時的死令,誓死不離開她。
褚晏見狀,便自請前去接應。
張縣令看見那麽多的糧食絡繹不絕地進城,整個人都傻了,腦子裏還在想,那些堆在縣衙裏的幾十大口箱子裏面,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百姓們見了那些糧食進城,仿佛熱油裏落了幾滴水,沸騰了似的跳起來高呼:“萬歲!萬歲!萬歲……”
宋茹甄的人馬還在回華京的路上,一封封對她在虎牢山上英勇剿匪,通縣城裏完美赈災之事,進行歌功頌德的折子,紛紛飛到了宋應時的龍案上。
是以,宋茹甄才到華京城外,宋應時派來的人就已早早地迎了出來。
先是當着宋茹甄的面,給此次随行禁衛軍和公主府的府兵們一通豐厚的賞賜,然後又用皇帝專用的龍辇,恭迎宋茹甄上辇入宮觐見。
宋茹甄自然是卻之不恭,只是見阿時這意思顯然沒想邀請褚晏一起入宮,但她怎麽會放棄如此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于是硬拉着褚晏一起上了龍辇。
前來接人的禦前太監見狀,欲言又止地看着宋茹甄。
褚晏瞧着太監的眼色,擡手拉住她道:“無诏不得入宮,我還是先回公主府。”
宋茹甄扭頭嗔了他一眼,轉而睨着那太監挑眉,語含警告地反問:“怎麽,你是覺得哪裏有什麽問題想對本宮賜教?”
禦前太監一哆嗦,連忙搖頭:“奴才不敢。”
宋茹甄甫一入乾慶宮的門檻,宋應時就已迫不及待地迎上來,像個翹首以盼了許久的孩子一般,抱着她激動地喊道:“阿姐,你終于回來了,我可想死你了。”
那些護送她而來的宮人們都在身後,褚晏也在身邊,見陛下這般模樣,紛紛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的。
宋茹甄只好清了清嗓子,小聲在宋應時耳邊提醒道:“注意儀态。”
宋應時只好放開她,一本正經地沖其他人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宮人們立即領命退下。
宋應時瞥了一眼站在宋茹甄身邊不動的褚晏,裝作看不見似的,拉着宋茹甄轉身就往裏面走,一直走到他的龍案前停下,指着龍案上堆積如山的折子興奮道:“阿姐,你快來看。”
宋茹甄訝然道:“這些都是你最近批得折子?”素日裏,她可從未見過阿時的龍案上堆過這麽多折子,一時間,她還以為阿時改邪歸正,打算做個勤政為民的好皇帝了。
“不是,這些都是贊揚阿姐的折子。”
“贊揚我?”
宋應時兩眼放光道:“朝中大臣們得知阿姐只帶了兩千禁軍,就剿了虎牢山一千多匪衆,而且還圓滿的完成赈災通縣的任務,讓朝廷在民間名望在振,都紛紛上書贊揚阿姐呢。”
宋茹甄笑了下,轉身去把站在遠處的褚晏拉倒宋應時面前,道:“這裏面可不只有我的功勞,還有驸馬的功勞,虎牢山剿匪是驸馬帶人去剿的,我可什麽力都沒有出,還有,赈災的糧食也是驸馬帶人前去接應的。”說完,宋茹甄便笑眯眯地看着宋應時。
宋應時噎了下,過了半晌後,他才不情願地瞅了褚晏一眼,然後挺了挺胸脯宣布道:“朕知道了,驸馬護阿姐有功,朕這就擢升驸馬為京兆府左府尹一職。”說完,他沖宋茹甄撇了撇嘴,“這下阿姐滿意了吧。”
宋茹甄笑,裝模作樣地拱手道:“陛下最是深明大義。”
宋應時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後立馬收住,轉眸斜了褚晏一眼,不耐煩地沖褚晏揮手道:“你先出去,朕還有話要單獨對阿姐講。”
宋茹甄偏頭對褚晏小聲道:“你在外面等我。”
褚晏擡手施禮:“臣告退。”
宋應時拉着宋茹甄來到榻邊坐下,撒着嬌道:“阿姐,離開我這麽久,你就一點也不想我?”
宋茹甄無奈道:“想,每天都想。”
宋應時聽了,立馬一臉滿足地笑了起來。
宋茹甄憋着笑補充道:“每天都想着怎麽樣才能幫你在民間多積累點好名望。”
宋應時臉垮了,拖着哀怨的調子喊:“阿姐——”
宋茹甄摸了摸宋應時的頭嘆道:“哎,你怎麽還跟長不大似的,你別忘了,你現在可是一國之君。”
宋應時噘嘴道:“在阿姐面前,阿時永遠不想長大。”
宋茹甄搖頭:“真拿你沒辦法。”
宋茹甄從琉璃盞裏摘下一顆葡萄,一邊剝着葡萄皮一邊問宋應時:“這一趟赈災,所有人都賞了,阿姐是不是也得有點賞賜?”
“那是自然,我之所以沒給阿姐賞賜,就是為了等阿姐親自找我要賞賜,阿姐,你說,你想要些什麽賞賜?”
宋茹甄把剝好的葡萄塞進宋應時的嘴裏,笑着問:“我要什麽賞賜你都給?”
宋應時邊嚼邊點頭:“那是當然。”
“那你把繡衣司給我吧。”
宋應時愣住了,過了會兒,他把葡萄囫囵吞下,小心地問:“阿姐要繡衣司做什麽?”
宋茹甄漫不經心道:“我出了一趟華京後,倒是漲了不少見識,忽然發現當個‘懲奸除惡’的官也挺好玩的,你的繡衣司當初也是我親眼看着建立起來的,你把它交給我打理,我保證給你打理的好好的。”
宋應時目光閃爍地笑了笑,道:“阿姐要是想做官玩玩也不一定要繡衣司,不如阿姐換個?”
宋茹甄瞅着他:“怎麽,你舍不得?”
“不是不是,”宋應時連忙甩手,吞吞吐吐道,“阿姐,繡衣司,目前……內部很是,複雜,我不想讓阿姐碰那些腌臜事情。”
果然,現在繡衣司的控制權已經在童恩手裏了,不然她都主動開口要了,以阿時的性子,不可能不會給她。
不過,她也沒想真的把繡衣司要到手裏,只是試探一下阿時的底,她今日真正的目的是為了給自己讨個官職,好借機打入朝廷裏去發展自己的勢力,既然繡衣司要不到手,那就從其他地方下手。
“那好,那就換個官做做。”
宋應時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要不……”宋茹甄眼珠子一轉,“給個宰相做做?”
宋應時一聽,臉都綠了,“阿姐……”
宋茹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擡手戳了戳宋應時的額頭,道:“逗你玩的,看把你為難的。我也知道,我乃女子之身,為官本就是于禮法不和,貿然上來就身居高位定會受到非議。”
“阿姐,你真的想做官?”
宋茹甄斂色道:“你看我像開玩笑嗎?”
宋應時想了想,點頭道:“好吧,目前我能決定的官位,空出來的有個監察禦史,阿姐要不要試試?”
歷朝歷代,五品以下官員一向是由吏部選拔調任,五品以上官員則由皇帝說了算,但阿時雖然為皇帝,可他年紀尚幼,又有托孤大臣組成的宰相在鸾臺裏把持着,所以,朝政之事大部分還是由鸾臺那邊說了算。
阿時能夠直接決定的官位大概就是禦史臺了,歷來禦史臺的官員都可由皇帝直接說了算,連宰相們都不能左右,就是怕宰相們推薦自己人上臺,會導致監察機構與朝中大臣們沆瀣一氣,失去監察的清明。
禦史臺有三院,“臺院”的侍禦史們負責專門糾彈朝廷百官,還能參與大理寺重大案件的審理;“殿院”的殿中侍禦史則負責皇城的巡視與監察;“察院”的監察禦史則是專門監察地方上的官吏諸事,三院權重幾乎等同,但大部分京官都喜歡進前兩院,因為不用出京。
監察禦史負責地方官吏的巡查,所以經常面臨着出京,故此空位有缺,阿時能把這個位置給她,已經是現有的能力之最了。
“好,就監察禦史。”
只要能名正言順地在朝廷裏當個官,再通過這個官慢慢地發展自己的勢力,假以時日,她一定能手握大權,只有這樣,才能真正與童恩抗衡。
出乾慶宮時,不知哪裏來的風鈴聲随風而來,似有似無地響在空曠的乾慶門廣場上。
褚晏正站在門前的漢白玉露臺上,朱牆深深,白玉築基,連接着黃燦燦的琉璃瓦鋪天蓋地,夕陽的餘晖把整個皇宮都渡成了璀璨的金色,唯有褚晏的背影是寂寥的暗色,在雕着雙龍戲珠的漢白玉露臺上投下一個長長的影子。
這樣的背影,宋茹甄已經看過兩次。
她快步走過去,并肩立在褚晏身邊,暗長的影子旁立即多了一條影子。
宋茹甄偏過頭,含笑看着褚晏道:“走吧,我們回家。”
褚晏偏頭,靜靜地看了她一眼,點頭:“恩。”
二人沒有乘辇,而是并肩沿着漢白玉的甬道往宮門處走,行走間,二人的衣袖不經意地擦在一起,跟在身後的影子便時而連成一體。
“我方才跟阿時要了個官打算做做。”宋茹甄随口說道。
褚晏忽然止步,轉頭看着她道:“你要入官場?”
“嗯。”
褚晏沉默了一瞬,然後蹙眉道:“你會受傷。”
宋茹甄不解:“為何?”
作者有話要說:褚晏:還是媳婦對我好,事事想着我。
宋茹甄:我該怎麽把褚晏哄走呢?
作者:放心,一切都是為了褚晏開竅!開竅!快開竅!悶騷不開竅,一開竅……我去,吓死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