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下江南

兩間客房離得并不遠,在同一條走廊上。容蛟去的時候就發現裏面的燈是亮的,雖然不一會兒就熄滅了,但能肯定花無缺是沒有入睡的。所以他徑直去敲門。

門很快打開,年輕的公子哥衣冠整齊,面容沒有白天精神。

容蛟笑笑:“打擾了。”

花無缺似乎有點意外,但什麽都沒說,輕輕關上門,又重新點亮燭火。然後請他坐下,再為他倒杯茶,而後好整以暇看着他。

容蛟不急着開口,手摸向茶杯,聽到一聲“小心燙。”

他摸了摸杯壁,又看了看花無缺。他已經能想象能到對方是如何枯坐在桌前,等茶冷卻後去再重新将它溫熱的。

“小魚兒睡不着,我很理解,任誰知道不遠處住着一個要殺他的人也難以安眠。但你孤枕難眠,又是因為什麽?”容蛟問道。

他靜靜看着花無缺,對方年輕的臉龐上神色微妙,就像是陷入迷宮找不到出口也回不到入口一樣。

仿佛過了很久,他才聽到對方說:“我變得不想殺他了。一條在水裏活蹦亂跳的魚為什麽一定要讓它躺在菜板上,被殘忍地開膛破肚。”他停頓一下,注視燭上雀躍顫抖的火苗,繼續道:“為什麽……舉刀的人一定是我呢?”

到最後,他的聲音已變得與這朵活潑的火苗一樣顫抖着。

容蛟聽聞他的訴說,問:“如果你不殺他,你會怎麽樣?”

他似乎聽不太懂這句話,英挺的眉毛困惑地皺着。過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然後說起小時候的事:“我以前覺得練功很苦,大師父閉關時說出關後要看到我練到哪層哪層境界,我偷了懶,沒達到她的要求。”

“然後呢?她怎麽對你了?”

花無缺陷入了回憶,似乎看到了童年的自己。“他把我關了起來,在一間黑屋子裏面。那裏面很黑,很大,說一句‘我錯了’就能聽到很多句‘我錯了’。”

他陷入那片黑暗的記憶裏出不去,然後聽到有人在耳邊小小聲的問:“你在裏面待了多久?”

“我忘了,二師父把我放出來,說我在裏面有一天一夜。但我并不覺得時間很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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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宛如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間黑漆漆的屋子。他沒有再大喊大叫,而是選擇了躺下睡覺,于是進入了夢中。

夢裏有光,出現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小少年,與他一樣的年紀,卻是滿身傷痕,其中幾道血淋淋的,像是剛添上去的。對方躺在大石頭上,上下抛着一把匕首玩,匕首也是血淋淋的,于是握它的手也變得血淋淋。

“你是誰?”他聽到自己這般問。

那少年反問:“你又是誰?”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夢裏?”

“我還想問你呢,你又為什麽出現在我夢裏?”

他一時沉默下來,忽然也躺在了那塊大石頭上,四肢舒展開來,他在移花宮從未有過這種舉動,感覺有些新奇。他側頭問:“你的傷是怎麽來的?”

那小少年說:“我的叔叔伯伯們把我關進鐵籠子裏,要我跟餓肚子的野狗、野狼、老虎打架,贏了才放我出去。”

他驚訝道:“你的叔叔伯伯太狠了。”

小少年好像不高興了:“那你為什麽苦着臉?”

他嘆氣道:“我偷懶沒練功,被我大師父關起來了,不給我飯吃。”

小少年立馬找到反擊點:“你的大師父太狠了!”

他剛想反駁,耳邊忽然傳來“啪啪”聲,一聲又一聲,花無缺一下子驚醒。額頭出了不少汗,擡頭一看,容蛟正拍着手掌,他看過來就收回來手。

“不好意思,我想起了一點事。”花無缺的手掌捂住腦門。

此時,外面傳來喧鬧聲。兩人立刻起身,趕到聲音的源頭,就見江別鶴和江玉郎、小魚兒在一間院子的空地上互相對峙。

小魚兒笑眯眯的,江別鶴也笑眯眯的,唯獨江玉郎好像跟他們不在同一緯度,滿眼迷茫。

見着兩人來了,江別鶴無奈地說:“你們來得正好,鄙人屋舍家徒四壁,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他話裏話外的意思好像在請他們離開。

小魚兒不禁道:“你做賊心虛了?”

江別鶴搖着頭苦笑,像是對小魚兒的無理取鬧而感到無可奈何。他說:“大半夜不睡覺進我書房的是你。”

他這話在說小魚兒賊喊捉賊。

小魚兒失卻了以往的機靈模樣,沒有再反駁,轉過身,對容蛟道:“我們走。”說着已朝大門的方向走。

容蛟看了看花無缺,也轉身走。身後多了一雙腳步聲,花無缺跟了上來。

寬闊的大街無一人,胖胖圓圓的月亮高高挂在夜幕上,月光淋了一地青石板。

“噠噠噠~”

三個人前後踏上這條青石路。

小魚兒解釋道:“我在他的書房發現了暗門,裏面有一沓紙,與藏寶圖的紙張材質是一致的。”

燕南天寶藏從頭到尾都是陰謀,意外見入的地下宮闕也只是意外收獲。

花無缺卻是望着頭頂的月亮,久久才道:“我們之間該有個了結了。”

小魚兒怔住,笑笑:“也是。人有三急,容我先解決一下。”

花無缺:“好,我不急。天黑,你可以慢點走。”

小魚兒随後走到容蛟,解開腰間纏着的軟鞭,舉起來,很鄭重地舉在他面前說:“你先拿着,我等會來拿。”

容蛟感知到自己與小魚兒的分離之期已經到了,他接過長長軟軟的鞭子,也很鄭重地說:“好啊,我等你哇!”

于是,他看着小魚兒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中,身旁的花無缺沒有挪動一絲腳步,甚至看也沒看小魚兒離開的方向。

“他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容蛟摸着鞭子,試探地甩了甩,差點甩到自己的肩膀上。

花無缺“嗯”了一聲。

“所以你也不必等了,你可以直接追上他。我有鞭子防身。”

花無缺還是:“嗯。”

他還是看着那輪皎潔的月亮,腳步依然沒有挪動。于是,容蛟知道他終究違背了他大師父的命令。“下一次見到他,你還會不會殺他?”

“不知道。”他實話實說:“希望他不會再遇見我。”

“你在移花宮長大,有沒有聽過江楓這個名字?”

“并無。”

“但你的大師父卻要殺江楓的孩子。江楓活着時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聽人說少女們見過他的笑容都會情不自禁愛上他。”

“你的意思我懂了。”花無缺終于垂下了腦袋,負手而立,凝視容蛟:“你想說,我大師父對江楓因愛生恨,所以不能容忍有女人為江楓生下孩子,所以要殺了江小魚?”

容蛟卻沒有再說話,擡起了頭。他發現月亮居然這麽圓,明天晚上它就是一個完整的圓了。他不禁喃喃自語:“已經到了團圓的日子嗎?我想吃月餅了。”

四周突然起了霧,一條影子穿過這層霧。容蛟以為是小魚兒返回來了,但身形不對。再細看,是一個彎着腰的老婆婆,挎着一個竹籃子慢吞吞地走,發現了他們的存在,她一邊走一邊喊:“糖炒栗子,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只要十文錢一斤!”

栗子果然很香,濃烈的香甜味一個勁地随着風嗆進鼻腔。

花無缺詢問他:“吃不吃糖炒栗子?”

容蛟:“我想吃月餅。”

花無缺:“沒有月餅,只有栗子。”

容蛟:“我想吃月餅。”他的目中忽然落下一行淚來。

花無缺心中一驚,面上無措起來,又看見那輪圓圓的月亮,忽然就明白了——容蛟并非真的想吃月餅,他是想與家人團圓。

于是從袖中掏出一方散發着淡淡香味的手帕,輕輕拭去他的眼淚,柔聲安慰:“你家在哪,無論多遠,我送你回去。”

容蛟一點一點把面孔轉過去,鼻尖有點泛紅,只聽他細細說:“找不到了。”

這時,挎着籃子的老婆婆已經來到他們身旁,又說:“糖炒栗子,香噴噴的糖炒栗子。”

花無缺拿出荷包,拿出一個碎銀子給她:“勞煩婆婆給我拿一斤。”

老婆婆忙忙擺手:“找不了,找不了,只要十文錢。”

花無缺耐心道:“不用找了。”

油紙包好的糖炒栗子,香味暫時散發不出來,花無缺對容蛟說道:“你有沒有兄弟姐妹?他們在哪,你的家就在哪。”

容蛟盯着老婆婆的背影,輕輕說:“我找我哥哥。”

“你哥哥在哪兒?”

容蛟愣了愣,想起多日不用的游戲論壇,在上面搜索飛歌留下的帖子,在最新一個貼子,對方留下了地址。

“他就在江南。一個叫百花樓的地方。”

“那麽天亮後我就帶你去找他。”

如果是其他男子,既沒受傷也沒意識不清,花無缺不會那麽矯情地護送到底。誰讓容蛟長得太犯罪,神色也很溫馴,好像誰過來摸一摸他也不會被拒絕。無論是誰都不忍心把他丢在夜裏無人的街頭。這也是小魚兒把防身武器交給他的原因罷!

花無缺如此想。

容蛟對強勢起來的男性沒有多少抵抗力,輕輕說好。

花無缺已經剝掉了栗子殼,露出的栗子肉顏色黃黃的,比月餅的外皮還黃。

老婆婆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濃霧中,容蛟看看濃霧,又看看花無缺手中的栗子。忽的,一把拍掉栗子。

栗子滾落一地,惹上塵埃。花無缺居然還沒有生氣,只是拿一雙溫和包容的眼睛靜靜看着他。

只聽容蛟說:“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麽?”

“鞋子…她穿着一雙紅繡鞋,上面有只貓頭鷹……它瞪着我…”

“紅鞋子!”

紅鞋子是個神秘的組織,沒有人知道裏面的成員是什麽人,長什麽模樣。

百花樓最近幾日來往的客人多了起來。先是陸小鳳給花滿樓帶來一個驚悚的秘密,再者司空摘星這位稀客,居然會帶着一張陌生面孔進來。然後,陸小鳳和司空摘星又馬不停蹄地離開,留下了一位不知所措,只會撓頭傻笑的客人。

這位客人說要等人。

花滿樓問他等什麽人,他說等弟弟,還說弟弟看到他留的信息會來找他的,因為弟弟每年都會在中秋一起吃飯。

花滿樓才想起,快要到中秋,前天家裏來傳話,中秋那天記得回家吃團圓飯。

他不禁覺得欣慰,中秋他回家團聚,這位客人也不會孤孤單單了。

十四的夜晚,花滿樓發現客人開着窗,問:“你在瞧什麽?”

他聽到客人的笑聲:“月亮。”

“很圓嗎?”

“我弟弟還沒到,所以還不太圓。”

明明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這位客人卻說月亮會等家人團聚才會圓。花滿樓忍不住笑出聲:“等它比月餅還圓,你弟弟就跟你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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