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二九 二九
今日風漸小了些, 夜間又飄起了小雪,細密的雪花落在結冰的湖上,如同薄霧籠罩。
容翡慢慢走回小容園。常德上前兩步, 丁榮丁貴走在後頭,三人各提一盞燈, 照着雪地裏的路。
路上積雪未清,踩上去嘎吱嘎吱響。
“告訴黃管家, 找個新院子。”容翡忽然開口道。
常德即刻會意:“是。”想一想, 又道:“待明兒讓管家先問問朗姑娘, 看她喜歡什麽樣兒的。”
容翡道:“她不會提什麽要求。”略一沉吟,便道:“大一點,離小容園近一些的。”
“是。”
“還有她那裏的仆役, 全都換了。找幾個穩重頂用的。”容翡冷聲道。
“是。”這在常德的意料之中。今日容翡雖未處罰那幾個容府仆從,但日後斷也不會再留用。剛離開百合苑時,常德已低聲吩咐幾人,自去管家那裏領罰。
至于蘭香蘭棋二人,已被連夜直接送出容府, 此時, 大概快至明府了。
常德忍不住唏噓一句:“想不到朗姑娘身邊竟有這樣的惡奴。”身為心腹,到底不比其他人, 私底下說話沒那麽拘着。“要不是今日恰巧被公子撞見, 可就真被欺負了。”
那兩個丫頭身強體壯, 朗姑娘與她嬷嬷一老一病,明顯不是對手。
容翡面容清冷, 一語不發。
常德側身,看看容翡面色,道:“也不知那兩人是頭回如此張狂, 還是向來如此……先前明府內宅之事,只虛虛打探了一下……公子,要不要再仔細探聽探聽?”
容翡腳下未停,朦胧的燈光隐約照在他臉上,眉頭微微簇着,似在思索。過了片刻,方道:“這事改日再說。先将院子和仆役之事辦好。”
“是。”常德道。
“今日之事,後面的事,你該當知道如何處理。”容翡道。
常德忙道:“自然的。公子放心,已交待下去,不得妄議妄傳。”
容翡略一颔首,不再言語。
常德卻忍不住側首,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容翡冷道,略帶點不耐煩。
常德便笑道:“小的只在想,公子近日好像變了些。”
确切的說,是自從生病後醒來,便有些不一樣了。具體哪裏不一樣,常德也說不出來,但以往容翡何曾管過內宅之事,如今居然會親自吩咐換院換人這等事,簡直稀罕。
常德又道:“不過朗姑娘不比其他人,公子待她特別些,多關照些也是應該的。呵呵。”
一陣寒風刮來,容翡的袍角微微揚起,淡淡道:“看來你最近很閑,倒有時間想這些。”
常德忙道随便說說随便說說。也覺自己多嘴了,生怕惹的容翡不高興,當下不敢再言語。容翡也沒再做聲,不知不覺走過湖邊,容翡微微側首,望了湖對面一眼。
進了小容園,容翡脫了披風,馬上有侍從捧了下去撣雪。
容翡忽然響起什麽,說道:“上次那件大氅,不要了,丢掉。”
常德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容翡說的是那日在門口,被蘭棋撞到時穿的那件。
忠祥伯府。
府內正劍拔弩張,雞飛狗跳。
起因是明遠山今日下朝早,一家人吃過晚飯後,難得齊齊整整坐在一塊兒,明遠山便随口問起兒子明謙近日做了些什麽。這一問,卻問出了一肚子火。
“昨日是不是又去了聚財坊?”那是上安有名的賭坊。
“沒,沒有啊。”明謙目光閃爍,支吾答道。
明謙,中祥伯府的嫡世子,面容幾分肖似年輕時的明遠山,五官尚算端正,然則眉宇間卻透着一股輕浮,神态倨傲,典型的纨绔子弟,不學無術而驕奢跋扈。
“是嗎?剛回來路上碰見左相家的公子,說起昨日他們幾個去了聚財坊,怎麽,人家不帶你玩了?”明遠山眯了眯眼。
“怎麽可能!當然帶了,昨夜我們玩了半宿才散場!”明謙一聽,便立刻挺起胸膛,忽然覺得不對,卻已經晚了。
“混賬!聚賭不說,還敢撒謊!”明遠山喝道,“跪下。”
他平日裏雖不怎麽發威,但終究是一家之主,明謙倒不敢如何,只向明夫人投去求救的目光。
明夫人剛吃飽喝足,臉泛紅光,恨鐵不成鋼的瞥了兒子一眼,又滿不在乎的瞥向明遠山,道:“好端端的耍什麽威風。不就去玩了兩把嗎,至于嗎?”
“玩了兩把?!”明遠山怒道:“那叫賭!”
明夫人哼道:“賭又如何,總比在外頭招惹些狐貍精的好!”
明遠山指指明謙,又看看一旁兩個女兒,只氣的咬牙,終究沒說出什麽來。
“你要嫌他無所事事,倒是給他弄個差事啊。你以為謙兒喜歡待在家中麽?”
“給他差事,他倒是去啊!”明遠山道。
“哼,小七品的官兒,也叫差事?!說出去,謙兒以後還怎麽見人!”
明謙雖有爵位可襲,其俸祿和待遇倒也可衣食無憂,然則想真正出人頭地,榮華更進一層,僅靠爵位這個虛銜卻不行。以明謙的學問,科舉之路行不通,只好寄求明遠山利用職權,能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
明遠山倒是努力争取了,然則他自身能力有限,真正的肥差不可能落到他頭上,是以明謙一直賦閑在家,終日與一般豬朋狗友打馬走花,到處尋歡作樂。
“想肥差,也要他有那個本事。看看,看看他的樣子……”
話未完,便被明夫人打斷:“他如何沒本事了?!我謙兒不比別人差,不過差個有本事的爹而已!”
“你!你!”明遠山臉一陣紅一陣白。
明夫人吐出嚼碎的茶葉,呸的一聲:“謙兒別急,母親自會為你鋪路,将來定為你謀個好職位。到時,你可争氣點,別像某人,在一個位置上一待便是多年,毫無建樹,毫無長進!”
有明夫人撐腰,明謙便肆無忌憚,更露出一點鄙夷來,對母親一抱拳,拉長着語調道:“還是母親好吶——母親放心,兒定不會讓母親失望。兒啥都不缺,就缺這麽一個機會,只要有機會,定讓所有人刮目相看,嘿嘿嘿。”
“不愧是我的兒!”明夫人滿意道。
明遠山氣的要死,女兒可以不管,但終究就這麽一個兒子,多少還是抱着些期望的,眼見這兒子這德性,與明夫人一唱一和,當真怒火攻心,怒喝道:“你早晚将他慣成個屎包!再不收拾收拾,我看他都不曉得自己究竟姓什麽了。來人,拿家法!”
明夫人馬上站起來:“你今兒發哪門子瘋!你打他試試看!”
明雪明如忙喊道:“爹,爹,你這是幹啥?”
明謙直往明夫人身後躲。
明遠山氣的伸手去抓。
明夫人忙格擋着。
正雞飛狗跳時,外頭忽然傳來仆人的聲音:“禀老爺,夫人,國公府來人了。”
房中霎那安靜下來。
明夫人等面面相觑,彼此面上布滿疑惑,想着這國公府怎麽說來就來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明夫人一直等着國公府派人來信,能早點上門走動。莫非這便來了?明夫人當下也顧不得兒子了,忙道:“快請進來。”
門開,卻見幾個小厮拖着兩個踉跄的身影進來,到了房中,手一松,那兩人便立刻撲倒在地,趴在地上,不住磕頭。
“夫人,夫人,救命。”
明夫人定睛一看,赫然正是蘭香蘭棋二人,頓時心中一跳,“這,這是怎麽了?”
國公府的小厮們十分有禮,恭敬行禮,見過明府各位主子後,為首一小厮方開口,将自家公子的話一字不漏的轉述:“……以下犯上,心懷不軌……略施小懲罰……斷一指……不必登門拜謝……國公府不缺丫頭。”
言畢,又道:“若明老爺明夫人有其他疑問,便問她們二人便是。人已送到,小的們便告辭了。”
說罷幾人就這麽離去了。
留下明府一衆人等驚疑不定。
是時只見蘭香蘭棋兩人竟是小指被活生生截斷,鮮血流了滿手,身上也沾染許多,看着紅豔豔的,十分瘆人。蘭棋嘴巴腫脹,不斷流出血絲和涎水,簡直面目全非。
“這,這究竟怎麽回事?”
明遠山目瞪口呆,他知道明夫人送丫頭過去一事,大概知道她打的什麽注意,想想又攔不住,便随她去了。
明夫人心念電轉,從剛剛那小厮的話語中很快琢磨出了些意味,當即厲聲道:“說!怎麽回事!”
事至此,蘭香早已魂飛魄散,哪裏還敢半點隐瞞,她慘白着臉,哭喊道:“夫人,不是我,都是蘭棋的主意,是她,是她!”
當下将所有事情從頭至尾全盤托出。
這還得了?
明遠山額上青筋直蹦:“不知廉恥的東西!做出這等丢人現眼的事!這,這叫我日後朝堂上怎麽見容翡!”他在房中怒氣沖沖走了一陣,卻做不出別的對策來,最後一甩手,對明夫人道:“都是你幹的好事,你來收拾吧!”說罷甩手而去。
蘭香不住磕頭,鼻涕口水橫流,“夫人,我錯了,不該聽蘭棋撺掇,求夫人開恩啊。”
明夫人面色陰沉,咬牙道:“你要有她那張臉,一樣的貨色!”
明夫人簡直氣極,萬萬沒想到,自家內院起了火,該打探的消息沒打探到,卻生出了那樣的野心。這便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無論如何,在國公府那邊算丢了顏面。
一個低等丫頭,竟敢肖想國公府的世子,簡直得了失心瘋!
明夫人越想越氣,一腳踹過去,将蘭棋踹倒在地,蘭棋嘴腫如腸,無法言語,只能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很快爬起來,四肢并用,竟飛快爬到明謙腳下,扯住明謙的袍角,擡起頭,口中嗚嗚嗚嗚。
“……公子,救,救我……”
明謙喊一聲媽呀,一腳踢開蘭棋,不停跺腳:“我的媽呀,血,血!血!”滿臉驚惶跟嫌棄,叫了幾聲,顧不得跟明夫人打招呼,便鬼哭狼嚎着跑出去洗了。
明夫人氣不打一處來,事情緣由一清楚,便咬牙切齒道:“将這兩個賤人剪了舌頭,攆出去!”
蘭香蘭棋被拖走,慘呼聲消失。
明雪終于回過神來,不由急道:“所以意思是,容公子這般維護明朗?母親,這到底什麽意思?!她這麽讨容公子歡心嗎?”
明夫人斥道:“什麽鬼話!要換做是我,有人敢對你哥哥起這種心思,我也不會手下留情!容公子是什麽人,當然更眼中揉不得沙子。”
明雪:“是嗎?可,這以後怎麽辦。”
“眼下不能再輕舉妄動。”明夫人道:“等容夫人回來後,再斟酌不遲。這幾日,讓府中所有人注意些,若有人打探府內的事,尤其有關明朗那丫頭的事,都給我機靈點!”
明夫人在房中走來走去,精明的眸子裏透着煩躁和些許不安。雖然嘴上對明雪說,容公子不過就事論事,然則,她心裏卻知道,這事有些不簡單。
如果僅僅為懲戒蘭棋的龌龊心思,斷不用如此殘忍。且話裏話外都有警示之意,這警示之背後,何嘗不是對明朗的一種維護?
難道,明朗那死丫頭真長能耐了?
真得了容翡,容府的歡心?
這頭明夫人兀自驚疑揣測,而那廂,明朗也陷入巨大的驚訝中。
“什麽?你說什麽?”明朗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的問道。
黃管家笑容滿面,耐心再說一遍:“公子說,讓姑娘搬進小容園去。”
搬進小容園?
是要跟容翡一起住……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