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三十 三十
“确切的說, 是小容園西邊的側院。”黃管家笑道。
黃管家接到的關于新院落的要求是:一要寬敞,二要離小容園近。看來看去,最符合要求的便是小容園的側院了。小容園共東西兩個側院, 一個做了書閣,另一個一直空置着。
搞清楚并非小容園正院後, 明朗依舊忍不住驚訝。
“确定嗎?子磐哥哥知道嗎?”她記得容翡喜靜,并不喜人打擾。
“确定咯。”黃管家笑眯眯道:“公子不同意, 我們這些下人豈敢擅做主張。”
畢竟是小容園的側院, 自然要征求主人的意見。黃管家起初覺得應不會同意, 又另選了幾個地方,一起報了上去,結果, 容翡看了一眼,只略略沉吟,便手指一點,定了隔壁的側院。
明朗還是有點不可置信,這消息來的太突然了。昨日他走時最後說的那句“堂堂正正回答是”讓她心潮澎湃了整整一宿, 誰料今日又掀起新的波瀾。
好事一件接一件的來。
明朗望向安嬷嬷, “嬷嬷,可以去住嗎?”
安嬷嬷亦意外至極, 旋即高興不已。雖然男女有別, 但作為沖喜娘子, 即便被要求一個屋檐下同吃同進,亦屬合理, 不會有人說什麽。而經過昨日的事,如今明朗再搬入小容園側院,安嬷嬷知道, 這一來,今後無論何人,表面還是私下,斷不敢對明朗有任何不恭。
“那姑娘先跟安嬷嬷過去看看,哪裏不滿意,可再行修繕。”黃管家盡職盡責道。
滿意,滿意,怎麽可能不滿意。
雖這樣想,但到了那裏,明朗還是忍不住又被驚豔了一把。
西院不如小容園正院大,卻比百合苑寬敞不少,房間多了好幾間,左右和後面各有抱廈。院中一大塊草地,草地中央植一棵高大薔薇樹,俱被冬雪覆蓋,待得春來,草綠花開,必然美輪美奂。
院中雖無湖泊池塘,卻有一小小水車,雖是冬日,卻未凍住,水車緩緩轉動,水流潺潺,流入那碧色竹筒中,水滿,竹筒輕輕一點,發出清脆悅耳之聲,水流出,如此周而複始。
側院與正院一牆之隔,那牆不高不矮,中間一道垂花門。
明朗站在院中,便能聽見牆外走過的腳步聲。走過這道門,便能進入正院,容翡的天地裏。
明朗站在門邊,看着院裏的草木,覺得美極了。
昨日蘭香蘭棋帶來的陰霾已煙消雲散,她現在仿佛被納入了某雙巨大羽翼之下的感覺,充滿一種安心和喜悅。
此時此刻,明朗特別特別想見到容翡。
“公子不在呢,去上朝了。”
常德也不在,正院裏留着幾個小厮守着。對明朗笑容滿面的。
“公子從今日起,就開始上朝了,一般傍晚才回。”小厮主動告知。
明朗有點失望,然而轉念一想,晚上就可以見到了,而且以後每天都可以見到,又高興起來。
“我可以在這裏等他嗎?”明朗問,沒打算進屋,只在院子裏走走看看。
“當然可以,姑娘随意就好。”
明朗便背着手,高興的走來走去。側院那邊已開始在忙碌,東西一件件從百合苑搬過來。明朗便又跑過去看看,幫幫忙,一邊等容翡回來。
皇宮。
容翡一病月餘,朝堂與坊間各種揣測紛纭,幾家歡喜幾家愁。如今重返朝堂,許多謠言不攻自破,又是有人笑來有人哭。他一進殿,便不斷有人上前,與之寒暄。
容翡大病初愈,身形瘦削,臉色略顯蒼白,然則立如青松,身上依舊有股無法言說的氣勢,即便身處這些老臣重臣之間也不遑多讓,又比一般年輕人多了幾分內斂穩重,官場應酬拿捏得當,進退有度,雙眸如一潭深水,不可見底。
“阿翡!”
忽然傳來一聲,旋即衆人紛紛讓開,躬身行禮:“三殿下。”
一年輕男子排衆而出,正是三皇子趙鴻之,他今年十七,身材修長,兩道濃眉如墨,鼻子高挺,樣貌周正,眼神坦蕩而不羁,此刻面上滿含笑容,疾步如風,走到容翡面前。
“可算見着你了!”趙鴻之一拍容翡肩膀:“你再不出現,我便要去國公府找你了。總算……”
話音未落,周圍人又紛紛行禮道:“二殿下。”
三皇子臉色一變,轉頭望向來處。
二皇子趙蕤之從殿外進來,亦是笑容滿面,上前道:“容大人好久不見。”
容翡自小由皇帝親指進宮伴讀,地位與皇子們等同,如今又身兼朝廷重職,更經特許,私底下即便見到皇帝,亦可不用行跪禮。當下只微微颔首,道:“好久不見,二殿下。”
趙蕤之語氣親切:“容大人此番可叫朝廷上下擔足了心。身體可痊愈了?”
容翡唇角微勾,彬彬有禮:“某已無礙。叫二殿下費心了,有勞二殿下親去探望。”
趙蕤之一笑:“若說費心,倒是三弟最費心,一聽你病了,急的直跳腳,竟連父皇都敢頂撞,還與我無緣無故的打了一架,害的我被禁足,今日方能出來。”
原先寒暄的衆臣早已紛紛退到一邊,一時間殿裏只聞場中心三人之語。
當今聖上共有四子二女,一女未滿歲便夭折。太子為皇後所出,皇後病逝後,中位一直空懸。二皇子三皇子生母同為貴妃之位,共同執掌後宮。四皇子和公主生母皆早逝,早年由皇後養育,後各賜宮殿居住。皇子們從小于宮中一起長大,儲君太子在位時,一派兄友弟恭。
這一表面的和諧,在幾年前太子意外暴斃後徹底打破。
四皇子天生腿疾,行走不便,與皇位無緣。
剩下二人:二皇子趙蕤之,三皇子趙鴻之。
二人年紀與能力相當,各有千秋。趙蕤之背靠母舅威武大将軍,幾代武将。趙鴻之外祖母為容家之女,身後最大靠山便是建國元勳幾世重臣容國公府。趙鴻之自小與容翡交好,其親近之情,更甚自己皇兄皇弟。
太子薨後,聖上悲痛欲絕,一直未曾立儲。對二皇子三皇子似乎也無偏頗。
二皇子三皇子年歲漸長,這些年各自暗中培植勢力,不相上下,派系之争漸漸由暗到明,愈演愈烈。
待看最終鹿死誰手。
趙蕤之與趙鴻之輪廓有幾分相似,都頗為俊秀,只不過趙蕤之心思深沉,即便笑,也總帶着幾分邪氣和陰沉。
兩人平日裏相見,表面上倒是和氣。
但前不久,卻結結實實打了一架。而後被雙雙禁足,今日才都放出來。
皇帝下令不得妄論,是以無人敢提此事,不承想,趙蕤之卻自己主動開口提起。
衆人眼睛咕嚕嚕轉,側耳傾聽。
容翡看趙鴻之一眼,趙鴻之已恢複神态,濃眉一揚,眼帶疑惑:“打架?我何時與皇兄打過架?當時不是切磋武藝,失手了麽?皇兄慎言,別被父皇聽見了,免得又禁足。”
趙蕤之臉色微微一變,正待再說,卻聽一聲“皇上駕到”,不得不斂了神色,躬身迎駕。
當今聖上年過四十,卻華發早生,面目隐有滄桑之感,見到容翡,十分高興,特地關問了幾句。
容翡不卑不亢,謝過龍恩。
早朝一直持續到中午方散,皇帝留下容翡,并兩位皇子,還有內閣閣老,幾位尚書,到大明殿吃過午飯,繼續議事。
這一議又是兩個時辰。
直至近傍晚,容翡與二皇子三皇子前後腳從大明殿出來。
趙鴻之幾步趕上容翡,伸了個懶腰,道:“可算放人了。走走走,去我殿裏。”
容翡卻道:“改日吧。”
趙鴻之道:“你去翰林院?”
“不去。”
“那你去哪兒?”
“回家。”
趙鴻之腳下一停,側首打量容翡:“現在回家?”
不怪他覺得奇怪,以往容翡從不曾這般早便回府。比起容國公府,他在宮中待的時間反而更長,常忙到宮中下匙時方離開。
容翡淡淡嗯了聲。
趙鴻之正待要說,趙蕤之聲音傳來,“阿翡可是身體不适?看來這場病終究還是留下了些傷痛。若有不适,不妨多在家修養幾日,父皇剛也說了,不要強撐。這天下,并非缺誰不可。阿翡年紀輕輕,還是應以身體性命為重。”
他面上含笑,眼中卻毫無笑意,帶着絲陰郁,注視着容翡。
容翡微微一笑,道:“這次翡生病,聽聞坊間都傳我必死無疑,卻上天垂憐,活了下來,想必讓許多人失望了。”
趙鴻之摸摸下巴,吊着眉梢笑:“不僅失望,恐怕日後更要心驚膽顫。畢竟阿翡你這人睚眦必報,甚為可怕。”
容翡望着趙蕤之,誠懇道:“翡大難不死,還要多謝兩位皇子贈予的珍貴藥材,以及諸位太醫。聽聞其中一位太醫近日忽然告老返鄉,倒是可惜。還未來得及當面謝他。”
趙鴻之接口道:“這還不簡單,讓父皇将他召回便是。”
趙蕤之目光閃爍,仍舊帶着笑,卻有些勉強了,道:“一點藥材,不成謝意。天色不早,二位慢聊,我先走一步。”
趙蕤之快步離去。
趙鴻之望着趙蕤之的背影,開口道:“趕着去殺人滅口了吧。啧啧,你我真是造孽,又一條人命。”
容翡淡淡道:“即便你我不提,他會放過那太醫?”
“也是。早晚的事。”趙鴻之道:“就算他不動手,我也要宰了那太醫,膽大包天,敢對你下手。”
兩人并肩往前走。天色已近黃昏,天際一抹淡白。宮門和城牆下正值換值,侍衛們列隊交換,看見二人,遠遠的行禮。不少目光在容翡身上停駐片刻。
“我這皇兄涵養功夫還是差了些,算計你不成,立刻就急眼了,巴巴的上來諷刺你幾句,啧啧,難成大事。”
“你與他打架,便能成大事。”
容翡自幼和趙鴻之相伴,論年紀比他略大,論個頭比他高些許,論親戚更算的上表親,私底下兩人更像兄弟,講話随意,趙鴻之更未将容翡當外人,半點規矩都不講。
趙鴻之道:“哎,我那不是急了嗎?明知道是他搞的鬼,你命在旦夕,我只好破釜沉舟,想逼他拿出解藥……”
容翡睨了趙鴻之一眼。
趙鴻之舉手道:“行行行,我承認我是傻了,他既然想要你的命,斷不可能交出解藥。但不管怎樣,這樣一鬧,驚動了父皇,他也不敢再暗中繼續搞鬼。哼,父皇其實心知肚明,只不好發作而已。父皇他這個人……哎,你去哪兒?”
走到一城牆處,容翡繼續往前,前頭便是出宮的宮門了。
“走,去我那裏,這麽久沒見,我們好好說說話,還有許多事也需要重新打算。”趙鴻之道。
容翡卻擺擺手:“改日再說。今日乏了。”
趙鴻之頓時疑惑打量容翡:“你居然有說乏的一日?難道那毒還有殘留,或留下了後遺之症?阿翡,你可別瞞着。”
容翡仿佛有些心不在焉,捏了捏眉頭,“無事。就是有些累而已。”
“行,那你先回吧,我們改日再說。”
容翡出了宮門,坐上馬車,徑直回府。
天色漸黑,街頭亮起了燈,天上一鈎淡月,朦朦胧胧的照着大地。
容翡坐在車內,閉目養神,只覺一股說不上來的倦怠。那并非身體的倦怠,而是從心底裏湧出來的一種感受。
他自幼嚴正自律,早早投身朝堂政事,這些年無論何事,無論何時,哪怕當年行軍打仗多個晝夜不眠,也不曾有過這種疲累之感。
這一病,便矯情了?
“公子,到了。”
馬車停下,容翡從西院小門而入,國公府一如既往的安靜,寥寥幾盞走馬燈象征性點亮,一路只有他們一行人的腳步聲。
容翡已習慣這種寂靜。
然則,今日卻好似有些不同。
容翡走至小容園門前,赫然發現裏頭似乎明亮許多,他腳下微微一頓,舉步而入,穿過前頭大半個院子,從一垂花門下經過,陡然想起,這側院今日應是住了人。
還未來得及細看,裏頭便忽然跑出來一個人。
“子磐哥哥,你回來啦!”
那身影瘦瘦小小,提着裙子,小跑着過來,影子在地上長長短短,像一只小兔子,歡喜之情毫不掩飾,沖破夜色,帶着明亮的色彩撲面而來。
容翡站住腳跟,看着明朗跑到自己面前,擡起頭,雙眼笑意吟吟望向他。
這一刻,不知為何,他心中的陰霾忽然盡數散去。
容翡情不自禁勾起唇角。
“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