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寒毒
夷辛聞言欣然應允,望舒與殷棄亦不由得坐直身子,就連藏在被褥中間的紅狐都悄悄豎起一只耳。
正當夷辛清了清嗓,準備說些什麽之時卻忽而頓住,側頭看向望舒反問道:“我記得我好像和你說過啊。就是天界組織的一場大比,開拓新境界,號石蓮界。”
望舒輕咳一聲,緩聲道:“在哪裏舉辦呢?時間多久?可有規定?”
夷辛一拍腦袋,讪讪道:“差點被氣糊塗了,這大會在昆侖山巅舉辦,一共七天。石蓮界中亦投放了不少蠻獸,從一階到三階的都有,最高也就三階了,三階蠻獸共有四頭,分散四方各自看守一份天階仙器。”
望舒沉吟片刻,問道:“那四份仙器是什麽?”
夷辛擡手抿了口茶,卻不回答,反問道:“你不是只需要一個三生石麽?何必去惦記那些仙器?況且競争激烈,雖說有我們在外面看顧,但到底也是立了生死令的,若是真有人下死手,我也沒理找他報仇。”
望舒但笑不語,一旁殷棄見狀沉聲答道:“是我需要。”
望舒抿唇看了殷棄一眼,并未否認。夷辛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梭巡片刻,這才答道:“東西南北,各自是定光塔、凝脂瓶、策魂古印和峰巒卷。”
“都不是攻擊型的法器。”望舒喃喃自語。
夷辛眉梢一挑,“不錯。定光塔和凝脂瓶都是用來滋養原身的,策魂古印則是需要搭配醒魂鼓才能發揮其效用,剩下的峰巒卷,最多躲進去偷懶睡覺罷了。”
“所以我才勸你,不要去奪這四樣法器,多去搜集一些丹藥。”
望舒輕嘆一聲,颔首應下。
本來他還打算趁此機會多搜集一些仙器法寶,也好為将來的四海之争做準備,誰料那天界竟是半點好處都不勻給別人。
“時候不早,你歇着去吧,明日南宗的應該就到了,這幾日還是縮着些,省的惹麻煩上身。”夷辛起身伸了個懶腰,走至床邊扯了扯銀鏈,“走吧。”
話音剛落,紅狐便又往床榻裏鑽了鑽,夷辛眼皮一跳,深吸一口氣,正欲說些什麽之時,望舒趕忙勸道:“嗳,讓它在我這兒過一晚吧,它剛得罪了北宗,現在出去萬一遇到那些劍修就不好了。”
狐貍趕忙從被子裏露出一個小腦袋,煞有其事地跟着嗚嗚叫了起來。
夷辛見狀思忖半晌便應下了,臨走時特意囑咐望舒不要太慣着這狐貍,晚上把銀鏈鎖在桌子上,別讓他又跑出去。
望舒笑着一一應下,夷辛這才拂去衣上灰塵,施施然走了。
望舒關好門,轉身時正好與殷棄的目光撞在一處,二人大眼瞪小眼。
直至狐貍從被褥間鑽出來,扯動了脖頸處的銀鏈,發出清脆聲響,這才将二人驚醒。
殷棄幹咳一聲,緩緩起身道:“既如此…那我也先走了。”
“好,這些法器你都帶着,有空時多試煉幾番,來日在那逐鹿大會裏才能發揮其最大的功效。”
望舒欣然颔首應下,将殷棄送出了房門,這才轉過身,走至床畔坐下,一雙清亮眸子盯着那一團鼓起的被褥。
狐貍似有所覺,睜着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頗為無辜地看向望舒。
他留下這狐貍,其實也是有他的私心的。
“你叫什麽名字?”望舒溫和笑着,如仲春微風,“我聽夷辛說,你曾經是天界的?”
狐貍眨眨眼,乖巧道:“我叫扶昭,雖然我喜歡逗人玩兒,但我可沒騙你,我真的在天界見過你,咱們算是老鄉。”
“你可否仔細說說,什麽時候,在哪裏見過我?”
“流火宮啊。”狐貍滿不在乎地輕晃尾巴,施施然道:“那個時候鳳凰出關,恰逢羽族大典,便邀了衆仙家一道赴宴,我也被帶了去。”
望舒眉梢輕蹙,狐貍繼續道:“你不記得了?當時夷辛也在場呢,還是他把我揪出去了。”
“你不會……失憶了吧?”紅狐忽而起身,後肢蹲坐在床榻上,緊緊盯着望舒。
望舒幹笑幾聲,打了個哈哈。看來這狐貍也是一知半解,不過他說是夷辛将他帶了出去,那麽夷辛又和鳳凰有何關系?
夷辛既然見過流火宮中的“自己”,為何初見自己之時又裝作不認識,且一見面便送仙靈法器,究竟是他有意為之,還是身後有人指使?
然望舒早就是活了兩世的人,況且上一世他從未與夷辛相交,更遑論有什麽私仇了,夷辛是否真心結交與他,他心中還是分得清的。
那麽……望舒眉頭輕蹙,久久不語,轉頭看了眼那滿臉無辜的紅狐。
會不會是狐貍在有意編造?将事情說地模棱兩可,好讓他心存猜疑,與夷辛離心。若是如此,那狐貍的背後勢力,又是誰?
望舒頭一回開始懷疑自己之前做的那場夢,究竟是他當真神魂離體,還是有人特意編造的假象?畢竟他這百年來從未有過這種夢境。
望舒頗為頭疼,罷了罷了,走一步看一步罷,反正這一世,那些人也休想再讓他吃虧。
“睡吧,時候不早了,你就将就一下,戴着這鎖鏈睡一晚吧。”
“那可不成!這頸套太緊了,一晚上我的皮毛都會被壓扁,不蓬松,不美觀!”紅狐甩甩耳朵。
望舒當沒聽見,站在塌邊開始鋪床。紅狐則不斷在一旁搗亂,試圖勸說望舒将它的鎖鏈給摘下來,奈何望舒鐵石心腸,脫了外衫便鑽進床褥裏,擡手揮滅燭火。
紅狐哼哼唧唧,一屁-股坐在望舒胸口,氣呼呼地盤成一團。
紅狐身姿小巧,壓在他身上倒也沒多重,望舒便懶得去管它,反正半夜翻身,被壓死的也不是他。
一人一狐相安無事,直至夜色深沉,窗外傳來鴉雀低鳴聲以及遠處若有似無的人語。
倏而,一陣重物墜地聲傳來,伴随着桌椅傾倒碰撞,聲響很小,似乎被有意壓制,故而在這長夜裏幾乎難以被人察覺。
然望舒一向淺眠,尤其是今天聽了那紅狐的那番話,心中更是疑雲重重,幾乎在那聲響發出的瞬間便捕捉到了。
望舒睜開眼,動作輕緩坐起身,在黑暗中屏息凝神,卻久久不聞那聲響再度傳來。
方才那聲音,好似是從隔壁傳來的,而今天下午殷棄那番怪異的表現,莫非他有什麽事瞞着自己?
望舒坐在床邊沉吟片刻,殷棄既然不說,那顯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但……萬一誤入歧途
望舒起身披了件外衫,悄悄出了門。床榻上紅狐耳朵輕輕一顫,從被褥間探出腦袋,看向半掩的房門。
殷棄屋內一片黑暗,并未有任何異響,望舒站在門口,一頭青絲未束,被夜風拂亂,擡起手卻有些踟蹰。
莫非是他聽錯了?
正當望舒遲疑着要不要回去之時,屋內傳來一聲低喘,似乎在壓抑着什麽。
“砰”地一聲,望舒想也不想,一把推開門。
月色下,一道身影蜷縮在地面上,一旁是翻倒的椅子和木桌碎屑。
“殷棄!”望舒大驚,顧不得其他,忙上前去伸手欲扶,殷棄雙眸緊閉,牙關打顫,手背上骨節分明青筋暴突,卻五感封閉,聽不見外界任何聲音。
望舒指尖剛一觸碰到殷棄手臂,霎時刺骨寒意襲來,自他指尖漫入經脈之中。
望舒一驚,登時松開手,孰料殷棄卻下意識反握住望舒手腕。
“嘶——”寒意襲來,望舒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那寒意似是要将他的五髒六腑都凍成冰塊,望舒連忙撚決燃起燭火,剎那間屋中燈火通明。
殷棄面色蒼白,渾身上下宛若結了一層冰霜,十指指尖紫黑,連呼出的氣息都帶着一絲涼意,此刻他宛若溺水之人,一手死死握着望舒手腕。
涼意不斷從殷棄手掌傳送入望舒身軀內,望舒凍地牙關發顫,好幾次都未能甩脫,殷棄實在握地太緊,望舒不得不反手掐出火決,再将之凝成火靈注入殷棄的經脈之中。
望舒早已修行圓滿,這點靈力自然是不心疼,可着勁地往殷棄經脈中送去,邊觀察着殷棄面色。
好在有所成效,片刻後,殷棄身上的一層白霜融化,浸濕了他的衣衫,整個人猶如水中打撈出來的一般。
殷棄長出一口氣,緩緩睜開眼,有剎那間的失神,随後呼出一口熱氣,起身間悶哼一聲,忽而手臂一軟,栽倒下去動彈不得。
耳畔嗡鳴聲大作,殷棄痛苦地閉上眼,口中一片鏽腥味。
倏而,一張溫熱掌心覆在他雙目之上。随後精純靈息灌入他的孔竅之中,剎那間所有不适一掃而光。
望舒指尖微動,殷棄的睫毛掃在他掌心,使得他有些分神。
“謝謝……”殷棄合上眼,将口中鏽味咽下,低啞着嗓音道。
望舒收回手,擡腿将一旁的凳子勾起,彎腰将殷棄攙扶起來,“你曾經受過很重的傷?我觀你體內髒腑損傷極重,尋常人等若是受此等重傷,早就一命嗚呼了,不知道你怎麽挺過來的。”
殷棄抿唇不言,雙手猶在發顫,一天之內火毒與寒毒并發,幾乎讓他支撐不住這副軀體。
望舒見殷棄只是沉默不語地坐在床畔,一身內衫濕透,窗戶大開,夜風灌入,殷棄止不住地發抖。
望舒嘆口氣,關好門窗,又從櫃子中取出一套茶具與一疊嶄新的內衫。
茶具乃是特制法器,只需輕按壺底,便有熱茶溢出。望舒倒了杯茶,又從袖中拿出枚滋補丹藥,碾碎了放入杯中,遞與殷棄。
“喝了吧,先将身子暖過來,否則內裏髒腑一旦再度受創,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
殷棄依舊沉默,卻無半點猶豫,接過茶杯仰頭一飲而盡。
望舒見狀颔首,面色緩和,也不逼問他隐瞞的原因了,直接将幹淨內衫遞與殷棄,說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你不說我也不會多問,但未報仇之前,還是得确保自身性命,你這寒毒來的兇猛且怪異,這回我及時趕到,下回就不一定了。”
殷棄聞言唇角微動,靜靜與望舒對視,最終仍是什麽也沒說,只是接過內衫,坐在原地開始寬衣解帶。
少年人挺拔的身軀映入眼簾,肌膚白皙,肌肉已初具輪廓,蘊含着蓬勃的少年氣息。
望舒啧啧有聲,心中不由再次感嘆起時光催人老。
殷棄擡眸看了望舒一眼,望舒努努下巴,示意他繼續,殷棄這才簡單披着上衫,起身将手搭在褲腰上。
殷棄側頭看向望舒,望舒眨眨眼。
殷棄:“……”
殷棄面無表情,轉過身去,背對着望舒,正要脫-褲子時,望舒卻眉頭輕蹙,神情一變,忽而出聲制止道:
“等下。”
殷棄動作一頓,不解側頭。
望舒上前,不由分說便一手抓着殷棄的手臂,一手撥開他脖頸上的發絲。
殷棄後頸正中,赫然有着一片黑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