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奈之下只好以賣唱來籌錢為兄長罰錢脫罪,甚是凄苦。

柳沉疏聞言心下恻然,轉了轉筆略一沉吟,邊讓掌櫃的去将那丁姑娘請來,問問可有能幫上忙的地方。

掌櫃立時點頭離開,柳沉疏折回身去坐回榻上,卻見無情正皺眉盯着那掌櫃的背影,滿臉的若有所思。

柳沉疏愣了一下,稍稍湊過去了幾分,撐着下巴低聲問:“怎麽了?可是有古怪?”

“嗯,”無情點點頭,伸手指了指那已然快要消失在兩人視線中的掌櫃,淡淡道,“這掌櫃沒有見過我,但我卻認得他——這人名叫鄒重宵。”

柳沉疏揚了楊眉,神色間略帶些詢問的意味,顯然是對這個名字并不熟識。

無情看了她一眼,餘光恰巧掃過她手邊已然空了的酒杯,順手提起酒壺為她斟滿,而後才耐心地解釋道:“鄒重宵這人,外號‘大義滅親’,武功高強、工于心計,每到危急便‘大義滅親’,犧牲自己身邊的人以換取自己的利益——被他犧牲的人有的殺頭有的坐牢,但他自己卻借此一路青雲直上。是以他在江湖上的名聲并不好,但地位卻極高。”

無情只說到這裏便住了口不再說下去,但柳沉疏卻是第一時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管這人在江湖上的名聲有多糟,但他的地位卻是實打實的,絕不可能毫無道理地忽然到這翠杏村來做一個小小的掌櫃。

只是不知道……這一次,他“大義滅親”要滅的人是誰——柳沉疏端起杯子喝了口酒,和無情對視了一眼,側過頭看向門外。

鄒重宵這時候已回來了,他身後果然正跟着一個女子——那是一個極美的女子,五官精致、膚如凝脂自不必說,更吸引人的是她眉宇間的憂愁與嬌弱,仿佛只要見了她一眼,就再也移不開目光,只想将她妥帖周到地呵護起來,再也不讓她受到半點委屈和苦厄。

鄒重宵已退了下去,只剩下丁小發一個人站在屋子裏,纖細的身形顯得她越發柔弱動人——柳沉疏心有不忍,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溫聲道:

“先前聽姑娘一曲,只覺哀婉動人、心神俱醉,只是姑娘曲中哀戚之意甚是濃烈,我們心有不忍,便冒昧找了掌櫃相詢,得知了姑娘兄長之事。多有唐突冒犯之處,還望姑娘見諒。”

丁小發聞言,仰頭看了她一眼,神色中似是隐有意外,卻是輕輕搖了搖頭。

柳沉疏點點頭,溫和地笑了笑,繼續柔聲道:“姑娘若是願意,不妨将事情與我們細說一番——”

柳沉疏說着,忽地回過身,伸手指了指仍舊還坐在桌案邊的無情:“你看,這是四大名捕之首的無情,你哥哥若是無辜受累,他想必是能幫上忙的。”

丁小發聞言,眼眶卻是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咬了咬牙,忽然噗通一下就對着無情跪了下來。

☆、25 刺殺

柳沉疏和無情當下就都是一怔,還沒來得及說話,丁小發卻已是低聲開了口:

“大捕頭,我兄長為人老實,一向循規蹈矩,從來不曾犯過事,求大捕頭明察秋毫,還我兄長一個清白公道、救他脫出牢獄,我、我……”

丁小發說到這裏,像是遇到了什麽難以啓齒的話一般忽地微微一頓,用力地咬了咬嘴唇,擡頭看了無情一眼,而後似是終于狠下心做了決定,咬牙道:

“若能救我兄長,我……我願意以身相許。”

說到這裏時,她的聲音裏終于是已然帶上了幾分哭腔、低聲啜泣了起來。

——原本已是面露憐惜和溫柔之色的柳沉疏動作忽地微微頓了一下,下意識地微微皺了眉,擡眼看向無情。

無情似有所覺,這時候竟也恰好轉過頭來,與她視線相交,眉宇間卻居然也有幾分皺痕。

柳沉疏略略一愣,忽地對着他揚了楊眉,眼底略帶戲谑之色。無情皺着眉看了她一眼,眼底微沉,淡淡地移開了目光,看了眼還跪在跟前的人,冷冷道:

“不必。”

丁小發似是有些意外,當即就有一瞬間的怔忪,張了張嘴似乎是想再說些什麽,卻見無情已然是移開了目光看向窗外,神色肅殺冷然——她忽然就一句話也不敢再說,只是咬着唇無聲地流着淚。

她本就是極美的女子,嗓音嬌柔哀婉,此刻正如梨花帶雨,令人越發心生憐惜——柳沉疏心下不忍,搖着頭輕嘆了口氣,蹲下-身去與丁小發平時,從懷裏取出了一塊手帕遞到她跟前,只是溫聲喊了一句“丁姑娘”,而後卻也并沒有再多說些什麽。

丁小發聞聲擡頭,立時就撞進了一雙滿是溫柔與憐惜的眼底,對方什麽話也沒有多說,只是體貼地遞了手帕過來,溫和地看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隐隐好似還有鮮花的芬芳随着那人的動作傳入鼻中。

丁小發輕輕咬了咬唇,低聲道了謝,接過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看了看柳沉疏又看了看依然神色冷淡的無情,欲言又止。

“莫怕,他只是看着冷,其實心腸很好。地上涼,快起來吧,莫要受了寒氣。”柳沉疏見她已止了哭聲,溫和地笑了起來,一邊柔聲說着一邊已伸了手虛虛扶了一把,“坐下将你兄長的事慢慢說清楚可好?這樣我們才能想法子幫你查清楚,對不對?”

那人的聲音溫柔清朗,卻好像偏偏又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丁小發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動作站起了身來、而後慢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下意識地又看了無情一眼,神色間帶着些小心翼翼地意味。

柳沉疏轉了轉筆,心底不由得暗自啧了一聲——今日這是怎麽了?打從這姑娘一進門開始,好像所有的注意力就都已放在了無情的身上……這簡直沒道理啊!自己比他溫柔體貼多了,怎麽就忽然不如他受女孩子青睐了呢?

柳沉疏這樣想着,頗有些憤郁地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額角,卻終于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低聲道:

“莫怕,你說便是了,大捕頭都聽着呢——是不是,大捕頭?”

柳沉疏說着,特意将聲音擡高了幾分,喊了無情一聲——無情這時候才終于将視線自窗外收了回來,在柳沉疏身上微微一頓,最後才落到了丁小發的身上,點了點頭:

“你說吧——若你兄長确實無辜,我自然會查明真相。這是我職責所在,不必報答。”

——說話時,依然神色淡淡,聲音清冷。

丁小發卻像是終于得到了什麽保證一般略略松了口氣,點了點頭輕聲開始講起了案子的始末。

——其實她知道的也并不多,她的兄長丁小臂相貌清秀、唱功絕佳,擅長青衣,是有名的伶人。前幾日丁小臂卻忽然被城南的副總捕頭高力抓走,至此後便是了無音訊,她幾次尋去想要見兄長一面,卻是屢屢遭拒,那高力甚至還借此對她屢次輕薄,她實在是已然無法可施。

無情沒有說話,只是喝了口酒,擰着眉頭若有所思。

丁小發略略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站起了身來,慢慢地走到無情身邊,伸手拎起酒壺将他剛剛空下來的酒杯斟滿,而後舉着杯子端到了他的面前,輕聲道:

“大捕頭,我哥哥真的是無辜的,求您救救他……”

話音未落,柳沉疏原本溫和的臉上卻是驟然變色——丁小發左手端着杯子,右手卻不知什麽時候竟已握了一把匕首,擡手就狠狠地向無情刺去!

柳沉疏全然沒料到這看起來嬌弱的女孩子竟會忽然做出這樣的事來,此刻想要阻攔卻已是遲了——丁小發和無情近在咫尺,她就是現在出手也已來不及阻止!

柳沉疏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已在這一瞬間徹底停止了!

無情這時候卻是神色未變,一枚袖箭竟像是早已有所準備一般疾射而出,正打在丁小發的手腕之上。丁小發吃痛低呼了一聲,手腕已被劃出一道血痕,匕首再也握不住,脫手而出摔在了地上,發出了“哐當”的一聲大響。

“我勸你最好還是坐回去,不要再亂動。”無情低頭看了她一眼,本就清冷的聲音裏已是隐隐帶上了幾分殺氣。他說完後略略頓了一下,擡眼看向對面的柳沉疏——她素來鎮定從容的臉上已微有些發白,眼底竟已是泛起了顯而易見的後怕和驚慌。

——無情心下一暖,對着她點了點頭,神色似是漸漸柔和了下來,輕聲道:“我沒事。”

柳沉疏這才像是終于又找回了自己的呼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略顯蒼白的臉上終于又慢慢恢複了原本的血色,快步走到無情身邊,隐隐将他擋在自己的身後——無情不能習武,唯一可憑仗的暗器在近距離時又必然作用大減,一旦被人近身,實在是太過危險。她本不該有這樣的疏忽的,但……她對女孩子本就心軟,更何況丁小發還是這樣柔弱,她根本就不曾有半點防備,若非無情警惕,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無情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忽地伸手——按住了她正抓着輪椅扶手的手。

手上微涼的觸感讓柳沉疏驟然驚醒,低頭就對上了無情的眼睛——然後她就看見,一向神色冷峻的青年此刻居然對着她淡淡地笑了笑,神色間盡是安撫的意味。

柳沉疏怔了一下,神色漸漸放松下來,對着他點了點頭,回過頭去看向正握着自己還在流血的手腕倒在地上低聲啜泣的丁小發,神色有些複雜:

“丁姑娘,你……這是何意?”

“你們不要再假惺惺了!我哥哥分明就是被你下令抓走的!你還在這裏扮什麽好人!”丁小發擡起頭來,一雙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無情,眼底滿是駭人的恨意,“你既然不肯放了我哥哥,我就殺了你給他報仇!”

柳沉疏和無情俱是一怔,對視了一眼後,無情搖了搖頭,淡淡道:“我沒有下過這樣的命令。”

丁小發咬着唇冷哼了一聲。

無情見她如此,卻也并不以為忤,仍舊還是一派從容清冷:“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并不知道你兄長的事。你說是城南的副總捕頭高力抓了他?這件案子我會查清楚,若你兄長确實無辜,必然會還他清白;若罪名屬實,那便是罪有應得。”

無情說罷,也不等丁小發回答,便已将視線全數移開,仰頭看向柳沉疏:“沉疏,我們去找高力。”

他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冷冽淡然的聲音裏好像才終于浮上了幾分暖意。

柳沉疏點頭應了一聲,推着他的輪椅就要往外走——越過丁小發時腳下卻是微微一頓,略略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心有不忍,停下步子蹲下了身來,從懷裏取出一個精致的藥瓶來,遞到了她的跟前。

丁小發擡起頭,神色遲疑——柳沉疏卻是也不勉強,索性将藥瓶放到了她跟前的地上,淡淡道:

“自己上藥吧——女孩子若留了疤痕,終究是不美。”

丁小發神色微動,張了張嘴剛想再說些什麽,柳沉疏卻已是站起了身來,随手撣了撣衣擺,推着無情的輪椅出了房間,很快就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之中。

柳沉疏推着無情一路去了衙門,卻并沒有見到高力,問明了他的住處後直接尋去——卻是也撲了個空。兩人一時間斷了線索,便也只能暫且回到翠杏村,待到第二日一早再繼續查下去。

——吃過晚飯,柳沉疏抱着酒壺斜倚在屋頂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酒,眼底仍舊帶着一貫的笑意,細看之下卻竟像是微有些失神和恍惚。

耳邊忽地響起了一聲風聲、一道白影在餘光中一閃而過——柳沉疏側眼看去,無情不知道什麽時候竟也已上了屋頂,就這麽坐到了自己的身側。

兩人視線相撞,柳沉疏揚眉笑了一聲,無情卻是看了眼她手裏的酒壺,忽地淡淡地開口喊了她一聲:

“沉疏。”

“嗯?”柳沉疏下意識應了一聲。

無情看了她一眼,低聲道:“不必自責。”

☆、26 呵護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月光的關系,素來冷峻凜然的青年此刻看起來竟好像也是已柔和了輪廓與眉眼,露出了幾分少見的溫柔來。柳沉疏怔了怔,忽地苦笑了一聲,伸手倒了口酒,低聲道:

“你就不能裝作不知道嗎?”

她的嗓音已沒了掩飾,軟糯中帶着幾分惱怒,聽來竟有些像是一個在撒嬌的小女孩。

無情忽然淡淡地笑了起來——除了冷笑之外,他每每笑起來的時候好像都總是帶着一種雪後初霁的意味,顯得異常溫暖好看。

柳沉疏有一瞬間的失神,而後就聽他道:“這只是意外,我也并不是沒有自保之力。”

“我并不是覺得你沒有自保之力,我只是……”柳沉疏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似是想要解釋些什麽,可話到嘴邊卻又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素來口齒伶俐的人竟是破天荒地有些讷讷,摸了摸鼻子默然無言——無情身為四大名捕之首,斬殺犯人無數,即便身負殘疾,卻也絕不會是柔弱可欺之人,她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護着他。而且,雖然是個意外,但……

“你卻早已有了準備。”

——而她,本來也是絕不該有這樣的疏忽的。

無情側過頭,眼底的神色越發柔和:“你對女孩子……太過心軟。”

他沒有安慰她,卻是這樣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她的症結所在,但他的臉上分明就沒有半分責怪的意思——柳沉疏擡眼看他,卻見他的眼裏竟好像是還帶着幾分嘆息,又好像……還有什麽別的東西。

柳沉疏低咳一聲,忽然有些不自在地別開了視線,輕輕咬了咬嘴唇。

無情沒有說話,只是擡了頭,淡淡看着月亮。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身側那人半是嘆息半是呢喃地輕聲說了一句:

“我只是……希望女孩子們都能被呵護和寵愛着、無憂無慮地生活着。”

無情嘆了口氣,忽然間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你也是女孩子,也不必每次都失去做呵護別人的那一個。”

——有時候,你也可以理所應當地向別人尋求呵護與寵愛,而不是始終将自己放在保護者的位置上。

無情的話沒有說完,柳沉疏卻是一瞬間就聽明白了他話中未竟的的意思,渾身猛地一僵,與無情對視了一眼,幾乎是有些手忙腳亂地移開了目光、将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抽了出來——無情像是直到這時候才終于發現自己竟是握着柳沉疏的手,立時就松了手,神色間竟是也有些手足無措。

柳沉疏見狀,終于是沒能忍住,一下子就輕笑出聲。低低地咳嗽了一聲,柳沉疏索性就撐着屋頂湊了過去,仰着頭笑吟吟地看他:

“大爺最近看來是紅鸾星動,竟是又有美人願意以身相許——怎麽這般不識好歹、冷言拒絕,讓人家姑娘可如何是好?”

這情形,讓無情一下子就想起了前不久柳沉疏問他對姬搖花可曾動心時的場景,和這一次好像是一樣的,卻又好像分明就是有什麽不同的地方——無情想起那日的情形,姬搖花死前柳沉疏那一句“其實我喜歡的是男人”不期然間又躍入了腦海之中。

無情忽然失笑出聲,眼底竟是破天荒地也有了幾分玩笑的意味,不答反問道:“又是吃醋了?”

“那當然了!”柳沉疏似是沒想到無情竟也會開這樣的玩笑,立時就是一怔,心頭驀然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覺,一時間卻又不明白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麽,卻是已然被她壓了下去,爽快地點了頭,鳳眼微挑,“我分明……就比你溫柔多了,豈有不選我卻來選你的道理?”

那微微上挑的一眼,竟似是帶上了幾分嗔怪的意味——無情這一次卻是沒有生氣,反而淡淡地笑了起來,也不與她争辯,只是伸了手接過她的酒壺、輕輕掂了掂,而後道:

“酒已經喝完,早些休息吧。”

無情說完,頓了頓,而後慢慢地又補上了一句:“我送你回房。”

柳沉疏怔了怔,忽地也笑了起來。

……

第二日一早,無情和柳沉疏便去了衙門的大牢——昨日他們已經來過,牢中并沒有丁小臂的蹤影,這一次來,卻是來向獄卒詢問高力近來的行蹤的。

不知道該說是出乎意料還是預料之中,班房裏根本沒有人知道高力捉拿丁小臂一事,而且據衙門的人說,高力其實已經有好幾天未曾出現過了。

——柳沉疏和無情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麽,立時再一次趕赴了高力的家裏。

和前一日一樣,敲了門仍舊無人應聲——昨日他們來時見敲門無人應答,知道家中無人便離開了,但今日……

柳沉疏和無情對視一眼,見他點了點頭,便立時縱身越過了并不算太高的牆頭,從裏面将大門打開、推着無情進了門,然後在屋裏看到了一具屍體——按照衆人對于高力的容貌描述,這屍體應當就是高力無疑。

柳沉疏将屍體仔細檢查了一遍,才發現這人是死于一種暗器——這暗器細如發絲,自他天靈蓋驟然插入,使他還來不及掙紮就已命喪當場。死亡時間倒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長,大約還不到十二個時辰。

殺他的人毫無疑問定然是個高手,幹脆利落,沒有留下任何多餘的線索與痕跡——柳沉疏與無情将高力的宅子仔細搜索了一遍,仍是半點也未曾發現丁小臂的蹤跡。

——所有的線索到了這裏,好像是一下子全都斷了,再也沒有辦法循着線索繼續追查下去。

兩人無法,只能暫且先回到翠杏村——剛到門口,就看到了一道在兩人屋前徘徊着的纖細身影。

“我……”丁小發回過頭來,恰與兩人撞了個正着。丁小發一下子就有些無措了起來,抱着懷裏的酒壇輕聲道,“你們今天是去查案了嗎?可有查到些什麽、能不能告訴我?對、對不起,我昨天錯怪了你們,我今天是……是來賠罪的。”

丁小發說完,見兩人一時間都沒有應聲,以為還仍是在介懷昨日她刺殺無情的事、心存懷疑,立時就咬了咬唇,有些語無倫次地急急補充道:

“對不起,我今日真的沒有歹意,我……求你們救救我哥哥!”

無情仍是神色淡淡、沒有說話,柳沉疏卻終于是有些不忍,輕嘆了口氣,一邊推開門推着無情進了屋,一邊回過頭來看着丁小發溫聲道:

“看這天色想必是又要下雨了,丁姑娘進屋吧,莫要淋雨着了涼。”

丁小發神色一喜,擡眼對上他溫和的神色,點點頭應了一聲,跟在兩人身後進了屋。

“丁姑娘無須自責,想必是有人從中設計,欲要陷害大捕頭。姑娘性子單純,又救兄心切,一時受了蒙蔽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日後可莫要這般沖動了,若是誤傷了無辜之人……”柳沉疏見無情始終不說話,心知這招呼姑娘的活計也只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倒也不以為意,溫聲安撫着丁小發,但話說到最後,卻已是帶上了幾分警告與強勢的意味。

丁小發似乎是也聽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立時就點了點頭,低聲詢問着他們查到了些什麽。

柳沉疏耐心地如實說了,丁小發卻是蹙起了眉頭,顯得越發擔憂了起來。

柳沉疏雖惱她昨日險些傷了無情,但其實也明白并不是她的錯——她遭逢此難已是十分可憐,又是受人蒙蔽,其實錯不在她。如今見她這般楚楚可憐,心中畢竟不忍,輕嘆了口氣後,仍是忍不住轉了個話題,溫聲關切道:

“姑娘手腕上的傷可是上過藥了?”

“已經上過藥了,多謝公子的藥。”丁小發立時點頭,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些什麽似的忽然頓了頓,而後從懷裏取出了一條手帕來,輕聲道,“多謝公子的手帕,我、我昨日已經洗幹淨了……”

柳沉疏點了點頭,接過手帕放回了自己懷裏。

丁小發取了酒杯,小心地斟滿了兩杯酒,端了一杯遞到柳沉疏跟前,臉色微紅,聲音輕軟:

“柳公子,多謝柳公子數次援手,小發敬你一杯,也算是為昨日的事道歉——多謝兩位不僅不追究,還願意替我哥哥查明真相……”

“姑娘不必介懷,你本也是深受其害,錯不在你。”柳沉疏好脾氣地笑了笑,未曾等她說完就已是爽快地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身形卻随即就立時是微微一僵,眼看着丁小發也要将另一杯酒喝下,卻是趕緊伸了手、将那杯子攔了下來。

丁小發擡頭,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臉上還帶着淡淡的紅暈,神色微有些忐忑。

“這酒酒勁頗烈,姑娘的心意我們已經領了,酒就不必再喝了,免得傷了身子。”柳沉疏的臉上仍舊帶着溫和的笑意,好像先前那一瞬間的僵硬根本就不曾存在過——無情的視線在她身上微微一頓,幾不可覺地皺了皺眉。柳沉疏卻已是笑着将話接了下去:

“丁姑娘放心,有大捕頭在,令兄定然能沉冤昭雪。我觀姑娘氣色甚是疲憊,可是憂慮過重、昨夜未曾睡好?如此更是莫要再喝酒了,趁着如今還未下雨,快些回去休息吧——否則等到令兄回來,姑娘卻垮了身子,那可如何是好?”

“這……”丁小發猶豫了片刻,見柳沉疏神色溫柔真摯,臉色微微一紅,終于還是點頭應了一聲,向兩人施了一禮,而後忍不住又看了柳沉疏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柳沉疏起身關了門,拎着酒壇在無情身邊坐下,忽然間傾了身子湊過去,聲音已恢複了女子的輕軟而不複平日裏的清朗:

“她這麽漂亮,你當真不動心?不許和她喝酒也不許看她,聽到沒有?”

她說這話時鳳眼微挑,軟糯的嗓音裏滿是嗔怪與撒嬌的意味——聽得無情瞬間心頭一蕩,按在輪椅扶手上的手卻是一瞬間收緊,微微垂眸掩去了眼底的凝重。

柳沉疏這時候卻已是湊了上來,幾乎是貼着他的耳邊輕輕地說了三個字——

“胭脂淚。”

——如今江湖上最烈的幾種春-藥之一:胭脂淚。

☆、27 親密

柳沉疏一向都是一個極為自負的人,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在同一條溝裏栽倒兩次——但事實就是,她又一次栽在了丁小發的身上。

其實經過了昨天的事之後,柳沉疏雖仍還是一派溫柔體貼,但其實心中已有警惕和防備,今日喝酒之前,也曾小心檢查過,确認了的确沒有下毒,這才爽快地一飲而盡——但她卻是實在沒有想到,酒中雖未下毒,卻是被下了春-藥。春-藥畢竟不是毒藥,她喝之前檢查不出,喝之後也無法可解,只能盡量暫且将藥性壓下裝做一切如常、先将丁小發盡快勸走。

——看她的模樣,應當是對此毫不知情的。這也并不奇怪,她不過是一個柔弱的普通女子,若是有高手趁她不備在酒中下藥,她定然是察覺不了分毫的。

連日來的事處處透着股怪,每一環都無疑是沖着無情而來,這一回應當也不例外——想必是見昨日丁小發刺殺無情失敗,今日才在酒中下了藥,想要趁着丁小發和無情為藥性所迷之際暗殺無情,只是沒想到會多出一個她來讓這事情有了變數。

但既然他們已謀劃好了一切,那……她既已不幸着了道,也不能讓暗處的人失望,暫且先代替一下丁小發的位置罷——趁此一舉将對方引出來,總好過讓他們見勢不對、仍舊隐在暗處不知何時才會再發難。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話糙理卻是不糙的。

無情很顯然是也已想到了這些,起初的僵硬過後,眼底的凝重已是一閃而逝,眼神裏竟像是顯出了幾分溫柔來,低聲道:

“好,我不看她也不與她喝酒。”

柳沉疏擡眼時正撞上他溫和的目光,不知為什麽竟有一瞬間覺得……他并不是在做戲,而是發自內心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柳沉疏狠狠怔了一下,立時移開了目光,卻是輕輕笑了一聲,斟了杯酒遞到無情唇邊,糯聲道:“嗯……你只能喝我倒的酒。”

無情點頭應了一聲,就着她的手低頭将杯中酒喝完——寬大的墨色衣袖将酒杯遮得嚴嚴實實,杯中酒盡數傾倒下來灑在衣袖上,很快便隐入了一片墨色中看不出半點痕跡。

柳沉疏已開始感覺到渾身上下漸漸有一股燥熱上湧,立時運了些內力勉強将那股燥熱壓下,不自覺地往無情身邊又湊了湊——無情因為體弱的緣故,體溫總是比她略低一些,這時候靠過去,竟像是能将她身上的燥熱稍稍緩解一些,說不出的舒服。

柳沉疏已幾乎整個人都趴進了無情的懷裏,無情心知她必是藥效發作,心頭擔憂,面上卻是不敢有分毫顯露,略略猶豫了片刻,終于是慢慢地擡了手,一手攬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兩人之間的姿勢立時越發親密了起來。

柳沉疏的身子立時就是一僵,身上卻是越發難受、一時也顧不得這許多,下意識地抓緊了無情的手,又生怕自己不自然的表情被對方看出破綻,幹脆一咬牙、将整張臉都埋進了無情的懷裏,貼着他的胸口低低地喘了幾聲,這才覺得略略緩過來了一些,沉吟了片刻,忽地擡了頭,柔聲喊了一句:

“崖餘……”

嗓音嬌軟,似是帶着說不盡的情意。

無情心頭一蕩,低低應了一聲,卻是很快就看懂了她眼底的含義,一手攬着她一手推動輪椅,慢慢到了床邊,将柳沉疏抱到了床上,而後自己也撐着輪椅站起身來、覆了上去,抖開被子将兩人全數罩住。

兩人的身形被掩在被下看不分明,屋內只能聽到女子嬌軟而微啞的喘息聲斷斷續續地響起——屋外不知什麽時候已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襯得這屋內的喘息聲越發暧昧了起來。

令人臉紅心跳的喘息聲中忽然響起了一道淩厲的破空之聲——一點星芒劃破寧靜,直打在床柱之上,猛地分成了二十三道星芒、向着床上的人影疾射而去。與此同時,又有七支飛箭、一柄飛刀和一雙利爪同時刺來!

床上的那床被子猛然一翻、兜頭就将那二十四道星芒全數罩住,随即五枚青錢夾雜着一道暗含墨意的流光疾射而出——屋內立時就響起了幾聲重物落地的悶響聲。

無情低頭看去,地上已有兩人咽喉中錢、當場氣絕,鄒重宵則是被青錢打中了中庭穴,此刻癱倒在地;另兩枚青錢一枚似是落了空,另一枚卻是帶着血跡嵌入牆中,想必是堪堪擦過那第四人;而窗臺之上,卻也蜿蜒着一道不淺的血跡——應當是柳沉疏那一道氣勁也打中了第四人,卻仍是讓他跳窗逃跑了……

無情皺了皺眉,正要回頭去查看柳沉疏的情形,卻忽然動作一頓,挪了挪身子将柳沉疏擋在自己身後,擡眼直直看向門口——

“精彩,當真是精彩!”有人一邊拍着手一邊自門口走了進來,視線在地上幾人身上微微一頓,卻很快就又落到了無情身上,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哈哈笑了起來,“我早知道他們絕不是你的對手,我也沒有指望那幾個蠢貨能制住你,我只是想要看清楚四大名捕的出手罷了。沒想到風流之名譽滿汴京的柳公子竟是女兒身——當真是教人意外至極。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兩位身中胭脂淚卻竟還能有如此定力,顧某佩服。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也不打擾二位,就此別過。二位放心,此事已了,你們辦案本是理所應當,我不會再在此事上多做糾纏。”那人一邊說着,一邊已是哈哈大笑着推門而去。

無情盯着門口微微皺眉,似乎是正在沉思着些什麽,背上卻是忽地一暖——柳沉疏已整個人都貼上了他的後背。

無情身形微僵,略有些無措地回過頭去,就見柳沉疏此刻早已是臉色一片緋紅、鳳眼微挑,額頭沁滿了薄汗,一頭本就披散着的烏發更是早已淩亂——即便是仍穿着一身男裝、帶着易容,此刻的柳沉疏卻也已是異常的妩媚嬌柔,絕不會再有人相信她是個男子。

危機已經解除,無情略略放松了幾分,當下就是心神一蕩,幾乎是已看得有些癡了,低聲喊她:“沉疏……”

柳沉疏低低應了一聲,仍覺得渾身一片燥熱難耐,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領——她一身墨袍本是寬大繁複、層層疊疊,但幾次三番被她這麽扯着,卻也終于是散了開來,露出了她一小片白皙姣好的鎖骨和……再之下隐隐的圓潤與溝壑……

無情猛然間驚醒,像是已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一般猛地伸手按住了她的手,急急喊她:

“柳沉疏!”

柳沉疏的呼吸猛然一滞,理智終于又恢複了幾分,咬着牙低低喘息了幾聲,低聲問:

“你……認識方才那人?他真的走了、再無後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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