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7)
樣因為體弱而常年體溫微涼的人,此時此刻額頭竟也早已覆上了一層薄汗——在刑部內的無情放下卷宗,喝了口茶,伸手取了一旁的扇子扇了扇。
——很奇怪,不知道為什麽,他今日似是總有些心神不寧,連卷宗竟是都有些看不下去。哪怕是天氣再熱——他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候。
無情微微皺了皺眉,莫名地有些失神。
“公子!公子!”無情正出神間,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随着拔足奔跑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自門外傳來——無情只覺心頭莫名一跳,一個熟悉的小身影已然是自門口闖了進來。
“公子,沉疏姐姐先前忽然疼得厲害,她說只怕是要生了!”金劍急急忙忙地沖了進來,連氣都沒顧得上多喘一口,已然是急急将話都一股腦地倒了出來,“先生讓我快來尋你回去!”
☆、100 終章
等到無情和金劍急急趕回神侯府小樓的時候,第一眼面對的就是早已房門緊閉的産房,還有憂心忡忡、神色緊張地等在産房之外的神侯府衆人。
産房是一早就準備布置妥當了的——柳沉疏估摸着自己應當就在這幾日臨盆,早已吩咐下去将一切都準備齊全。鐵手和冷血依然在外奔走,就連追命也已在前幾日離了汴京;局勢動蕩,幾個女孩子倒是都留了下來、沒有跟着一起離開,這會兒正和諸葛先生一起緊張地等在門口——就連素來鎮定和藹的諸葛先生,此刻臉上竟也是難掩緊張之色,時不時地擡眼往房間的方向望一眼、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四大名捕之中,無情入門時年紀雖幼,卻也已然記事;鐵手和追命更都是帶藝投師,冷血倒是尚在襁褓之時就已被諸葛先生帶回,但卻也未曾經歷過他的出生。說來——這還是神侯府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有孩子出世。
饒是早就清楚柳沉疏臨盆的日子想必就在這幾天,事到臨頭,即便是素來鎮定如無情,此時此刻竟也難免有些手足無措——他能聽到柳沉疏隐隐的呻-吟聲自眼前的屋裏傳來、能聽到她隐隐約約的喘息聲、甚至……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幾乎還能聽到她一邊忍着呻-吟一邊斷斷續續卻又條理清晰地指點着屋裏的丫鬟們準備一應事宜的聲音。
無情一瞬間變了臉色,雙手下意識地捏緊了輪椅的扶手,一雙本就比常人略顯蒼白的手一瞬間捏得發白——白得甚至連青筋與血脈都纖毫畢現:
“穩婆呢?”
——穩婆也是一早就已請入府中的。穩婆若在,何至于要臨盆在即的柳沉疏強忍着劇痛吩咐指點?
“公子你今日出門不久就有人來找穩婆,說是她兒子清早進山砍柴時不慎摔斷了腿,沉疏姐姐見她着急,便讓她先回去看看,誰想穩婆還沒回來,她卻是忽然疼得厲害,”一旁的銀劍飛快地看了無情一眼,立時急急解釋道,“先生已經派人去接她回來了,沉疏姐姐進屋前要我告訴公子,千萬不要擔心,她一定會沒事的。”
——銀劍記得清清楚楚,柳沉疏那時已然是疼得滿頭大汗、臉色一片蒼白,臉上的笑意卻仍還是一片溫柔,輕聲叮囑着他:“銀兒,一會兒你家公子回來見穩婆不在,想必定是又要胡亂緊張了——你告訴他,就說是我說的,不許他擔心,否則就不給他生孩子了,知道嗎?”
柳沉疏素來都是個極溫柔的人,但她說那句話的時候,銀劍卻覺得她卻又好像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更加溫柔。
柳沉疏了解無情,知道他這時候必然方寸大亂;同樣地,無情也了解柳沉疏,他簡直能夠想象到柳沉疏交代這話的時候究竟是什麽模樣——想必是分明早已痛楚難當、臉上卻還是硬要笑得溫柔狡黠,故作威脅道:“你告訴他,他若是敢瞎緊張,我就不給他生孩子了!”
——無情忍不住搖了搖頭,神色間也不知究竟是無奈還是擔憂,捏着輪椅扶手的手卻是一點一點慢慢松了開來、攏回寬大的衣袖中。
有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急急跑來,推開門沖進屋內、卻又飛快地将門關上——無情趁着她開門的空隙試圖看清屋內的情形,誰料那人關門的動作實在太快,他只來得及看到一個丫鬟端着水一閃而過,便只見房門在自己眼前砰然合上。
無情深深吸了口氣,視線仍舊緊緊地盯着房門,神色間卻終于是略略放松了幾分——幸好,穩婆總算是回來了。
柳沉疏這一進産房,一直從下午待到了暮色四合,總算是如她和無情所願,生下了一個健健康康的小姑娘——就這麽長的時間,穩婆說還是因為柳沉疏自幼習武、又精通醫術,身體比尋常産婦要好得太多,也知道生産時該怎麽使勁,生産時便是難得地一切順利、耗時不長;可這幾個時辰,無情卻等得心驚肉跳,聽到有孩子的哭聲從屋裏傳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整個後背早已盡數被汗濕透。
都說女子生産幾乎是一條腿踏進了鬼門關——不過幸好,她和孩子都不曾出事。
……
無情這日清早時跟着諸葛先生一起進了趟宮——柳沉疏剛出了月子,仍舊還有些嗜睡,他起身時正她還抱着女兒睡得香甜,他便沒有吵醒她們。等到從宮裏回到小樓,一推門卻見柳沉疏已然是醒了,正抱着女兒懶洋洋地倚在榻上,不緊不慢地曼聲吟着什麽——
“學醫之人,應懷好生之德,常有濟人之心。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欲方。治人之法,可分輕重緩急,輕者以藥治之,重者以氣治之,緩者以物治之,急者可以《武經》所載,重手點穴,金針度人。是謂醫也。”
懷裏的小姑娘顯然是承襲了父母的優點,生得粉雕玉琢、精致可愛;五官像了柳沉疏大半,一雙眼睛卻幾乎是同無情像了個十成十,只不過因為年紀尚小、又是個女孩子,便不像無情那般凜然又帶煞意,反倒是柔和了不少,卻都是一樣的目若朗星。
小姑娘才不過是一個月那麽大,這會兒卻是眨巴着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柳沉疏,竟像是能明白柳沉疏先前念的那些話究竟都是些什麽意思一般,聽得津津有味。
“這是……”熟悉的嗓音自門口傳來。
“《萬花秘笈》,《醫經》。”柳沉疏聽了聲響回頭,見無情回來,忍不住對着他笑了起來,也不私藏隐瞞,大大方方地如實答了。無情微微愣了一下,似是有些好笑,不由得笑着搖了搖頭:
“這麽小就教她這些,她如何聽得懂?”
話音剛落,小姑娘卻是忽然間撇了撇嘴,竟像是不滿于柳沉疏忽然的停頓,又委屈于無情的“輕視”,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一般。
“不哭不哭,爹爹小看我們,我們不理他好不好?”柳沉疏一邊趕緊抱着她拍了拍,一邊沒好氣地擡眼看了無情一眼——那一眼看來,反倒像是嗔怪多過惱怒責怪,而後卻立時收回目光,一邊哄着懷裏的小姑娘一邊接着柔聲道:
“凡琴之道,以不變應萬變。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其哀心感者,其聲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以緩;其喜心感者,其聲以散;其怒心感者,其聲以厲;其敬心感者,其聲以廉;其愛心感者,其聲以柔。六者非性也,感于物而後動。是故審聲以知音,審音以知樂,審樂以知政,而治道備矣。”
——這,卻是《萬花秘笈》中的《琴經》了。
其實柳沉疏原本也沒想同一個月大的小娃娃說這些,只是今早小丫頭鬧騰得厲害,柳沉疏哄着她說話,一時間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便随口念了幾句《萬花秘笈》中的《總綱》,誰想小姑娘卻似是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非但不哭不鬧,甚至還安安靜靜地眨巴着一雙肖似無情的眼睛,“認認真真”地聽着。
這下可好,母女倆“同仇敵忾”,一致對“外”了——無情有些哭笑不得,卻也不開口反駁些什麽,推着輪椅到了柳沉疏身邊,就這麽坐在窗邊,安安靜靜地聽着柳沉疏給小姑娘“講課”。
柳沉疏的坐姿依然是同往常一樣沒什麽規矩,就這麽歪歪斜斜地倚靠在榻上、随性所欲得很,卻偏偏并不見得半分粗俗,反倒越發顯出一股随性的風流意蘊來;她動作雖是随意,卻仍不忘時時刻刻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懷裏的小粉團子、時時調整着抱着她的姿勢不讓她感到半分不适。
做了母親的柳沉疏看起來似是并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但若是細看,無情卻又覺得她的輪廓似是越發柔和了起來——并不毒辣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竟像是将她全身都鍍上了一層暖意,顯得異常溫柔。
柳沉疏說話間并沒有什麽邏輯與連貫性,時而《總綱》,時而《雜經》——似是并不怎麽思考,想到些什麽便念些什麽,懷裏的小丫頭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能聽得懂,這麽長時間竟是半點也不哭鬧,只撲閃着一雙眼睛定定地盯着她,幾乎是目不轉睛。
柳沉疏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念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有些口渴,下意識地微微頓了一下——下一刻,就見一只修長好看的手端着一杯茶遞到了自己跟前。
柳沉疏擡眼,順着那只手看去,就見無情對着自己淡淡地笑了笑——柳沉疏接過杯子,還沒來得及喝上半口,就見懷裏的小姑娘再一次撇了撇嘴、似是因為聽不見她的聲音又要哭了起來,原先遞杯子的那只手卻是再一次伸了過來,從她懷裏穩穩當當地将小團子接了過去、小心輕柔地抱在懷裏,而後不緊不慢地也開了口:
“變化無窮,各有所歸,或陰或陽,或柔或剛,或開或閉,或馳或張。是故聖人一守司其門戶,審察其所先後,度權量能,校其伎巧短長。”①
原本撇着嘴就要哭出聲來的小姑娘忽然間眨了眨眼睛,幾乎是轉眼間就已又安分了下來,乖乖巧巧地靠在他懷裏,睜大了眼睛緊緊地盯着無情。
柳沉疏喝完茶放下杯子,撐着下巴看身側那一大一小的父女兩人,盯着那兩雙幾乎如出一轍的眼睛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忽然傾過身去親了親他懷裏的小姑娘,而後又仰起臉來,親了親無情的臉,終于是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注①:出自《鬼谷子》】
剛好一百章整,正文就到此結束啦!接下來會有小包子們的番外,保證萌萌噠!【藥不能停!
☆、101 番外(一)
柳沉疏最終給孩子起的名字叫做懷袖——其實這本不是什麽太過特別的名字。她和無情都是飽讀詩書、才學斐然,為了這一個名字修修改改、遲疑增删了這麽多次、這麽多日子,本來似乎是絕不應該選中了這麽一個看起來略有些普通和規矩的名字的,然而……懷袖,即懷抱、懷藏之意——她和無情不求這孩子将來如何出衆、如何不凡,只希望小丫頭能夠一輩子都被人放在懷抱之中,受盡呵護與寵愛。
——天下間絕大多數父母的心情,大概都是這般相似的。
小懷袖出生的時候正值桂子飄香的八月,柳沉疏院中那一株醉肌紅①開得正盛——柳沉疏幹脆給小姑娘取了個小名叫做“阿醉”。
——追命聽後哈哈大笑着問柳沉疏是不是自懷了孩子後将近一年滴酒未沾、饞得厲害,所以才給小丫頭起了這樣一個小名,最終在柳沉疏似笑非笑的一睨中哈哈笑着從窗口翻了出去。
追命這日哈哈大笑着跑了,可還沒等過完兩個月就拎着幾壇好酒“哭着”又來了小樓——
“沉疏,大師兄,你們也知道我是個粗人,書讀得少——咱們兄弟一場,給我兒子起個名吧!”
——幾日前,希音順利地生下了一個男孩。諸葛先生恰有事離京,這時候能求助的人便只剩下了無情和柳沉疏夫妻倆。
柳沉疏這時候正抱着小閨女哄她入睡,只擡眼看了追命一眼沒有說話,無情伸手輕輕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頂,卻是一邊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一邊不緊不慢地轉過頭去,淡淡道:
“三師弟——不是很喜歡吟詩嗎?”
追命微微愣了一下,似是一下子想起了什麽,臉色立時就尴尬了起來,擡手揉了揉自己的頭發,哈哈幹笑了一聲:“那時候不是還年輕嘛!再說那些詩也都不是我做的——我什麽水平大師兄你還不知道嗎?”
——追命早幾年的時候除了喝酒就喜歡吟詩,偏偏吟的詩卻都是別人的大作,也不知被無情揭穿了多少回。這時候無情一翻起他的“黑歷史”來,他一下子就蔫了,一邊幹笑着解釋,一邊偷偷去看和自己一起來的希音的臉色,似是生怕媳婦兒聽後對自己有了些不好的印象。
希音仍舊是板着一張臉,輕輕眨了眨眼睛,似是并不以為意——追命終于是微微松了口氣。
柳沉疏這會兒已哄着孩子入了睡、放到了床上,聞言忍不住就輕聲笑了起來,一手搭着無情的輪椅,一邊微微彎了腰、略帶幾分撒嬌地扯着他的衣袖問他追命以前“吟詩”的事。
無情有些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随口同她講了幾句追命從前的“豐功偉績”——柳沉疏一邊聽一邊擡了眼去看追命,笑意幾乎都要從眼中滿溢而出;追命倒是不生氣,只是越聽越有些尴尬,一下一下子不停伸手去摸自己的鼻子,摸着摸着似是又想到了些什麽,有些緊張地轉頭去看身側的小道姑,試圖解釋些什麽——可一向出了名口才出衆的追命三爺這會兒卻竟是連說話都有些磕磕巴巴:
“希音,這——我那時候……咳咳……”
小道姑眨了眨眼睛,眼底似是也忍不住有了些笑意,抿着嘴露出了兩個小梨渦來,一手抱着孩子,一邊踮起腳尖擡了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追命的肩膀,滿是安撫的意味;而後又轉頭看向柳沉疏,輕聲喊她:“沉疏……”
無情和柳沉疏相視一笑,止了話頭。柳沉疏沖她招了招手,希音立時會意,抱着孩子到了她的跟前——
都說男孩兒肖母,這孩子倒果真是像希音多過像追命,眉目俊俏、膚色白皙,将來必然是個俊秀挺拔的少年;小家夥這會兒正睜着眼睛,不哭也不鬧,就這麽定定地看着柳沉疏與無情,神色平靜。
柳沉疏沉吟良久,伸手摸了摸小家夥的頭頂,柔聲道:“這孩子——我看不如就叫玄微吧。”
——玄微,意即深遠幽微,既是義理,卻也可指廣闊天空。
這孩子——多半是也同他的母親一樣,與道有緣。願他此後海闊天高,和光同塵、逍遙自由。
希音微微怔了一下,用力地點了點頭,抿着唇輕輕地笑了起來。
……
小懷袖似乎是異常聰明,才七八個月大的時候就已學會開口說話,到了滿一歲的時候,卻已然是能夠一邊脆生生地滿口喊着“微微”、一邊跌跌撞撞地往玄微身上撲了——柳沉疏教了許多次“玄微”,那一個“玄”字小姑娘卻不知為什麽總是含含糊糊地念不清楚,柳沉疏每每抱着她重複着糾正了兩次後,小姑娘就會立時不高興起來,就像是現在——
“阿醉,跟着娘念——玄微。”柳沉疏伸手把在床上撲騰的小姑娘抱進懷裏,揉了揉她柔軟的頭發,好脾氣地糾正着。
小團子眨了眨一雙烏漆漆的眼睛,似是認認真真地思考了一會兒,而後張了口奶聲奶氣地軟軟道:“環——微?”
念完還略略歪了歪頭,滿臉期待地看着自家娘親。
柳沉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耐心地再一次重複着:
“是玄,不是環——阿醉再念一次好不好?玄——微——”
小團子再一次眨了眨眼睛,認認真真道:“……環——微?”
“不是,是玄——”柳沉疏有些無奈,卻也并不以為忤,笑盈盈地繼續柔聲哄她——小姑娘認認真真地低頭安靜了片刻,似是在努力分辨着兩者的不同,片刻後終于漸漸地皺起了秀氣的眉頭,撅着嘴掙紮了起來。
小團子身量還小得很,力氣卻是不小,柳沉疏一個不防竟是一下子被她掙脫開來——小姑娘掙脫了懷抱,立時就跌跌撞撞地往床頭跑,一邊跑還一邊奶聲奶氣地喊着“微微”、“微微”。
玄微比小姑娘小了三個月,這時候還不會說話,也只是剛剛開始學會走路,還不如小懷袖跑得利索,因此方才始終都安安靜靜地坐在床頭、乖乖巧巧地不哭也不鬧;這會兒見小姑娘一邊嚷着一邊跌跌撞撞地往自己這裏跑,原本安靜的臉上似是一下子就有些緊張了起來,趕緊撐着床想要站起來去扶她。
玄微畢竟是年紀更小,站得還不如小姑娘穩當,哪裏能扶得住她?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一下子就撲在了他的身上,兩個人一起就這麽齊齊摔倒在了床上——好在柳沉疏早有準備,一早就在床上加了好幾層墊子,兩人年歲小、也不重,這一摔卻只是陷進了柔軟的墊子裏,并不感到疼痛。
小姑娘似是發現自己闖禍了,急着想要爬起身來,可越是急就越容易出錯,怎麽都站不起來,趴在玄微身上抓着他的手湊到自己嘴邊一下一下吹着,斷斷續續地軟軟道:
“微微……不疼……呼呼……”
心知兩只小團子絕不會摔疼,柳沉疏也不去阻止,就這麽在一旁笑着看自家女兒壓着她的師弟、抓着人家的手硬要給他吹吹。
玄微年歲小,還不會說話,卻也不哭不鬧,臉色平靜,任由小姑娘抓着自己的手壓着自己,微微眨了眨眼睛似是認真地想了想,片刻後伸了另一只空着的手摸了摸自家師姐的臉。小姑娘似是微微愣了一下,順着他的手低頭看了看他,歪着頭喊了一聲:
“微微?”
一直安安靜靜不哭不鬧、卻也始終不見太多表情的玄微忽然間彎了眉眼、露出了一個笑來。
小懷袖微微頓了一下,随即一下子就也笑了起來,一邊抱住了他疊聲喊着“微微”,一邊卻是回過頭微微揚了下巴去看自家娘親,俨然一副“你看,微微都應了,我才沒有叫錯!”的得意模樣。
“是是是,玄微既不介意,你便這麽叫吧,”柳沉疏有些哭笑不得,随即卻終于是搖頭輕笑出聲,俯了身柔聲哄她,“是娘錯了,阿醉最聰明了,好不好?”
“阿醉……聰明,娘——聰明,”誰想柳沉疏話音剛落,小團子卻是立時又搖了搖頭,認認真真地“反駁”了柳沉疏的話,想了想後又慢慢地加了一句,“微微——聰明。”
被她抱住的另一只小團子眨了眨眼睛,臉上的笑意越發清晰了起來——柳沉疏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秀氣的小鼻子,柔聲哄着:
“阿醉快起來,別把師弟壓疼了。”
小團子有些似懂非懂的應了一聲,卻是乖乖巧巧地努力撐着床想要站起來。
追命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一眼就看到了床上兩只抱作一團的小家夥,微微愣了一下後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沉疏,你家阿醉這麽喜歡我家小子——我看不如以後就給他做媳婦兒吧,怎麽樣?”
“行啊,”柳沉疏竟也不否決,就這麽點點頭應了下來,一邊伸手将兩只小團子一并抱進自己的懷裏,一邊擡眼看了追命一眼,微一揚眉,滿臉的似笑非笑,“那——就請追命三爺先将聘禮出了吧!”
追命一下子苦了臉,一口酒還未咽下去就已噎住,險些将自己嗆到。
作者有話要說:三爺你為何每天都在作死?_(:з」∠)_
【注①:醉肌紅,是桂花中的一種珍品。】
☆、102 番外(二)
若是可以,追命對這門親事倒真是樂見其成——柳沉疏和無情的閨女,将來無論是相貌還是脾性、才識,必然都是無可挑剔的,兩人又是青梅竹馬,若真能成了一家人,他家那傻小子那真是賺到的。只可惜——一文錢都能難倒英雄漢,更何況以柳沉疏和無情的身家,這聘禮沒個幾千上萬兩的,怎麽可能下得來?
追命忍不住想起自己和希音成親前的事來,不由得苦笑着又喝了口酒——那時候還能有大師兄替自己出聘禮,這會兒自己這簡直是要和他搶閨女,還能指望人姑娘的親爹送了閨女還要送聘禮不成?
“沒錢出聘禮?那也行啊……”柳沉疏見他苦着張臉遲遲不說話,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再一次揚了揚眉——追命眼前一亮,立時轉頭看她,就見柳沉疏再一次揚了揚眉,輕聲笑了請,“那不如——就入贅吧,如何?”
追命怒目:“有錢就了不起嗎!”
“對呀!”柳沉疏歪着頭眨了眨眼睛,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追命一噎,冷不丁被一口酒嗆在喉頭,捂着胸口猛咳了起來。
……
玄微滿一歲的時候,小珍終于也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兒——柳沉疏生下小懷袖後不久,鐵手和小珍、冷血和習玫紅便也相繼成了親。
鐵手和小珍抱着孩子來找小樓的時候,柳沉疏和無情簡直是有些哭笑不得——四大名捕之中,無情自是學富五車、飽讀詩書;追命幼時坎坷,後來在飽食山莊做門客時才終于有機會讀了一點書,但也僅僅只是讀了“一點”書而已;冷血是孤兒,自幼經諸葛先生嚴加訓練,也沒有什麽機會讀書;但鐵手——雖稱不上學問有多好,至少還是讀過書的,為孩子起名絕不成問題。
是以無情當即就微微愣了一下,簡直有些無可奈何:“二師弟,你這是……”
小珍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鐵手卻是溫和地笑了起來:“有勞大師兄和沉疏了。”
柳沉疏和無情面面相觑,最終還是忍不住齊齊笑了起來,為這孩子起名“淵岳”——取淵渟岳峙之意,望這孩子将來同他的父親一樣寬厚溫和、仁義慷慨。
于是等到半年後冷血和習玫紅來的時候,柳沉疏幾乎是已然熟能生巧——姍姍來遲的小姑娘出生時正是深夜,當日正逢十五,是夜月明如鏡、玉盤高懸,柳沉疏便為這孩子取名“明舒”,亦即明月之意。
神侯府裏多了四個孩子,似是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哪怕外頭的局勢再過緊張動蕩,可只要是在這神侯府裏,便都是一派歡聲笑語。
旁人家大多都是女孩子乖巧、男孩子頑皮,可到了神侯府裏,一切卻像是一下子全然颠倒了一般,玄微與淵岳兩人自幼乖巧懂事,偏生就是懷袖與明舒兩個女孩子——明舒畢竟年紀最小倒也罷了,懷袖卻是滿腦袋的小主意,比誰都狡猾鬧騰,這不,這日趁着幾家大人都有事出了門,小姑娘對着師弟師妹們招了招手,見三人都一同圍了過來,便神神秘秘地從身後摸出了一個酒壇來。
“這是娘親昨天剛從王記買回來的,只是娘親這幾日有些風寒,爹爹不讓她喝酒,就鎖到地窖裏頭去了。”七歲大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墨色的精致衣裙,抱着酒壇眨了眨眼睛,笑得像只狡猾又漂亮的小狐貍,“娘和三師叔都說王記的陳釀芳香醇厚,想不想嘗一嘗?”
一旁穿着粉衣的小少女看起來還要更小一些,約莫只有五六歲的模樣,聞言立時湊了過來,抓着懷袖的衣袖晃了晃,眼底滿是好奇和期待:“師姐師姐,快打開吧!爹爹也愛喝酒——卻從來不肯讓我嘗嘗呢!”
“師姐……”墨衣的小姑娘點了點頭,正要伸手去拍封泥,一旁一身藏青衣衫的小少年卻是已然搖了搖頭,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神色間卻滿是無奈,“師姐,你又偷偷去撬大師伯的鎖了。”
——才不過是六歲大的孩子,行止間卻從容溫和,竟似是已然有了些“淵渟岳峙”的氣度。
“爹爹教我機關之術,我總要常常練習,溫故方能知新,”墨衣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微微擡了擡下巴,理直氣壯、不慌不忙道,“三師弟,我說得可對?”
被稱作三師弟的少年顯然是有些語塞,微微怔了怔後轉頭看向一旁一身藍白道袍、神色冷峻的少年,無奈道:“二師兄,你看……”
藍白道袍的少年微微皺了皺眉,正要開口,一轉頭卻是正對上了墨衣少女盈盈的視線——小少女眨了眨眼睛,豎起一根食指湊到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歪着頭輕聲喊他:
“二師弟,微微……”
藍白道袍的小少年一下子止住了話頭,沉默片刻後,終于是面無表情地低聲道:“師姐想喝就喝吧。”
粉衣的小少女立時歡呼一聲,挽着墨衣少女的手臂,迫不及待地嬌聲催促着:“師姐,師姐……”
“阿月莫急。”——明舒猶明月之意,家人總是都喚她的乳名“阿月”的。
小懷袖一邊柔聲說着,一邊伸手揉了揉身旁小師妹的頭頂,而後終于果斷地拍開了封泥——壇中酒果真是佳釀,才剛一打開,立時就是酒香四溢。
墨衣的小姑娘深深吸了口氣,也不知從哪裏取了四個杯子來一一斟滿,而後給每人遞了一杯過去,晃了晃杯子,揚眉道:“幹一杯?”
一旁的道袍少年微微一怔——這神态、這行止,簡直就和他那素來都以風流聞名的大伯母如出一轍。小姑娘這時候年歲還小,可這漫不經心的一揚眉、一晃杯子間,竟也似是有了幾分風流意蘊,讓他一時間竟有些移不開眼睛。
“二師弟、二師弟,微微?”少年失神間,墨袍的小姑娘已是滿臉疑惑地眨着眼睛糯聲喊了他好幾遍——少年猛然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他父親追命是出了名的海量、嗜酒如命,平時又是性子落拓、不拘小節,自是早就給他喝過酒了。
少年這滿滿一杯酒下去,自己尚未覺得什麽,其餘三人卻是一下子有些看愣了——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後,小懷袖第一個反應過來,輕輕笑了一聲,眼底忽然帶起了幾分好勝之色。
玄微心裏立時就是咯噔一下,剛想要伸手去攔,墨衣的小姑娘已是也仰了頭、幹幹脆脆地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而後将杯子倒扣下來随手晃了晃,一邊擡眼笑盈盈地去看少年——倒扣的杯子裏沒有一滴酒灑落,顯然是早已喝得幹幹淨淨。
“師姐……”玄微微微皺了皺眉,剛要說些什麽,卻忽然聽見一旁傳來了一陣咳嗽聲。小懷袖微微愣了一下,臉色微變,一轉頭就看見身旁的粉裙少女不知什麽時候也已偷偷将杯中的酒盡數喝了——只是她畢竟年歲最小,又是個嬌養的小女孩兒,一口酒下去立時就被嗆了個正着,猛地咳嗽了起來。
“阿月,阿月……”懷袖攬住她,一下一下輕輕拍着她的背給她順氣,精致的小臉上已然是有了愧疚之色,輕聲道,“阿月你還好嗎?”
——早知如此,她就不該這麽冒冒失失地偷了酒,就算帶着阿月喝酒,也要看着她、不讓她喝得這麽急才是。
“好辣,一點兒都不好喝!”小姑娘抓着她的衣袖嬌嬌軟軟地低聲抱怨着,說着說着卻又是漸漸口齒含糊了起來,一邊揉着腦袋一邊迷迷糊糊道,“師姐,我怎麽……暈暈的,好困……”
小姑娘一張漂亮的小臉已然是盡數染上了一層粉色,襯着她粉色的衣裙顯得越發嬌嫩可愛——懷袖攬着她、輕輕拍着她的背,而後忽然有一雙手自斜裏伸了過來:
“師姐,我帶師妹回去、讓她好好睡一覺吧。”藏青衣袍的少年似是有些無奈,卻仍是動作輕柔地接過粉衣的姑娘攬住——他雖也年幼,但他父親鐵手本就是出了名的內力深厚,一身“一以貫之”神功連諸葛先生也未曾練成,少年自是得了真傳,內力已頗有些造詣,要扶住一個小姑娘并不太難。
懷袖點了點頭,目送着自家三師弟帶着小師妹離開,微微松了口氣,回過頭來對上道袍少年面無波瀾的表情,忽然間輕哼一聲,揚了揚眉,腳尖微點正踢上酒壇——力道不至于大到将酒壇踢碎,卻偏偏已是讓整個酒壇都騰空而起,而後随手一探,已是将酒壇穩穩當當地托在了手中,不曾有過半點酒水灑出。
“三師叔海量,衆所周知——卻不知二師弟酒量如何?”小姑娘一揚下巴,滿臉的自負和狡黠,“如何——敢不敢比一比?”
☆、103 番外(三)
小姑娘不過才七歲的年紀,可父母雙方俱是出衆的容貌顯然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說話間帶着三分狡黠、七分自負,隐隐約約間又似是帶着些許好勝之色,顯得一張本就精致的小臉越發生動。
藍白道袍的少年面色平靜地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