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6)
今态度仍是暧昧不明、左右逢源,令人看不透打算。
但蘇夢枕這回一出手就殺了白愁飛、迅速整合樓中人手——這樣的雷霆手段,卻又讓他先前“病入膏肓”的傳言一下子又撲朔迷離了起來。
誰都想出手,但一時間又誰都不敢出手——汴京城似是又隐隐陷入了某種平衡之中。
——一種脆弱的平衡。
——無論是誰,只要有一星半點的小動作,就會立時打破這個平衡,整個京畿都會陷入一片腥風血雨。
誰會是打破這個平衡的人?
柳沉疏不想管,當然事實上是她根本就管不了——自無情幾人回京,整個神侯府上下似乎就都把自己當成了什麽寶貝似的,不論走到哪裏都有人跟着、有人護着,就生怕她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就是不磕着碰着,也還要怕她累着。
饒是柳沉疏一向不怎麽在意別人的舉動,這也着實讓她有些消受不起。
“希音啊,我真的沒事,你不用總是跟着我,”柳沉疏站在神侯府的大門口,回頭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後的追命,語氣裏難得地帶了些煩躁,“我只是回去看看我院裏的花草而已。”
“最近——不太平,”希音搖了搖頭,半點不為所動,認認真真地盯着柳沉疏,“追命和無情說,要跟着你。”
希音說完頓了頓,想了想後又認認真真地補上了一句:“随時随地。”
無情和追命今天一早就都出門了,柳沉疏本以為終于可以喘口氣了,誰想那兩人走是走了,臨走前卻偏偏還不忘讓小道姑盯着自己——希音不善言辭,解釋得磕磕巴巴,可她卻仍舊還是聽懂了,那話的意思,分明就是:
“無情和追命臨走前對我說,最近京城的局勢很不太平、很危險,要我随時随地都跟着你,半步都不能離開。”
柳沉疏嘆了口氣,仍舊沒有放棄,微微傾了身、一手搭着小道姑的肩膀,放軟了口氣柔聲道:
“不會有事的,我就只是去園子裏走走,你在神侯府等我,很快就回來的,好不好?”
她本就是最不喜歡拘束的人,哪裏能受得了處處有人跟着?
希音眨了眨眼睛,抿着唇似是用心想了想,擡眼對上柳沉疏那滿是期待的眼神——然後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嚴肅道:
“無情說——也不能讓你累着。”
☆、97 對策
柳沉疏一時間怔了怔,半晌才有些消化了她話裏的意思——感情是無情臨走前說了不能讓自己累着,小道姑就連自己這會兒回院子裏逛逛都擔心受怕地不敢放松?
柳沉疏自是最不喜歡拘束,但偏又知道不管是無情還是希音,這麽做當然都是出于關切,尤其是又對着小道姑這麽一張認真和帶着關心的小臉——柳沉疏又是氣悶又是無奈,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噎了好半天才終于又開了口:
“我只是走走,院子才多大,哪裏會累着呢?你守了我一上午想必也累了吧?回去也歇一歇可好?否則我也是要心疼你的……”
柳沉疏說這話時語調又已放回了平日裏的溫柔,甚至已然輕柔得有些近乎誘哄——希音眨了眨眼睛,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用力地搖了搖頭,一雙清亮的眼睛靜靜地盯着她:
“我不累,我守着你。”
——她的聲音不大,也如同往常一樣幾乎沒有音調的起伏,卻分明就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堅決。
柳沉疏和她定定地對視了半晌,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到底還是終于敗下了陣來,只能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揉着揉着卻又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希音似是有些不明白她這突如其來的笑,盯着她的眼底多了幾分疑惑和不解。柳沉疏卻只是無奈地嘆着氣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後拉着她往對門走:
“好好好,我去哪裏都帶着你,好不好?”
小道姑這一回似是終于滿意了,幾不可見地微微松了口氣,一雙眼睛卻是一下子就亮了起來,甚至還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來——柳沉疏笑着伸手戳了戳她臉上那兩個終于因為笑容而若隐若現顯露了出來的小梨渦,微微揚了揚眉。
……
最近正是多事之秋,鐵手和冷血都已離了汴京出門辦案,就算是仍舊還留在京城的無情和追命也沒有得到多少空閑——兩人這日一出門,待到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夜裏了。
無情和小樓和追命的老樓并不在同一個方向,兩人自進了神侯府的大門後便道了別、各自回房——無情的輪椅在小樓下微微停頓了片刻,仰頭看了看樓上卧房內傳來的溫黃燈光,只覺得心頭一片柔軟,深深吸了口氣,不緊不慢地推着輪椅上了樓。
生怕吵醒已然入睡了的柳沉疏,無情推門時刻意放輕了動作,盡可能将聲響和動靜降到最低、小心地推着輪椅到了床邊,然後立時就是一怔——
“大師兄!大師兄!”無情甚至還有些沒有回過神來,只聽才剛關上的門忽然發出了“吱呀”一聲的輕響,随即就有一陣疾風從自己身邊略過,伴随着響起的,是自家三師弟追命一驚一乍的嗓門,“我媳婦兒不見了!你知不知道她被沉疏拐到哪裏去了?”
“……三師弟,”無情沉默了片刻,轉頭去看床上,還沒等他開口将話接下去,就有一道清冷而平靜的嗓音在他之前開了口、截住了他的話頭——
“追命。”
“希音?”追命先前急急忙忙地追進無情房裏來追問,一時間都還沒有來得及四下打量,這會兒忽然聽見了希音的聲音,立時就吓了一跳,趕緊循着聲音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小道姑竟是被柳沉疏抱着一起睡了,這會兒已然是睜了眼,定定地看着自己。
追命驚得險些就要跳了起來:“希音,你怎麽睡在這裏?”
“你們……沒回來,我陪沉疏。”小道姑揉了揉眼睛,撐着床坐起身來,一邊壓低了聲音,一邊還不忘小心地去替柳沉疏掖了掖被子。
素來口舌伶俐的追命竟也立時噎了一下,撓了撓頭道:“那……都睡了也用不着陪啊。”
“怎麽用不着了?”柳沉疏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已睜了眼,坐起身來擡手就将小道姑摟在了懷裏,有拉着被子将兩人一起裹住,懶洋洋地靠在床頭,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不是你們說——要希音一直陪着我的嗎?随時随地——嗯?”
——不是說好了要随時随地、時時刻刻都跟着的嗎?那自然也要一絲不茍、毫不摻水地照此去做啊……
一直沒有說話的無情忽然嘆了口氣,有些頭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柳沉疏看了他一眼,揚了揚眉,笑而不語。
追命還在試圖做最後的“垂死掙紮”:“白天的時候是大師兄不在,現在大師兄都回來了——那當然是讓他陪你、我媳婦兒跟我回去啊!”
“那希音還要起來穿衣服,多麻煩,這天氣又這麽冷……我心疼。”柳沉疏擡眼随意地掃了他一眼,掩着口打了個呵欠,咬字拖得老長,全然一副昏昏欲睡的困倦模樣,說出的話卻是條理清晰、半點不見紊亂。
“那大師兄身體不好,夜裏也冷!你就不心疼了?”追命看了眼被別人抱在懷裏的媳婦兒,仍舊還是不肯死心——這話一說完,立時就感到一旁的無情斜斜一眼看了過來。
追命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讪讪笑了一聲,卻硬是死死盯着柳沉疏不肯松口。
柳沉疏伸手揉了揉希音的頭頂,将懷裏的小道姑摟得更緊,不緊不慢地看了無情一眼,而後再一次擡起頭來,笑盈盈地柔聲道:
“那——你們倆也抱着去睡吧,我保證一定不吃醋!”
“咳咳、咳、咳咳!”追命立時被自己剛喝下去的一口酒嗆住,險些都将酒噴了出來,好不容易才有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這會兒幾乎咳得有些撕心裂肺、驚天動地,一張有些滄桑的臉都已漲得通紅,“沉疏你、你這……”
希音微微皺了皺眉,盯着他的一雙眼裏滿是擔憂。
柳沉疏歪了歪頭,眨了眨眼睛:“我?嗯,就是我,我這怎麽了?”
柳沉疏連說了三個“我”,語調卻已然是換了三種——起初還耐着性子裝作無辜不解,說到最後一句時卻顯然是已經徹底沒了耐心,語氣裏一下子就又恢複了平日裏的自負,甚至還帶着隐隐的挑釁。
追命一下子咳得更厲害了,幾乎連話都已經說不出來。
希音終于是有些坐不住了,微微用力怔了怔——柳沉疏竟也不攔她,從善如流地松了手,甚至還不忘取了衣服給她披上,然後任由她有些着急地下了床,一邊抓着追命的手一邊認真又擔心地替追命拍着背後順氣。
柳沉疏有些好笑地看了幾眼,這才終于收回目光——然後她就撞上了無情的視線。
柳沉疏沖他笑着揚了揚眉,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無情揉着眉心嘆了口氣。
……
希音到底還是和追命一起回了老樓——事實上柳沉疏本來也就沒有打算真的和她一起睡一整晚,別說是追命要跳腳,就是她自己也絕舍不得讓無情在這麽冷的夜裏一個人入睡。她這麽做,只不過是想告訴無情——他不是想讓小道姑時時刻刻跟着她、守着她嗎?那就真的“時時刻刻”給他看一看,讓他知道……若真如此,到底該是誰最不舒坦。
無情照例去洗了個澡,這才終于掀開被子上了床——被窩早已被捂得溫暖,滿滿的全都是柳沉疏身上的氣息和溫度。
柳沉疏沒理他,翻了個身背對着他。
無情有些哭笑不得,卻也并不生氣,伸手自背後将柳沉疏抱住——柳沉疏倒也不掙紮,就這麽任由他抱着,一個人悶不吭聲地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間就翻了個身轉了過來。
無情被她驚了一下,趕緊伸手扶着她的腰、生怕她動作過大傷着了——柳沉疏似是有些好笑,忍不住挑了挑眉:
“你的醫術也不差——明知無事,哪裏至于這麽緊張?”
“小心些總不是壞事,”無情放輕了動作将她摟在懷裏,低頭看她,“你就忍一忍吧。”
“忍一忍?”柳沉疏揚眉,臉上倒是也不見怒意,只是輕聲笑了笑,不緊不慢道,“你不是叫希音時時看着我嗎?你若能忍一忍我連晚上也同希音一起睡,我便也就忍一忍‘時時’都有希音跟着,如何——這樣可是公平的很,嗯?”
柳沉疏說話間,刻意在“時時”這兩個字上咬了重音。
無情沒說話——他覺得自己現在頭很疼,疼得幾乎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話。
柳沉疏卻是也不追問,饒有興致地看着他那張素來凜然冷峻的臉上難得出現的頭疼又無奈地表情——看着看着忽然就輕聲笑了起來,半撐起身子翻身壓住無情,低頭吻了上去。
無情微微怔了一下,幾乎有些本能地伸手扶住她、扣着她的腰加深了這個吻,一直到——柳沉疏的手忽然順着他的衣襟滑了進去、按上了他的胸口。
“沉疏。”無情扣住她的手,低聲警告——嗓音裏已然是帶上了幾分低沉和啞意。
柳沉疏不置可否地随口應了一聲,手腕一翻間已然掙開了他的手——真要論起武功來,無情哪裏制得住柳沉疏?轉眼間那人的手就已經順着胸口一路磨蹭到了腰間。
無情有些呼吸紊亂地低低喘了口氣、喉頭微動,有些艱難地再一次低聲輕斥:
“沉疏!”
——話音剛落,柳沉疏卻似是一下子恍然大悟,竟是立時乖乖地抽回了手來,一邊翻了個身轉過頭去,一邊笑着道:
“差點忘了——頭三個月還不穩定,不能同房的!真是對不住——我不鬧了,早些休息吧,睡了!”
☆、98 雙喜
柳沉疏說完就拉了拉被子将自己裹住,背過身去閉上了眼睛安分躺好,竟像是全然不記得自己方才的撩-撥、乖乖入睡了一樣。
無情苦笑了一聲,嘆了口氣,卻也并不阻止她,就這麽任由她從自己身上抽身離開。
柳沉疏一個人閉着眼睛安靜地躺着,只覺得耳邊盡是那人的呼吸聲——全然不同于平日裏的平穩鎮定,這時候他的呼吸帶着顯而易見的紊亂和粗重,甚至還隐隐帶着幾分狼狽,卻硬生生就這樣忍了下來。
柳沉疏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忍不住,到底又翻了個身轉了回去。
無情只覺身上一暖——那人已然是又湊了過來、趴到了自己的身上,忍不住喉頭微動:“沉疏,你……”
柳沉疏只只覺得那人原本一直略帶涼意的皮膚此刻早已是一片滾燙,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仰起頭吻了吻他的臉——那人俊美如玉的臉上此刻早已覆上了一層薄汗。
“我這個人脾氣雖然不好,不過一直都很公平——我這麽任性,所以你有時候也盡可以任性些,我一樣也不會生你氣的……”
柳沉疏說這話時幾乎是緊緊貼着他的耳朵、溫軟的嘴唇似有若無地擦過他的耳朵,聲音裏帶着的笑意似是嘆息又似是有些心疼——無情還未來得及答話,卻是忽然見渾身一震、幾乎有些難以自持地低喘了一聲,本能地按住柳沉疏的手:
“沉疏!”
——柳沉疏在說話間,竟是已然自他腰間探入、一路摸了下去。
柳沉疏手下微頓,擡眼看了看他,忽然間就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聲笑了起來:“你攔着我做什麽?不喜歡?”
無情低咳一聲,竟是破天荒地移開了視線、有些不敢與她對視。
柳沉疏笑了一聲,微微支起了些身子、湊過去吻住了他的唇:
“你總是這麽自持,可知——我有多心疼?”
無情微微僵了片刻,随即立時伸手将她扣住、反客為主地加深了這個吻,動作間卻仍還不忘小心翼翼地護住她的腹部、不讓她有半分的閃失。
……
自那日柳沉疏徹徹底底地鬧了一回之後,無情似是終于略略松了些口,神侯府中上下雖仍是待她小心翼翼,但也總算是不再像先前那樣寸步不離了——這多少也讓柳沉疏略略松了口氣。
柳沉疏雖是最不喜拘束,但也知道現下情況特殊——自己懷着身孕,京城局勢又是一觸即發,她自然也是極有分寸的,不再繼續折騰下去。
蘇夢枕派去洛陽的人已經回來了——“老字號”溫家素來以施毒用藥聞名,其中“活字號”一支則是專精解毒與醫術,洛陽王溫晚正是“活字號”的三大高手之一。這一回雖然沒能帶回鶴頂藍的解藥,卻帶回了許多溫家對這毒的分析與不少解毒的線索——溫家畢竟已為這鶴頂藍折損了二十位好手,許多用命換來的信息卻是柳沉疏眼下萬萬得不到的。
鶴頂藍雖厲害,但蘇夢枕畢竟中毒日淺,柳沉疏也已在第一時間替他克制毒性、沒有讓它蔓延開來,再加上蘇夢枕本身內力深厚、如今又有了從洛陽溫家帶回來的這些東西,柳沉疏便更是如虎添翼,又花了約莫兩個月的功夫,終于将他身上的毒性盡數清理幹淨,而且甚至還得了個意外之喜——蘇夢枕的身體,竟似是有了幾分好轉的起色。
傳聞鶴頂藍原本并不是毒藥,而是作為一種能治百病的奇藥被研制而成的,然而藥成之後卻發現服藥之人雖然卻能藥到病除,然而不多日後便無一例外全數肌銷骨爛、體無完膚而死。柳沉疏參考了溫家的手劄、又結合了萬花谷獨有的太素九針與離經易道心法,終于将這鶴頂藍的副作用全部剔除幹淨——一旦副作用除去,這藥真正的藥效竟也好像是随之一并發散了出來一般,雖仍不能祛除蘇夢枕這一身絕症,但柳沉疏替他診脈時卻發現脈象竟是明顯地平穩有力了不少,就連他那病恹恹的臉上竟也像是慢慢地開始有了幾分血色,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氣。
解毒後蘇夢枕便以“你給我回去老老實實養胎”為由,板了臉不讓柳沉疏再往金風細雨樓裏跑——柳沉疏倒是也沒有反駁,竟是難得安安分分地點了頭,這日之後果真再也沒有去過金風細雨樓。
柳沉疏這一回之所以破天荒地這般乖巧,一來是蘇夢枕中的毒已結、病情也有好轉,讓她放心不少,二來是如今她懷孕四個月,已然開始顯懷,京畿局勢緊張,金風細雨樓又堪稱是風暴中心,不論是為了自己和孩子的安全還是生怕成了蘇夢枕的累贅,她都不宜再去;至于第三,則是神侯府近來又出了一樁喜事——
希音也懷孕了。
小道姑這一懷孕,卻不似柳沉疏肚子裏的這個這樣安分——懷孕至今四個月,柳沉疏除了嗜睡和易累之外,竟是沒有半分其他的不适;可希音卻幾乎是吐得有些天昏地暗、幾乎什麽都吃不下。
這下卻是把追命給急壞了,偏偏他就是再急也沒有半點有用的辦法、更何況他如今雖是留在汴京卻也常常有事需要出門,只能隔三差五地就往小樓跑,若不是礙于無情時不時掃來的涼涼一眼,只怕是就差拉着柳沉疏的手、眼淚汪汪地托她一定要照顧好自家媳婦兒了。
柳沉疏着實有些哭笑不得,卻是難得地沒有和他嗆聲擡杠,爽快地點頭應下了這差事,每天變着法地給希音做東西吃補身子。
希音一向吃得清淡,對飲食也不甚在意,便是一盤青菜豆腐也能認認真真地吃完一頓飯,但如今懷了身孕卻自然是再不可如此——于是這日下午,追命和無情難得回來得早,到了神侯府卻見柳沉疏和希音都不在府中,于是齊齊轉頭進了對門的柳宅,卻見柳沉疏身邊正是一片熱鬧。
柳沉疏的院子裏,即便是在冬天,那也是百花齊放、鮮妍燦爛的,如今已是初春時節,那便更是姹紫嫣紅、春光無限了。
柳沉疏正攬着希音坐在樹下,身邊圍坐着好幾個相貌清秀的少女,俱是眉眼盈盈、笑意晏晏——其中一個姑娘打開手邊的食盒,盈盈的眉眼裏不自覺地似是多了幾分撒嬌和邀功的意味:
“沉疏姐姐,我特地炖了魚湯來給你和希音——我娘說,她從前懷着我的時候就是也常常喝這些,也不常吐,還補身子呢!我央着娘學了好久才學會的!”
少女說着,一邊伸手就要去端魚湯——誰想卻是一個不防被燙得低呼了一聲、立時縮回了手。
“燙着了?”柳沉疏微微皺眉,拉過她的手仔細看了看,見并未燙傷,這才略略松了口氣,微微低了頭替她吹了吹手指——
少女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紅了臉,待柳沉疏松手後這才将手收了回來,輕聲道:“沉疏姐姐——你嘗嘗看?”
“我自己盛,你小心別再燙着了。”柳沉疏笑着應了一聲,給自己盛了一碗,一邊低頭聞了聞一邊柔聲道,“那我可不舍得你白費了這麽多功夫,定是要好好嘗嘗的——說不定我多喝些,将來就也能像伯母一樣生個這般可愛的女兒。”
這話一出,那少女的臉便是一下子更紅了,卻仍是忍不住抿着唇笑了起來。
魚湯本就極補身子,湯裏又放了些許補氣血的藥材,卻是沒有透出半分藥味來,湯色奶白,一看就是花了極大功夫的——柳沉疏認認真真地喝了一碗,只覺得整個人都熨帖了起來,真心實意地道了謝,而後又盛了一碗,微微側身遞給希音。
希音微微皺了皺眉,神色間微有些猶豫。
“湯很清淡,也沒有腥味,味道極好,嘗嘗吧?”柳沉疏攬着小道姑的肩膀,語氣溫柔得像是在誘哄,“想必不會再吐了……嗯?”
希音略略遲疑了片刻,卻仍是一如既往乖巧地點了點頭。
“乖。”柳沉疏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就這麽端着碗湊過去親手喂她——希音的孕吐實在厲害,喝第一口時就已有些反胃、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柳沉疏見狀,立時将碗移開了幾分,一下一下輕輕拍着希音的背替她順氣。
大約是這魚湯确實做得清淡,小道姑雖是有些反胃,但在柳沉疏的安撫下卻到底還是沒有吐出來——柳沉疏松了口氣,喂一口歇一會兒、拍着她的背待她順過了氣再喂下一口……就這麽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完了魚湯。
不大的一個小盅,卻是喝了好半晌才終于喝完——柳沉疏神色溫柔,臉上沒有半分不耐,喂完後還取了手帕,攬着希音動作輕柔地替她擦了擦嘴。
“大師兄,”追命站在原地,抓着葫蘆喝了口酒,有些機械性地咂吧了一下嘴,而後轉頭去看一旁坐在輪椅上的無情,頓了頓後,哭喪着臉道,“我怎麽覺得——咱們倆在這兒就這麽多餘呢?”
無情擡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不遠處正和姑娘們言笑晏晏的柳沉疏,默然無言。
☆、99 臨盆
柳沉疏喂完了湯,将碗放回了食盒裏,而後不緊不慢地一一收拾起來——幾個小姑娘立時就搶過了她手裏的活,飛快地将食盒一并收拾妥當,硬是不讓她動手。
柳沉疏有些好笑,但心知這些都是她們的關心和好意,倒也并不拒絕,就這麽笑着任由幾個小姑娘積極地搶過自己手裏的碗碟、一一收拾起來,末了伸手取了一旁的蜜餞、在一人嘴裏塞了一顆算是答謝。
“沉疏姐姐,”一個杏黃衣衫的少女眨了眨眼睛,似是略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紅了臉,卻仍是忍不住偷偷去看柳沉疏已然隆起來了的肚子,腮幫子因為含了蜜餞而微微鼓起,眼底卻滿是好奇之色,“我、我能摸摸嗎?”
柳沉疏忍不住笑了起來,拉着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姑娘似是有些緊張,連動作都有些僵硬,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掌心覆了上去。
“沒事的,其實現在月份還小,也覺不到什麽動靜。”柳沉疏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頭頂——小姑娘被她說得一下子有些窘迫,“嗖”地一下縮回了手、紅着臉低了頭。
衆人頓時就齊齊輕聲笑了起來。
“沉疏姐姐和大捕頭都生得這麽好看,将來你們的孩子一定也漂亮極了!”善意的哄笑聲中,卻是有人輕聲開了口,語氣裏滿滿的都是欣羨,“我若是也能有這麽可愛的孩子就好了……”
柳沉疏循聲看去,一眼辨認出的說話的紫裙少女——這姑娘今年十七,早已訂了親事,再有幾月便就要出嫁了,也難怪竟會羨慕起她的孩子來。
柳沉疏忍不住笑了一聲,剛想說“将來你的孩子定是也會同你一樣可愛”,誰想還不等她開口,便聽有人似是一下子想到了什麽好主意一般,興奮地開了口:
“那還不簡單——沉疏姐姐,我給你的孩子做義母吧,好不好?”
“哎……”柳沉疏微微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其他人卻是都已經滿臉恍然、齊齊轉頭看向柳沉疏,争先恐後道:
“才不好!那也應該是我來做義母——沉疏姐姐,你說對不對?”
“是我是我才對,沉疏姐姐——”
“沉疏姐姐……”
柳沉疏一時有些發懵,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耳邊盡是小姑娘們軟糯地喊着“沉疏姐姐”的聲音,一擡眼就對上了好幾雙清亮的眼睛,個個緊緊盯着自己,滿是緊張、懇求與撒嬌之色——饒是柳沉疏素來哄慣了女孩子,這樣的情形也實在還是頭一遭,一時間竟也有些頭疼了起來,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在柳沉疏的頭疼并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就有一道熟悉的嗓音将她從這困境中一下子解救了出來——
“沉疏。”在一旁沉默着看了良久無情終于開了口。
柳沉疏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回過頭去,眼底的笑意一下子就加深了幾分:“崖餘,追命——你們今日回來得頗早。”
“六扇門今日無事,我們就早些回來。”無情點了點頭,淡淡應了一句——追命推着他的輪椅往柳沉疏這邊走。
希音見追命回來,微微掙了掙——柳沉疏松了手,小道姑便撐着地想要站起來。下一刻只覺一陣清風掠過,原本還站在無情身後的追命不知什麽時候竟是已然站到了他的身邊,小心翼翼地伸手扶住她,一邊還止不住地唠叨着:
“慢點慢點,小心摔着了!”
難得見追命這般唠叨小心,希音似是也覺得有些好笑,不由得抿着唇彎了眉眼。
柳沉疏笑着搖了搖頭,擡眼去看無情——無情斜斜睨了她一眼,神色間有些意味不明。
柳沉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無情雖是一向名聲極好、相貌又是出了名的俊美,但性子到底是冷了些,他這麽一來,原本還扯着柳沉疏衣袖撒嬌的女孩子們立時就都“嗖”地一下急急縮回了手,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無情,見他面無表情、神色冷峻的模樣,當下就不由得有些發憷,也不敢再提先前的話頭,立時都理了理衣裙站起身來,規規矩矩地行禮:
“既是大捕頭和三爺回來了,那我們也不打擾了,這就回去吧,改日再來看沉疏姐姐。”
無情微微颔首,柳沉疏仍舊坐在原地,笑着和她們一一道別,一直到就連追命都帶着希音回了神侯府,柳沉疏卻仍還是坐在原處,微微仰着臉笑盈盈地看着無情。
無情就這麽和她對視着,好半晌才終于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忍不住又睨了她一眼,淡淡道:
“還嫌頭疼得不夠?”
——整日在外頭哄女孩子,如今也總算是自作自受、得了教訓了。
柳沉疏想起先前的尴尬,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卻還是揚了揚眉,漫聲道:“這不過是我太讨人喜歡罷了——世間事,總是有利也有弊的,魚與熊掌不可得兼,如之奈何?”
柳沉疏的嗓音本就輕軟,這會兒微微拉長了語調與咬字,尾音微微上揚,便顯得越發張揚與風流了起來——無情又是頭疼又是無奈,探手屈指彈了彈她的額頭,而後伸了手。
柳沉疏笑了一聲,将自己的手放進他的掌心,就着他的力道穩穩當當地慢慢站起身來,随即動作微頓,忽然傾過身在他嘴角輕輕啄了一下,而後推着輪椅和他一起轉過身,往神侯府的方向走去。
……
王小石回京的時候,柳沉疏已經是七個月的身孕了——王小石的出現讓京城的局勢再一次徹底洗牌。但柳沉疏這時候身子實在笨重得厲害,汴京城風聲鶴唳,她已不敢再輕易出門,每日聽着無情帶回來的消息,知道金風細雨樓暫時無礙,也總算是放心了不少。
柳沉疏待在神侯府中無事可做,這時候便開始考慮起了給孩子起名的事——柳沉疏和無情都是自幼博覽群書、才學斐然,誰想卻竟都是被這小小的一個名字給難住了手腳、遲遲下不了定論。
“這個……太過淩厲了些。”
柳沉疏伏在幾案邊,一邊輕聲喃喃着,一邊提筆在寫得密密麻麻的紙上劃去了一個名字,然後轉頭看向下一個。
“這個又似乎——太柔弱了些,不見風骨。”
柳沉疏遲疑了片刻,再一次提筆劃去一個,繼續轉向下一個。
“咦?這個……”
“諧音不雅。”柳沉疏還沒說完,便忽然有一只手自一側伸來,接過她手中的筆,穩穩當當地在紙上又劃去了一個名字。
柳沉疏回頭,就見無情不知什麽時候已推着輪椅到了她的身旁——她自懷孕後身子越來越重,警覺性也難免有些減弱,再加上先前又太過專心,一時間竟是不曾察覺。
柳沉疏有些苦惱地揉了揉自己的頭發,傾過身去抱住他,臉貼着他的胸口蹭了蹭,忍不住輕聲道:
“你說——我懷孕之後是不是變笨了?讀了這麽多書,竟連一個妥帖的名字也起不出來。”
柳沉疏素來自負,本來是絕不可能說出自己“變笨了”這樣的話來的——無情忍不住微微愣了一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半是好笑半是無奈:
“是。”
柳沉疏一瞬間睜大了一雙鳳眼,狠狠地瞪了一眼過來:“你也起不出來——我若是變笨了,那你也不遑多讓!”
無情笑,揉了揉她的頭發,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是,我也一樣。”
——他們都是童年不幸的人,所以如今他們有了孩子,決不能再讓他重蹈自己當年的覆轍,所以哪怕只是一個簡單的名字,也想要給他最好的。想得太多、顧慮太多,卻反而有些遲疑、難下決斷。
他們是都變笨了——他們本來都不是這樣瞻前顧後、遲疑不定的人,他們一向都果決、缜密。不過沒有關系,或許為人父母本來就都是這樣的心情,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想,也可以慢慢地……學着做一對合格的父母。
……
日子就在柳沉疏劃去的一個又一個名字、一張又一張宣紙中不緊不慢地一點一點過去。汴京城今年的夏日似乎比以往都要來得炎熱,即便是無情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