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天是白霧離開徒弟的第六十三天,她的心情已經從逃跑成功的竊喜,慢慢變成了她不承認的焦躁。

躁什麽?有什麽臉躁?明明是自己沒臉見人了,怎麽,還希望江小桦追過來?

白霧越想越氣,氣自己不是東西。

怎麽能對徒弟動手呢?連只兔子都不如。

作為上一任神主,她是很能理解這個位置的工作強度有多大,每天心情有多差,以及上面那些喜歡在腦袋裏養魚的衆仙,有多事兒媽。每天抽空喝口茶,都能在杯底看見哪哪哪洪災了,神主怎麽辦?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要不是自己得端着架子,她真的能把這些人一個一個摁進茶杯裏淹死。畢竟,他們不值得她犧牲一根頭發給他們上吊用。

“主兒,今晚想吃什麽?”

這稱呼白霧聽着不太喜歡,甚至有點心塞。

“叫老大。”

南舟很聽話。

“老大,今晚想吃什麽?”

她滿意了,莫名其妙堵了半天的氣算是順了一點。把河裏的魚竿一挑,魚鈎揚起來在某一個角度上折射陽光,晃了一下她的眼。

“他媽的,現在的魚也成精了?”看着空空的魚簍她很生氣,暴躁異常。話一出口,又覺不太像那麽回事兒。瞥了一眼南舟,南舟今天穿了件綠色的衣裳,大部分頭發都束在頭頂,只兩條小辮兒過耳側落在肩前。低眉順眼的站在白霧後面不遠處,看起來就像個柔弱可欺的小白兔。

這是白霧下來前臨時在路上拐的小仙,這麽多天了,南舟還是很怕她。之所以說是拐,因為南舟真的不是自願的。

“修道之人應戒口腹之欲。”白霧回答的很有底氣,閉口不提她坐了一天都沒釣到魚這件事情。“今晚我教你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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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即使她已經不是神主了,也時刻不能忘記引導後輩成才。

畢竟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

不對。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強!

“多謝老大。”

白霧嗯了一聲,踩着石鋪的小路進了不遠處的茅草屋。

這草屋是南舟建的,但主要還是白霧的指導與構思。不多不少,兩間剛剛好。白霧想着她倆一人一間,南舟睡她隔壁,單人單間倒也不算委屈南舟。剛開始還好,後來南舟執着的每晚就睡白霧門口守着。白霧說她也不聽,說的很了南舟就開始哭。白霧本也是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南舟一哭,她就投降。

她想來想去,南舟會變成這樣,大概是因為那一晚她吓着南舟了。

哎,年紀大了,體弱多病,這也是白霧離家出走前,臨時在路邊拎上南舟的原因。

她攤牌了,她需要照顧。

白霧回屋躺在床上,鼻尖是窗外一地野花的香氣,偶有小風吹進镂空的窗戶,清涼涼的,伴着遠處竹葉沙沙,她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這一夢,回到了她離開天宮的那一天。

白霧特地挑了個日子,江小桦昨天剛出征北方魔域,她生怕他殺個回馬槍來逮人,所以她隔了一天才走的。

對的,江小桦就是她那掏心掏肺養出來的徒弟。在白霧嘔心瀝血的教導之下,他終于成材了,成了大材了!

白霧從沒想過,她一個正統的神,會有一天喜歡上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弟,還對人家動手動腳!這是人幹的事兒?

更可怕的是,那個徒弟他居然沒有拒絕。

簡直……亂七八糟,亂七八糟!

所以她決定偷偷的跑了。

就在不久前,白霧已經卸任了神主之職,交給了江小桦。雖然她現在兩袖清風身無半職,但不管她到哪兒,衆人還是得低頭恭敬的叫一聲大人,她不走遠他們不敢起身,這就是神主所到之處的樣子。

以至于,到現在白霧都在懷疑,天宮裏能記住她長什麽樣子的人有幾個?

反正瓊櫻肯定算一個,算時間的話,瓊櫻是跟白霧最久的人了。即使很不願意,白霧出門那天還是碰到了瓊櫻。她只好讓瓊櫻跟着她到了兵器庫。瓊櫻問白霧:“主兒,是不是想翰林了?”

白霧不點頭,但不能否認瓊櫻說的對,不愧是跟了她上萬年的人。剛一打開兵器庫的門,翰林就沖了出來,白白的一根緞子把白霧瞬間卷成了粽子。它還故意蹭白霧的咯吱窩,撓她癢癢。

“別鬧。”瓊櫻伸手上來想解開翰林。可翰林太久沒見白霧了,纏着她又緊了緊。

認真想一想,四百年前白霧從下界回來之時起,翰林就結束了與她形影不離的日子。有人問起來,就說是神主有了接班人,要給新人機會。

其實翰林本是白霧用雲錦煉就的一根綢緞,陪她南征北戰幾萬年,與她生死與共。綁過傷口,拉過人,女扮男裝時,它還給白霧裹過胸呢。每每回來缺一塊少一塊的,白霧給它縫縫補補到現在。當真是新一年,舊一年,縫縫補補好多年。

靈器認主,即便是四百年未見,它還是與白霧心意相通。

白霧一伸手,它就服服帖帖的纏着她的手臂藏了起來。像個孩子,不忘記探出頭來在瓊櫻屁股上抽一把,然後逃似的鑽進白霧的衣服裏。

“主兒,它太淘氣了,看來還是關的輕。”瓊櫻很不滿意翰林,畢竟瓊櫻跟白霧的時間比翰林更久。現在看來卻是翰林跟白霧更親近,每次都不要臉的撒嬌胡鬧。

白霧覺着,瓊櫻是吃醋了。

于是,她正臉咳了一聲。“櫻兒啊,你要有正宮娘娘的氣度。”

“油嘴滑舌!”瓊櫻哼了一聲,雙手抱胸別開臉。

白霧就趁這個機會,讓翰林把瓊櫻捂着嘴綁了,将她使了定身咒,困在了兵器庫裏。瓊櫻全程沒有機會說出一句話,但白霧從她眼裏看到了不解,還有點生氣。

瓊櫻與翰林,白霧其實都沒有想帶着他們。翰林她已經不能再用,她還想多活兩年,她也不明白為何會開始眷戀人世。而瓊櫻太了解她,一定會偷偷與江小桦聯絡。這不是白霧想看到的。

兵器庫的大門在白霧身後合上,也隔絕了瓊櫻嗚咽不滿的聲音。困住瓊櫻實在太花力氣了,她忍着一口血沒吐出來,扶着大門順了氣才緩步離開。

白霧真的要走了,她想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路直奔落仙臺,要從那裏跳下去方能完全洗去白霧身上的氣息。而後,三千世界大隐于市,江小桦再也不會找到她。

一想起他,白霧的老臉就燒的慌。腦子裏不由得就出現那天她對江小桦動手動腳的情形。這事兒都怪她,明知道自己沾不得酒,還答應跟他打賭,誰輸了誰喝。一喝酒,白霧腦子就糊塗了。一來二去也記不清都發生了什麽,她扒了江小桦的衣服,壞壞的挑着人家的下巴讓他叫師父。可他一聲師父,她猛然清醒了,松開他趕緊捏決遁了。

之後兩三天,白霧都沒再見他。有人通報北方魔域戰事,江小桦就去了。這兩三天的時間裏,白霧也把所有的事情都捋了一遍。她還是沒有想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失态。可她卻大概知道了為什麽江小桦沒有拒絕她。

還不是因為留守兒童內心缺愛。

白霧初見江小桦時,他早已父母雙亡孤苦無依流落街頭多年,白霧看上了他奇佳的根骨,別管她用什麽辦法,江小桦自然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而她真是從收江小桦為徒開始,就理所應該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了。

其實,發生這種意料之外的事情,白霧覺得還是她的錯。她應該教導江小桦,世上的喜歡分好多種。她應該在江小桦成年之前,就給他講清楚這些的。

她真是個不合格的父……

把自己的徒弟教的只會修行,情商為零。

落仙臺很冷,風大,沒了翰林護體的白霧走到這種地方,被折磨的瑟瑟發抖。她準備上去,被看守的小仙娥攔了。

“落仙臺不得随意出入。”

也是,白霧現在形容難堪,五百年間法力流失太快,所剩無幾。有點頭面的還能認得她,像這種偏遠地區的小仙,不認識她也實屬正常。

“我不是随意來的,我是有意來跳落仙臺的。”白霧本着老實人的心,很耿直的說了實話。

然而小仙娥不信。看着她,一臉莫名。

“好不容易成的仙,看你身上也無懲戒印記,想着不是神主罰來跳落仙臺的。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解決,非要自毀修行呢?”

小仙娥好心勸她,她更不能欺瞞了。

“實在是沒臉在天宮呆了,就讓我走吧。”雖然那晚的事情白霧不說江小桦也不會說出去,可她還是……

這小仙還想勸白霧,但她胸中猛然一痛,想是瓊櫻掙開了定身咒,正準備來抓她呢。白霧不敢耽擱,既然不能大大方方走,那她只好來硬的了。

她兩眼一閉就要到地,那小仙娥不出意料的伸手來扶她,定身咒馬到成功。白霧起身就往臺上走,後面風聲更緊,瓊櫻已經來了。翰林越過瓊櫻飛來白霧身邊,緊緊的纏在她的手臂上。她來不及細想,只一心想奔着那個雲海跳下去,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一身輕松了。

“攔住大人!”瓊櫻在不遠處大喊。

翰林當下以白霧為中心圈成一個圓,護着她往臺上走。

可白霧萬萬沒想到,她竟被剛才那個小仙娥抱住了腳。小仙娥使了千斤墜,白霧就這麽趴到了地上,面子掉光。

來攔她的人越來越多,認出她的人也越來越多。于是他們就這樣圍着白霧,不敢上來也不敢離開。

“主兒,落仙臺你不能跳,我送你回宮。”

白霧只是想偷偷跳個落仙臺,事情鬧成這個樣子真不是她想看到的。

瓊櫻知道白霧現在的身體狀況,怎麽能縱容她胡鬧。但有些事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天宮太多的秘密不能公之于衆。不管你官大官小,唯一的修養就是一定要少說話。

所以白霧的身體狀況,也算是這些秘密之一,不可廣而告之。

白霧不管別人現在心裏都在揣摩她什麽,一口回絕。

“我不。”

然後努力往臺上挪。她就不信了,她今天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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