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灘塗的蘆葦蕩随着風一波接一波地擺動着,天還在下着毛毛細雨,沈斯缪把濕了的頭發抓到了腦後,臉色陰郁地抽煙,地上已經積了三四個煙頭了。
紀浔剛走了。接了一個電話臉色不太好,騎上車子只匆匆留下一句:“你叫司機來接。”
沈斯缪難得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了一絲慌張,此時不免有些擔心他。
一輛車子從遠到近地駛了過來,穩穩當當地停在沈斯缪面前。李柏從車裏下來把幹爽外套披了他肩上,又撐開傘打在了他頭頂。
沈斯缪手攏了一下衣服,沉着臉朝車子裏走去。
車子裏暖氣足,舒緩了他冰涼的身體。車子緩緩地開動了,透過窗子還能看見外面的江景,以及大片的蘆葦蕩,沈斯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掠過的風景。李柏從後視鏡裏觀看着他的表情,拿過一份資料遞給他:“沈總,這是關小姐的詳細資料。”
車子進入了隧道,風呼呼地刮過車窗,牆壁上的黃色的光暈透過玻璃照了進來,打了沈斯缪的臉上,紙張翻動的聲音顯得尤為清晰,他仔細地看着文件上的資料。
三歲家裏發生了特大火災,之後一年不詳,四歲進入了福利院,領養後又被退養。
玻璃上的光影不停地晃蕩流淌,光斑快速地從沈斯缪臉上掠過,刺得他眼睛發痛。他翻動了一頁,手突然頓住了,指尖停在那張照片上。
一個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女孩,臉上有一點雀斑,揚着下巴,無懼地看着鏡頭。
車子駛出了隧道,光線瞬間明亮,霹靂嘩啦的雨砸在了窗子上。
沈斯缪合上了那份文件,閉目靠在了座位上。
他腦海裏閃過了最後一頁的幾個詞。
火災,應激障礙綜合征。
他突然睜開了眼睛,看向了窗外,玻璃上模糊地映着他的臉。他的神情陰郁,嘴唇抿得很直,開口一字一頓地說道:“去找關小姐。”
說完他拿出手機給紀浔打電話,耳邊傳來的都是嘟嘟的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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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電話自動挂斷,他又不厭其煩地撥了過去。
嘟嘟嘟嘟——
車子裏只能聽見電話的忙音,司機和李柏幾乎屏住呼吸不敢出聲。
沈斯缪把電話挂斷了,雨水敲擊着玻璃,天氣暗沉,車子裏面也黯淡無光。他的臉隐在陰影下,眼皮向下垂着。
李柏聽見他短促地笑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
“砰”的一聲巨響從後面傳過來。
手機被砸在了車窗上,刺耳的預警鳴笛聲不斷從車子裏傳出。
他從後視鏡裏看見,沈斯缪閑适地靠在座位上,神情平淡,唯有眉眼陰郁。
沈斯缪默默地盯着玻璃上蛛絲一般的裂痕。
為什麽總有這麽多的雜碎喜歡纏着紀浔,粘在他身上撕不下來。
他一點都不喜歡。
他的理智也要消失了。
真是惡性循環。
車子開入了紀浔居住的那個小區,沈斯缪從車裏下來,對李柏說:“我自己上去,你不用跟着了。”
鐵門依舊搖晃着,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天氣潮濕,樓道裏面的鐵鏽味很濃,光線很昏暗。
他推開隔着二樓的鐵門,刺耳的吱嘎聲響起,聲控燈亮了起來。他踏着臺階慢慢往上走,然後在四樓停住了。
“咚咚咚咚。”他耐着性子開始敲門。
沒有人理睬。
咚咚咚咚……
屋子裏傳來細微地走動聲,接着裏面的防盜門被打開了一條縫。
裏面黑壓壓的,只有關绾那張蒼白的臉從裏面探了出來。
瞳孔漆黑,嘴唇鮮紅,露出來一截慘白細瘦的脖子。
沈斯缪立在門前,像一堵豎起的牆一般,窗口出的風灌進來,吹動着他的風衣下擺,漆黑的頭發下,一雙眼睛黑沉沉地盯着她,朝她扯出了一個神經質的笑:“我們聊聊。”
聲控燈突然滅了,視線陰暗了下來。
關绾朝後退了一步,想關門。
“砰”的一聲巨響,二樓的鐵門被風吹得關上了,鐵皮摩擦地面發出尖銳的聲響,沈斯缪一把抓住了門框,聲控燈又一層一層地亮了起來。
關绾緩慢地擡頭看他,鮮紅的嘴唇張開一點:“聊什麽。”
“你和紀浔。”
關绾直直地看着他,側開了一點位置讓他進來。
沈斯缪走了進去,“砰”的一聲,門在身後合上了,屋子裏黑漆漆的一片,電視前的機頂盒紅光一閃一閃的,關绾身上那條白色連衣裙,在昏暗的視線裏顯得尤為突出。
關绾走到了茶幾處,拿了一個杯子開始倒水,這麽暗的光線也不知道她是怎麽看清的,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在屋子裏。
她端着那杯水,朝沈斯缪走了過來,鞋子發出噠噠的聲音。
“喝水。”她盯着他的眼睛。
“謝謝”他直着她,接過了她手中的水。
沈斯缪開始喝水,關绾走到了窗戶邊,一個人噠噠的走着,不停地繞着圈。
“你和他在福利院生活了多久。”
“一年,兩年。”她偏着頭過來看他,漆黑的頭發垂在肩上,她扯着嘴笑:“我怎麽不記得了,是多久呢?我和哥哥生活了多久呢?”她開始不停地重複道:“一年,兩年……”
空曠的房間裏只有她在不停地喃喃自語,她腳步輕盈地走動着。
噠噠噠噠。
“你很想知道。”她突然擡頭看向他,然後又笑了起來:“我和他一直在一起生活啊,好久好久了。”
沈斯缪站在電視機旁,紅光閃在他的臉上,神情顯得格外的陰鸷,蒼白修長的手指緊緊地握着水杯,菱形的玻璃杯照映下,指節變得粗大彎曲。
“呵呵,一直嗎?”他這樣重複道,他開始踱步在這個屋子裏,視線掃視着這裏的一切:“可現在這裏只有你一個人了。”
關绾頓住了,她走到了沙發坐下了,又開始坐立不安地摳手。站起來,在客廳裏面不停地走動着,白色的裙擺浮動着,腳步急促。
“是你,是你。”
“我怎麽了。”沈斯缪喝了一口水,目光直視着她。
她摳着手,神經兮兮地說“你不是什麽好人,你束縛住了他,你不會真的愛他,你只是為了自己的私欲,可是我需要他。”
沈斯缪笑了起來,他一步步地朝關绾逼近:“私欲,你才是真的自私,只是一起在福利院長大,只是打着你需要他的幌子,他就得一直給你們擦屁股嗎?”
他一把攥住了關绾的手,昏暗的視線下,沈斯缪的臉也變得模糊,眼睫垂着,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照顧醫院那兩個累贅不夠,還要多一個有精神病的妹妹,你又是什麽好人。”
砰的一聲,握在手裏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漆黑視線裏,他盯着關绾的眼睛:“哪有什麽小春,你就是小春。”